大明天子朱祁镇

他忧心的不在也先不放，而在于御弟景泰皇帝不肯接他。
三 唇枪舌剑建奇功
李实、罗绮等回到京师，向景帝奏报了太上皇困在敌营的凄惨情况，及也先要求派太监大臣迎奉太上皇南归的意向。景帝只对李实等加以勉慰，对奉迎太上皇一事搁置一边不提。
在李实一行还未回到京师之前，脱脱不花可汗又派遣使者皮儿马黑麻前来请和。王直与宁阳侯陈懋等一起上疏道：“臣等与李实谈话，得知也先那里的详细情况。其中所需衣物、资财、器用是太上皇提出的；奉迎太上皇则是出自也先的意思。先前阿剌知院遣使前来，朝廷都派使臣前往回报；现在也先派的使者是专为奉迎太上皇而来，如果不派使臣与他们一同前往，势必使敌人怀有疑心而招致兵祸。”
景帝仍然不作答复。很明显一提奉迎太上皇南归他就不高兴。群臣无奈，要求于谦就此事表态。于谦说：“也先在边关屡屡失败，因此而求和，应该是可信的。他既然愿意奉还太上皇，朝廷若不遣使迎接，则我们理亏了。况且陛下与太上皇兄弟至亲，不迎回太上皇，干戈不得平息，百姓也不得安宁。”
连主战派的领袖于谦都主张迎奉太上皇回来，景帝尽管一百个不愿意，也不得不勉强答应派遣使臣随皮儿马黑麻前去议和。
此次派遣的使团成员为：右都御史杨善、工部侍郎赵荣为正使，都指挥同知王息、锦衣卫千户汤允绩为副使。杨善十七岁随成祖起兵。他仅是个秀才，从未参加乡试、会试，不是进士出身。因此仕途艰难，历经四朝才熬到一个鸿胪寺卿。因为参与北京保卫战有功晋升右都御史。杨善极善谈吐，嗓音洪亮，虽已六十余岁，却对此次出使瓦剌极有信心。他在行前私下对友人说：“我将迎奉太上皇还都，届时与君浮一大白！”
然而，景帝交付给他的敕书中并未提及迎奉太上皇。老臣胡濙奏称：“太上皇蒙尘已久，御用服食，应交杨善等人带去。”但景帝除了赏赐也先的礼物外没有其他东西。杨善没有办法，只得拿出自己的家财，给太上皇买了一些衣食用品。另外，大量采购塞外稀缺的绸缎布帛日用品等作为贿赂打通关节之用。
杨善率领使团一路风餐露宿，于七月底到达瓦剌营地。也先派亲信田民做馆伴迎候使团，并打听明朝的情况。当晚，田民设酒宴招待使团，田民道：“我也是中原人，被留于此。前者土木堡之役，南朝的军队为什么那么弱？”
杨善道：“先生有所不知，当时朝廷的劲旅悉数南征贵州苗蛮及闽浙匪帮。而司礼太监意在邀太上皇驾幸故里光宗耀祖，只有扈从，不为战备，你们不过侥幸取胜罢了。现在南征的二十万大军都回来了，另外兵部尚书于谦又招募了三十万壮士，教以神枪、火炮、药弩，百步之外就可以致人死命。又用高人妙招，在沿边要塞埋藏三尺长的铁锥，马蹄一踏上去就立刻被刺穿倒毙！”
他说得神乎其神，令田民倒吸了一口凉气。
杨善故意抬头张望帐篷顶，说：“听，有声音！”
“什么？”田民紧张起来。
“啊，你们不知道。中原多奇人侠士，朝廷招募为刺客，他们个个身怀绝技，攀援屋顶树梢敏捷得像猿猴一样，随随便便取人首级。”
“啊！”在座的人情不自禁地往帐篷顶张望，深恐有刺客潜入。
杨善随即长叹一声道：“可惜现在这些都用不着了。和议一成，大家都像兄弟一样，还用这些吗？”
杨善趁机拿出带来的礼物赠送给田民等人，田民自然将杨善的话都告诉了也先。
第二天，杨善率领使团进见也先太师。除了朝廷赏赐的金币彩缎，杨善自己也馈赠了丝绸织物和精巧的日用品，也先十分欢喜。
杨善趁机问道：“太上皇在位时，太师派遣贡使达到三千人。太上皇每年有两次赏赐，金币充满路途，太师为何还要背盟进攻中原呢？”
也先道：“都是因为朝廷削减了我们的马价，给我们的帛故意剪断，前前后后的使者去后很多回不来，还减少了我们的赏赐。”
杨善从容对答道：“并非削减你们的马价。太师的贡马年年增加价格，我们难以承受，又不忍心拒绝，只得减少贡马数量，让你们送到马市上去卖。帛被剪断，这是通事干的，事情败露后立即处死。太师的贡马也有质量差的，貂皮也有坏的，难道是太师有意如此吗？再说使者多到三千多人，有的沦为盗贼或犯了法，便私自逃跑了，这样的人太师留着又有什么用？贡使人人赐宴，进献的名单有虚浮，裁减的只是虚浮之数，实到的人一个也没有裁减啊！”
也先听他讲得有理有据，连连点头，多次说：“好！”
杨善复又进言道：“太师再次攻扰边塞，屠戮我军民数十万，太师部曲死伤的也不少。上天好生，太师好杀，所以上天多次雷鸣告诫。现在奉还太上皇，和好如初，中原金币日日送到，两国都高兴，不是很好的事吗？”
