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子朱祁镇

第65章


大臣们难道不能体谅朕的心情?此臣敢言如此,实属难得,真御史也!”
于是英宗命户部移文着当地按察使复勘,查明真相上奏。还让吏部把杨瑄的名字记下,以备提拔使用。
石亨、曹吉祥倚仗“夺门”的功劳,权倾朝堂,招权纳贿,气焰嚣张。朝廷的监察御史和给事中们早已看不惯了。但石亨、曹吉祥得到皇上的宠幸,集军政大权于一身。言官们也不敢轻易举劾他们,唯恐一招不慎,反受其害。可是看到杨瑄被皇上赞誉为“真御史”,言官们受到了鼓舞,认为可能皇上已对石亨、曹吉祥二人失去了信任。
恰好那天夜里,天空中出现了彗星,见于危宿,彗尾长五寸许,飘向西南方向。按照星象学解释,这种现象,预兆上天示警,有奸臣当道。
于是都察院的十三道掌道御史张鹏、周斌、盛颙、费广、张宽、王鉴、赵文博、彭烈、张奎、李人仪、邵桐、郑冕、陶复,以及监察御史刘泰、魏翰、康骥一起商议,草拟奏章,尽搜石亨、曹吉祥的众多违法乱政之事予以弹劾。
就在御史们准备和六科给事中先后上章的前一个晚上,内部却出现了告密者。那天石亨正好西征回朝,兵科给事中王铉偷偷地溜到石亨府中,将御史们准备联名弹劾他和曹吉祥的事告了密。
此事非同小可,石亨顾不上鞍马劳顿,连夜邀约曹吉祥进宫,抢在御史们前头恶人先告状。他们跪伏在英宗面前,声泪俱下地说:“罪臣对陛下一片忠心,冒死奉迎陛下复位。因此而得罪了朝中许多人,他们唆使御史诬陷罪臣,想置臣等于死地。请陛下看在罪臣曾效犬马之劳的分上,免罪臣一死!”
他俩抽抽泣泣地哭诉完,见皇上没有什么表示,又伏地痛哭起来。见两个大汉哭得这样伤心,英宗也不免动了感情。一想他们侵占民田这样的一点儿小错,比起奉迎自己复位的大功劳,毕竟不算什么。于是叫他们不要哭了,把事情说清楚,御史们到底诬劾他们什么罪?
曹吉祥见哭功打动了皇上,便信口诬说:“御史张鹏是已诛太监张永之子,他们要为张永报仇,结党构衅,陷害臣等。臣等受皇上厚恩,乞赐骸骨,虽死不忘。”说完又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英宗道:“陷害不陷害,有朕做主。张鹏何能死人?卿等且退,朕自留心便是了。”
第二天,果然众御史的弹章呈上,一条条痛诉石亨、曹吉祥诸多罪恶。为首署名的就是福建道监察御史张鹏,次为周斌,又次为各道御史,杨瑄也列名其中。英宗连奏章都没看完,勃然大怒,立命锦衣卫将张鹏、杨瑄二人逮捕,关进诏狱。
接着,英宗气冲冲地临御文华殿,按着奏章上的名字,一个个召入当面诘问。英宗将奏章往地下一掷,叫御史们自己读。掌道御史周斌从容拾起奏章,一边读一边回答皇上的责问。当读到指控石亨、曹吉祥“冒功滥赏”一条时,英宗责问道:“曹吉祥、石亨率众迎驾,立有大功,朝廷论功行赏,何谓冒滥?”
周斌这时也豁出去了,面对皇上的责问,理直气壮地答道:“当时参与到南宫迎驾的只有数百人,光禄寺赐酒馔,有名册可查。现在冒功领赏的达到数千人,不是冒滥又是什么?即使明明迎驾,也是贪天功为己功!”
英宗听了这一番有力的反驳,默然无语,似有所悟。但皇帝是不会认错的,他永远有理,又斥责御史们道:“石亨诸罪如果属实,你们当时为何不立即劾奏,要等到今天才说呢?”
这是摆明的事,石亨势焰熏天,谁敢得罪?但这理由说不出口,对监察御史来说,这就是渎职罪。御史们无言以对,于是英宗下令将他们统统逮入锦衣卫诏狱审问。
这时英宗作了一个极为荒诞的决定。也许他认为言官太年轻内心浮躁,无法胜任监督百官的责任,便命吏部尚书王翱查实他们的年龄一刀切:御史、给事中年满三十五岁以上者留任,三十五岁以下者调离御史、给事中岗位,降职使用。结果何玘等十三名给事中调到京师以外地区任判官,吴祯等二十三名监察御史亦调至外地当知县。
二 徐有贞被放逐
石亨西征回到京师,听说有御史弹劾他侵占民田,立刻火冒三丈。虽说他西征没有打胜仗,但老子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什么屌毛御史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石亨粗中有细,他猜测那帮弹劾他们的御史必有后台撑腰。便对他的难兄难弟曹吉祥说:“当今在内只有你、在外只有我为大。那帮御史敢公然举劾我们,必然有人指使。”
曹吉祥说:“那还会有谁?就是内阁的徐有贞和李贤想专权,忌恨我们揽权太多,就在皇上面前诋毁我们俩。不然那些御史们谁敢说我们的坏话?”
