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子朱祁镇

第48章


她还告诉英宗,景帝在清理后宫时对皇兄的各个嫔妃尚能尊重,一一安置别院居住。但有宦官讨好新君,告诉他住在仁和宫的慧妃蓉儿是王山从江南选来的青楼女子。景帝好奇地亲往仁和宫探视,见她果然妩媚非常。祁钰既知她是青楼出身,被其美色所惑,遂令其侍寝。蓉儿无奈,只得顺从。后来此事被祁钰的母后吴太后得知,太后勃然大怒,派遣太监宫人查抄仁和宫,将蓉儿逐出。蓉儿羞愧难当,就在当晚投太液池自尽,香消玉殒了。
祁镇听了这段故事,唏嘘叹息,久久不能成寐。他为御弟的荒淫行径感到愤慨。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身居南内,四周禁卫森严,又有太监内侍监视。虽有太上皇的至尊名分,但实际上已成御弟祁钰的囚徒,还有什么遭遇不能接受呢?
二 树阴下的思考
这一年的十一月十一日,是太上皇祁镇的二十四岁生辰。礼部尚书胡濙上书景帝:“太上皇生辰寿节,请令百官至延安门行朝贺礼。”景帝未予理睬。
到了年底,胡濙等再次奏请:“明年正月初一正旦,令百官至延安门朝贺太上皇。”远在南方的襄王瞻墡也以王叔的身份上书景帝,要他恭事太上皇:“旦夕省膳问安,率朝臣朔望朝见,毋忘恭顺。”这倒惹恼了景帝祁钰,怎么?难道我这皇位是兄长施舍的吗?他对大臣们念念不忘英宗非常反感,亲自提笔在胡濙的奏折上批了“不许”两个大字,随后又加了一句:“自今后正旦庆节皆免行。”意思是以后无论什么节庆都不许朝贺。
奏折批下来,满朝文武都觉得皇上做得太过分了!身为言官的都给事中林聪想上书进谏,素有“叶少保”称号、敢于犯颜进谏的叶盛却审时度势地劝阻他道:“现在皇上与太上皇两宫和睦安静,若再以此事进谏,恐怕会无中生有,反而惹出事来。”
御史盛昶鄙视叶盛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哂道:“好哇,身为言官,自己不敢说,还要阻止别人说吗?”
叶盛颇为平静地说:“这是大事,应当深思熟虑啊!当前只有维持朝局的安稳平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
朝臣们的这些争执与议论,身居南宫的太上皇祁镇自然不会知道。从进入南宫的第一天起,他就明白御弟有意将自己幽禁在这里,与世隔绝,不让与闻朝政。景帝派来的那些太监和内侍,大多对他心怀敌意。守卫南宫的锦衣卫大概也都奉命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这让他感觉在这里自己虽有太上皇的名分,倒还不如身陷异邦当瓦剌人的俘虏更为自由自在。
尽管如此,祁镇能与妻妾儿女相聚在一起,尽享天伦之乐,颇觉恬然自得。在他生日的那一天,妻妾们各显手艺,料理出一席丰盛的生日宴。小儿小女们憨态可掬地给他叩头拜寿,让他把心头的一切烦恼都忘却了。
正旦那一天,祁镇在崇质殿备置香烛醴酒,参拜天地祖宗。然后接受妻妾儿女叩拜,给他们赏赐压岁钱,其乐融融地度过了新春佳节。这一切,都让他忘却了丧失国家权柄的烦恼,深深地体会到做一个平头百姓的快乐。
在此期间,钱皇后整日与丈夫厮守在一起,她成了世界上最快乐的女人。她的笑声多了,甚至连瘸了的腿也慢慢好起来。她是一个贤惠的女人,并不想独占丈夫,而是亲自担负起内宫监太监的责任,安排祁镇轮流到周贵妃和各位妃子房中宿夜。因此在南宫的六年里,祁镇和他的妃子们竟又添了六个儿女:周贵妃生了六皇子见泽,万宸妃生了七皇子见浚和广德公主,高淑妃生了五皇子见澍和隆庆公主,魏德妃生了宜兴公主。
这些小家伙的出生为他们这个和睦的大家庭增添了欢乐。但也毋庸讳言,小孩的饮食抚养平添了不少困难。朝廷拨给南宫的粮食给养只有那么多,官员们不从中克扣就是万幸。好在钱皇后与众妃都学会了节俭度日。在经济窘拮时,她们都慷慨地拿出各自带出宫的金珠首饰,托稳重信得过的太监去街市上典当,换取银钱购买婴儿急需的食品和衣物。
另外,钱皇后在娘家绣得一手好女红针线活。值此艰难时世她重操旧业,托人入市卖了,买一些食品给皇上滋补身体。有时祁镇兴致来了,亲自为钱皇后在布绷上描画稿样。他画的花鸟虫鱼、小猫小狗形神兼备,栩栩如生。夫妻俩合作绣成一幅作品之后,妃子们大家传观称赞,欢声笑语立刻充溢在南宫中。
延安宫原为宣德皇帝游幸之所,假山树木甚多。夏天,高大的槐树和古柏浓阴蔽日,遮掩了一片阴凉之地。祁镇喜欢坐在大树下乘凉,一面心无旁骛静静地思考人生。
最为戳痛他的自然是那次仓促的亲征瓦剌和土木堡的溃败,那是一切厄运的渊薮。他始终认为,面对瓦剌的侵犯和挑衅,自己决定御驾亲征并没有错。无论是继承祖先的荣耀抑或维护国家的尊严,在当时的形势下,作为一国之君他都该挺身而出。问题出在出师仓促、军容不整。当时朝廷的劲旅悉数在南方征战,京营武备不修而又缺乏训练。况且没有一个有经验的将帅领军。设若兵部尚书王骥在朝中,凭他征战漠北、麓川十余载的经验,必无土木堡之败。
麓川之役历时十数年,以一隅骚动全国,耗费军饷巨万,最是为朝野所诟病。祁镇在迤北时即曾反省:当时他若听从了杨士奇等大臣的劝谏,罢麓川之兵,怎么会将京营精锐抽调一空,以致铸成土木之败?北征之旅,若有王骥在军中运筹帷幄,决不会像王振那样张皇失措、进退失据而导致六师倾覆,连自己都做了瓦剌人的俘虏!