也先道：“皇帝敕书上并没有奉迎太上皇的话啊？”
这的确是很要命的关键。可是难不倒口若悬河的杨善，他从容解释说：“这是想成就太师的美名，让你们主动做成这件好事。若将迎奉太上皇的事写在敕书上，别人会说太师是迫于朝廷的命令，不是出于太师的诚心啊！”
也先果然喜爱这样的奉承，他满心欢喜地又问：“太上皇回去以后，会再次成为天子吗？”
杨善答道：“天位已定，难再更改。”
也先道：“你们中原不是有尧舜让位一说吗？”
杨善道：“尧让位于舜，现在兄让位于弟，正好相同，合乎古礼啊！”
平章昂克插话说：“请问使臣，朝廷为什么不带贵重的金银珠宝来讲和？”
杨善笑道：“敝臣如带贵重的金银珠宝来，人们就会认为太师图的是利。今天不图其利，而奉送太上皇回京，方显出太师的仁义，是好男子，名垂史册，将被万世万代颂扬。”
此刻，也先已被杨善的吹捧弄得忘乎所以，连连说：“好，好。是这个道理。”
伯颜帖木儿则劝也先把使臣留下，另派使者前往北京，请求先让太上皇恢复帝位。也先说：“从前我们要明朝派大臣来迎，如今大臣来了却不让迎还，岂不是我们不守信誉吗？”他没有同意这种做法。
第二天，也先带着杨善等去伯颜帖木儿营地见了太上皇。亲口答应奉送祁镇回国。听到这个好消息，太上皇祁镇忍不住喜极而泣。
八月初二，太上皇从瓦剌启程回国。临行前，太师也先设宴为太上皇饯行。也先席地而坐，弹奏琵琶，他的妻妾捧酒侍候。
也先看到杨善恭敬地站着，便说：“都御史坐。”
杨善不敢坐。
祁镇道：“太师让坐你就坐。”
杨善遵照太上皇旨意坐下，旋即又站起来周旋于主客之间，也先称赞道：“到底是中原礼仪之邦！”
随后，伯颜帖木儿等人也各自设宴饯别。也先命军士连夜赶筑一个土台，请太上皇坐在台上，也先亲率妻妾及部落酋长在土台四周下拜，分别献上途中的饮食器用等物。
八月初六，杨善奉迎太上皇启程南归。也先率众首领送驾，一直走了半日路程。临别，也先下马解下所佩弓箭、战裙献给太上皇。众首领罗拜挥泪而别。
伯颜帖木儿则连送两日路程，至野狐岭小憩。伯颜帖木儿进帐献酒，屏退左右，对哈铭说：“我们也先太师顺乎天意，敬事皇帝一年了。皇帝此来，是为了天下。我主人若有缓急，也会遣人报告。请转达太上皇，莫忘前情。”这显然事关瓦剌内部机密，哈铭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站在一旁的杨善提醒道：“太上皇要启驾了！”事实上，后来蒙古各部发生内讧时，太上皇祁镇已成幽禁于南宫的囚徒，哪有能力干预他们的事！
临别时，伯颜帖木儿伏地失声痛哭道：“皇上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啊？”他依依不舍地上马离去，仍然派遣七十名骑兵护送太上皇到边境。
走不到几里路，忽闻后面马蹄声大作，祁镇以为是瓦剌反悔，派兵来追，大惊失色。原来是伯颜帖木儿猎得一只獐子，派人献给太上皇。祁镇此时百感交集，异邦的首领如此深情厚谊，自己回朝之后又会有怎么样的遭遇呢？
四 太上皇回京礼仪风波
杨善一行抵达边境后，即遣人将太上皇南归的消息快马驰报京师。在此之前，陆陆续续有谈判成功、太上皇有望归来的信息至京。土木堡兵败，英宗沦陷异邦整整一年了，他有望归来自然引人兴奋，朝臣们都在议论该用怎样的礼仪迎接太上皇归来。
都御史王文却厉声叱责：“回来？谁以为会回来？也先不索要金帛、土地，他们就会送还太上皇吗？休想！”
群臣素来惧怕王文，就都不敢作声了。
等到杨善从万全左卫发出的驿报至京，朝廷才勿忙叫礼部议定奉迎太上皇的礼仪。尚书胡濙等商议的结果是：派礼部官员到龙虎台奉迎，锦衣卫备天子法驾到居庸关迎接，百官迎于土城外，诸将在教场门外迎接，太上皇车驾从安定门入城，进东安门，在东上北门面南而坐。皇上谒见完毕，百官依次朝见。太上皇入南城大内宫殿居住。
礼部将商定的礼仪上奏景帝，景帝却随后传下圣旨：“用一轿二马在居庸关迎接，到安定门改换天子车驾。其余依所奏礼仪办理。”
景帝的批示下来后，朝臣们就炸开锅了！用一顶小轿就把太上皇接回来，未免太不重视了吧？马上就有给事中刘福等联名上书批评礼仪太薄。景帝见到奏疏，勃然大怒道：“朕尊大兄为太上皇帝，按照礼仪的规定，是无以复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