石亨愤愤地说:“李贤犹自可说,徐有贞这厮靠我们提携起家,却是一肚子坏水。必须把他从皇上身边赶走,我们才得安宁。”
他们从宫中内线得知,英宗经常找徐有贞秘密谈话。徐有贞也因此而自得,以皇上的心腹自居。于是曹吉祥买通了皇上身边随侍的小宦官,要他窃听皇上和徐学士的谈话。
某一天,曹吉祥装着无意间把窃听来的一件事说给英宗听。英宗大吃一惊:这件事自己只跟徐有贞谈过,曹吉祥怎么会知道?
他便问曹吉祥:“这件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曹吉祥说:“臣就是昨天从徐学士那里听说的,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外边很多人都知道。”
这样一来,英宗就很不高兴,认为徐有贞这个人不可靠,喜欢炫耀自己与皇上的关系密切,以此来增添自己的权势。英宗知道徐有贞喜好阴阳术数,莫非他另有企图?
于是英宗开始疏远徐有贞,再也不和他单独密商大事。石亨、曹吉祥他们的目的达到了。
英宗性格多疑。他对石亨、曹吉祥借迎复之功大肆招权纳贿不满,也曾屡次申诫他们。可是御史们举劾石亨、曹吉祥的种种恶行,字里行间隐含着对“夺门”迎复的不满与否定。因此他怀疑言官受某种势力影响,借机对“夺门”复位进行反攻倒算。
相比之下,石亨、曹吉祥的专权与贪腐他还可以暂时容忍,如果有人想借此否定他复位的合法性,则是他决不能容忍的。此风决不可长,他不惜杀一儆百!
于是那几天在北镇抚司的诏狱里,锦衣卫校尉们奉承旨意,频频使用严刑逼供的手段,各个击破,想让受审讯的御史们招供出指使他们的后台。
这本是无中生有的事情,颇有士大夫气节的御史们拒不招供。抓来的官员太多也不便过度用刑。指挥使门达交不了差,只得想当然地编瞎话说有御史承认,是都察院的堂上官左都御史耿九畴和副都御史罗绮主使。而耿、罗二人正在企图抱内阁学士徐有贞、李贤的大腿,帮助他们扳倒石亨、曹吉祥,使内阁得以专权。
门达这一下可就牵连大了。英宗这时头脑不冷静,一门心思怀疑徐有贞另有图谋,全然没有想到自己选擢的贤臣耿九畴决不会做这种结党营私断送自己前程的蠢事。他下令立即逮捕耿九畴和罗绮入狱。又令六科、十三道弹劾内阁学士徐有贞、李贤“图谋专擅威权,排斥有功勋的旧臣”。过了一天,又将徐有贞和李贤逮捕下狱。此案的首犯杨瑄和张鹏被定为死罪,其他御史发配边远地区戍守。
或许真是因为遽兴大狱,怨气上干天宇。那天下午,北京地区突然刮起大风,电闪雷鸣,鸡蛋大的冰雹从天而降,砸坏了奉天门的鸱吻,正阳门外的马牌被连根拔起,飞出几丈以外。曹吉祥家门前的大树被风吹断,石亨家里水深数尺。
钦天监监正汤序本是石亨的党羽,因为职责所在,他急忙上书说:“异常天气是上天示警,宜恤刑狱。法司应慎重用刑,不宜过滥。”
天变历来被认为是上天对统治者的警告。英宗笃信神祇,这时他稍微冷静了一下,反思自己对此次事件的处理,或有不当之处。于是下谕道:“上天示戒,固然是朕菲德干天怒,亦因群臣未能尽职;或因刑狱冤滥所致。朕自当修省,尔群臣亦应警惕。内外刑狱有冤滥者,宜加宽恤。各衙门计议以闻。”
当晚,天空又出现星变。彗星犯壁宿,彗尾直指东壁上星。
第二天,英宗下旨将大臣们释放出狱,从轻发落。徐有贞贬谪为广东参政,李贤为福建参政;耿九畴为江西布政使,罗绮为广西参政。杨瑄、张鹏因为是首谋,免死发配辽东铁岭充军。十三道御史除张鹏外,周斌、盛颙、费广、张宽、王鉴、赵文博、彭烈、张奎、李人仪、邵桐、郑冕、陶复等十二人均贬谪为知县。
也许因为御史出缺太多,在这之前调到京师之外的年轻言官何玘、吴祯等,倒令其恢复原职。不过英宗又对他们敲了警钟,敕谕道:“给事中、御史是朝廷的近侍耳目官,为何听人指使,妄言劾人?论法难容,但职当言路,俱留任事。自今以后,言事务须从实,否则治以重罪,决不宽贷。”
这样一打一拉,你想官复原职的言官们,谁还敢仗义执言,举劾权贵?言官们从此噤若寒蝉,朝廷言路从此堵塞不通。
杨瑄、张鹏正在赴辽东充军的半途。恰逢承天门火灾,英宗引咎大赦天下。杨、张二人属于大赦范围,被放还京城。有人劝他们去石亨、曹吉祥府拜谢,认个错或可留任。但二位御史不愿为五斗米折腰,始终未进石亨、曹吉祥之门。结果,他们又被莫名其妙地再次发配到南丹卫充军。直到宪宗即位才赦回重新起用。
罗绮被贬为广西参政,居家怏怏久未赴任。次年二月他的老乡磁州同知龙约自北京还乡,与罗绮谈起英宗皇帝仍然宠信宦官,刻香木为王振人形予以厚葬,并为他建祠旌表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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