御弟由监国而临朝称帝,祁镇在迤北听到这个消息时,心中颇为失落。感到从此自己被臣民抛弃了。然而仔细一想,国不可一日无君,群臣拥戴御弟登基,实属处于危机中的无奈选择。当时在也先兵临城下、国家危亡之际,如果不是于谦等拥戴御弟固守坚城,御敌于城下,恐怕宗庙社稷都将毁于一旦。那样他祁镇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更谈不上让瓦剌送自己南归了。
祁镇在夏日的浓阴下浮想联翩,思绪随着树梢上悠扬的蝉鸣飘得很远。夏日的南宫一片寂静,静得让人觉得心都凝固了。御弟将他软禁在这里,不许他和朝臣们有任何交流的机会,他觉得很委屈。这像是对禅位的太上皇应有的尊重吗?尤其是那班御弟派来服侍他的太监和内侍,一个个对他冷眉冷眼,像随时都在监视他的一举一动,好向主子报告邀功领赏。守卫南宫的锦衣卫更是秉承他们主子的意志,对祁镇和他的妃嫔们冷若冰霜,严加防范,时时用敌意的眼光盯着他们。这让祁镇简直受不了,却又无可奈何。
一天,延安宫中突然来了许多民夫。他们在太监的指挥下,将好端端的假山石和花园中的石桌石凳尽皆拆卸搬走,还拆了一座巍峨的亭阁。据说是司礼太监兴安佞佛,耗费库银数十万两,大兴土木修建大隆福寺,欲与王振修的庆寿寺媲美。修寺缺乏石材木料,不知谁出的主意,拆东墙补西壁,将南宫中的亭台楼阁尽行拆除,拆下的木材石料运去修寺庙。
祁镇想起当年王振修的庆寿寺极为壮丽,应王振的要求,自己御驾亲临,身着袈裟,皈依成佛门子弟。以致王公大臣争相效法,为时论所诟病。想不到今日御弟又遇到同样的事情。听说司礼太监兴安压制金英,专宠于后宫,这不又是一个王振吗?但愿御弟能进纳大臣们的忠言告诫,不要重蹈自己的覆辙才好。
不用几天,南宫中的亭台楼阁及假山景观等全被拆除。到处是坑坑洼洼,残砖断瓦,放眼望去,满目疮痍,不忍卒睹!
后来,又有一个叫高平的太监进谗道:“南宫树木太多,恐生叵测,请尽伐之。”这正对了景帝嫌防太上皇的心事,遂命人在一夜之间,将南宫的大树尽行伐倒。从那以后,太上皇祁镇倚在树下纳凉的这点儿唯一的乐趣也被剥夺了。
三 金刀之祸
在南宫服侍太上皇的内侍中,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阮浪。他原是广西瑶人,与郑和等同时入宫充小内侍。阮浪为人老实木讷,入宫数十年,历经数朝,还只当上一个御用监少监,掌管宫中的围屏、床榻等物。景帝将他派到南宫来服侍太上皇,他并不像其他太监那样对祁镇冷眉冷眼,而是异常恭谨,常侍左右。祁镇每与这个老太监在一起,也感到安静踏实,没有心理负担。
一天下午,祁镇见阮浪笑意融融,眼角眉梢显现喜气。便向他有什么喜事?阮浪老实地答道:“今日贱庚五十八岁,在家里多喝了两杯。”祁镇道:“唔,五十八岁,花甲只有两年了,可喜可贺!”他想赏赐一点儿东西为老太监庆寿,可是身边一无长物。于是解下腰间一个小小的镶金绣袋,袋囊中有一把镀金小刀,颇为精致。祁镇便将它赐给阮浪,作为庆贺生日的礼物。阮浪得到太上皇的赏赐极为高兴,连连叩头谢恩。
阮浪是一个很豁达的人,没过几天,他竟又把这绣金袋和小金刀转赠门下宦官皇城使王瑶。王瑶视为宝贝,经常携在身边,显摆给别人看。有一次他与锦衣卫指挥卢忠在一起喝酒。卢忠听说金刀绣袋是太上皇所赐,立刻心生歹念。于是拼命劝王瑶喝酒,终于把他灌醉了。卢忠趁王瑶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便在他腰间把绣袋解下据为己有,悄悄地离开了。
当晚,卢忠便把这事报告了尚衣监太监高平。高平是景帝派在南宫负责监视太上皇的总头目,砍伐南宫树木便是他出的主意。高平拿着镀金小刀端详了半天,心想:立功的机会来了!于是便差锦衣卫校尉李善去向景帝告发,说阮浪奉太上皇之命,以镀金刀为信物,让王瑶去勾通外臣,图谋复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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