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

第86章


然而,天亮之后将要发生什么,在她和他的身上还会有怎样的际遇,又能够如何推算呢?那一切的发生都是那般不可预测地自然而然。
  她看着他顺着她的手掌,将自己的侧脸深深埋进她的手掌里,凝视她。
  “为什么我们总是要去害怕那个自己所渴望的呢?让我们一起穿过那条街吧,亲爱的!”
  “Ann。”他轻唤她。
  “嗯。”她轻声回应他。
  他们互相凝望着对方,周边的空气被冻结,非冷,而是万物无声的静谧。
  他朝脚边轻轻放下雨伞,把手中的两只袋子放在伞面上。他的左手贴上她贴在他脸颊上的手背,又侧过脸温柔亲吻她的手心。将她肩膀上的电脑包背带转移至自己的肩膀上。他轻轻柔柔地拥抱她,双手轻捧她的脸颊。她的金色发丝,她的额头,她的双眼,鼻子,双颊,下巴,他都温柔亲吻。他的所有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直到她用力地去回吻他,他才终于开始攻城掠地般的侵夺她的呼吸,又似与她玩着捉迷藏般的游戏。
  海关大楼上的大钟,再三长鸣出声。他们终于放过彼此,相视一笑,又相拥着依靠在一起。
  “I love you.”
  “Ti amo.”
  “永远的,可以是每一个在一起的现在。”她像是做着补充说明。
  “Ann,今天晚上,也是你的主场。”
  “不是下午吗?”
  “我们可以庆祝一下你有了更多的休息时间!”
  “呵……”她贴着他的胸膛,浅笑起来。“所有特权,都是在伟大人物手里吗?”
  “也许,还有能够使人物成为伟大人物的人。”
  “那么,就是,谁也都伟大,谁也都可以行使特权喽……”
  “那就没有伟人,也没有特权喽……”
  “风更大了,雪好调皮,真的好冷啊……”
  “还好没有雨……”
  “都是水!”
  “不要冻坏了我的Ann……”
  ☆、茎茎相望
  看不清十米之外的高低地势起伏,没有经过前后发酵承接的历史,耳畔呼呼作响的风暗示她正身处高脊。没有时间,没有地点,没有情绪,什么都没有,所有存在的一切都在她此刻只有动作的机械意识之外。场景的发生似乎生来如此,形不成历史的纬度,只在瞬息之间,又犹似已经如此反复了整整一个世纪。她不能使它停止,亦无法将它发生。她究竟是被谁惩了罚,遗失了记忆,机械而不知疲劳地对这块处女地不离不弃?
  她向外伸展着四肢,侧着脸颊,身体趴着且极尽可能地平贴在峭壁之上,朝着前上方小心翼翼地挪移着身体。
  忽然,她看见了另一个人的身影轮廓。那人正站立在前上方的不到十米之外,并且,她竟然顿悟般的意识到,那人正意欲往自己这方走来,高大挺拔的身形折射出他不肯轻易屈服及退让的心理意志。
  好像酣睡了一整个世纪的所有记忆都在某个瞬间苏醒过来了,她此刻所贴着的峭壁悬崖,陡峻高耸,寸草不生,深灰石面的冰凉深深地砭入肌骨。被巨大劈刀一切到底的壁崖斜面却起伏参差,崖面上的那一条条棱,从尖锐的顶端及陡峻的两旁侧面一直笔直地伸进百米之下震耳欲聋的翻滚波涛里。她看不见那山涧里的大江,却料想着这个悬崖峭壁之所以如比沉浸在迷雾里,皆是因那江的关系。
  那怒江升腾起的清新热气,却如毒雾迷蒙了整片森林。她此刻所贴着的壁崖,只不过恰好因高耸,而得以于顶端脱离那似乎已经达到了高度上限的毒雾的侵虐。然而,那由远及近不倦呼啸的风,似乎正在将它的气焰助长。她必须要做的,正是尽可能快速地逃离此地。然而,她又必须万分小心地在这个崖面上慢慢地挪移。稍不留神,她就会被崖面上锋利的参差棱线划开皮肉,一直贴着那锋利削割着,直到坠进那眉飞色舞的江底。
  她已经万万不敢轻举妄动,像一根贴着壁岩往上生长的藤蔓,她紧贴着崖面,收紧了打颤的呼吸。那崖是她的深渊,那崖壁却也是她唯一能够依凭的庇护。然而,她发现,前上方崖面边界之外的那人好像根本不了解这崖及周边环境的危险所在,而且,这崖承受不起两个人同时在上面挪行。若那人毫无顾虑地继续前来,那她必须得紧紧地贴着这崖一动不动,她甚至不能动一动自己的头去看那人一眼,直至那人从她身旁挪过又在这崖上消失。她知道,一切潜在的危险都可能由一个小小的动作而并联迸发。
  可是,那人并没有进一步行进的动作,只是站在那不甚清晰的视野里,像是正在看着她,身形一动不动。
  “先让你过来,还是让我先过去?”
  巨响的涛声依旧,她只能尽力扯着嗓子对着那人的方向喊。每喊出一个字眼,都是一次冒险,由力气带出的身体颤动都在将她置于坠落的危险境地。
  她听见自己的在山涧间来回传输的回声,层层扩送,越来越微弱地飘荡着。直至完全地消失,都不曾掺进别样的人声回响。
  不知是于什么时候低下了头。听见风又在耳畔呼啸,缱绻缠绵的魔幻,刮过永无止境的傲气。她贴着崖面小心仰起头来,意去一望那人的究竟。
  仿佛这才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睁开眼睛,她一眼看往前上方,骤然惊愕得内心掀起万丈波澜,心跳似乎就在喉咙口处骤增着狂奔速度。他没有按照她心里规划出的保险行进方式来渡这块危险之地,而是竟然一个抬腿上跃,踏上这面近乎九十度倾斜的嶙峋悬崖,如履平地。下一个瞬间,一张小男孩子的脸放大呈现在咫尺的她面前,又大又圆的双眼皮眼睛。
  他盯着她瞧。那是一张稚嫩的脸庞,眼神却是深邃。他弯下身子来,近乎匍匐在地地凑近她的双眼,沉默不语,好像明白她的一切顾虑所在,并且深深地不以为然。她不知道他是谁,这个来自异国的小男孩。她甚至还没看清他的全部,而只瞥见他眼里那蔚蓝色的虹膜。她顿觉羞赧,为避开男孩子逼人的直视,竟条件反射般的快速闭紧了双眼,想要把那份不安隔离在视野之外。然而,狡猾地溜进黑暗又被禁闭在黑暗之中的不安,更加肆无忌惮地喧腾起来。难以忍受。她顿生赴死的勇气,深深地呼吸一口气,仰着头,睁开来眼睛……
  祁安睁开来眼睛,一眼便看见身旁的男人仰卧着又微微偏向她的侧脸。他和她共同枕在一个枕头上。
  梦里不宁的身心,此刻却是四肢乏力的疲倦不已。脑海中放映过梦里男孩稚嫩脸庞上的蔚蓝瞳孔,又渐渐地同此刻身旁正在熟睡的男人对应起来。她侧躺着身子,微仰着下巴,感觉是与趴在悬崖峭壁上的梦里同样的姿势,就像是从那梦中直接跳进了在梦境边缘徘徊的此刻现实里。
  拉上的一层落地窗窗帘,使卧室内失去了明亮光线,而似乎仍处于破晓前的朦胧混沌之中,却已无碍于她将眼前的他看得仔细。
  她凝视他的侧脸,看着他阖拢着的眼睛,发亮的眼睑,密密覆盖而卷翘的长睫毛,使他的睡颜尽显柔和的深棕色秀丽眉毛。这是一张让人甚至无从猜测大概年龄的容颜。仿佛他就是如此存在着的,从始至终以如此样貌存立于这片天地之间,没有历经年岁的沉积,不曾拥有灿烂或黑白的历史,没有过去的回忆,亦没有关于未来的奢想,却让所见之人不自觉地觉得亲近。
  她知道,他的双眼,如绿色乡村的天空一样蔚蓝澄澈,却也似大洋的海底一般深邃莫测。她看到的不过是一小面甚至不泛涟漪的湖,可她却又能够因此而将它热爱。一小泊静湖已能满足她对一汪大海的渴盼。隔着他高挺的山根鼻梁,她看不清他另一侧脸颊上的眼睛,然而,那边纤长的睫毛却又明示了那端该有一个怎样温柔的存在。看着看着,她的眼神不自觉地越发温柔着,微笑起来,眼窝又不禁湿润开来。睡梦中的他,眉头微微地皱着,似是自然而然的。眉头处的眉毛,微嫌朝向杂乱地生长着。
  究竟是有多大的忧愁缠绕着你的心,而让你始终无法自如放开呢?
  我们相遇,然后在一起,或许仅仅一天,或许一年,又或许是一辈子,却只为相互渡过我们彼此,我们永远谁也不可能会成为谁的终点。我们共同身在生命河流的那艘泛舟上,各自途经着一个个千奇百怪的码头,看到不同的人物景色,也许我不会问你要在哪个渡口下船,也不会祝你旅途一帆风顺,但愿你在你的船上船下都能有所经历,你的每一种经历都在使你成为你自己,即使我有多么地爱恋你展现在我眼前的此刻的你自己……
  眼泪已经默默无声地淌进发根里,她开始担心着自己吸鼻子发出的声音会将他吵醒。
  看见他的两只手臂露在棉被之外,她刚想伸手帮他藏进被窝里,可又旋即舍弃了这个想法。祁安伸出自己的胳膊,像他一样晾到被窝之外,感觉也并不会冷,温度适宜。他们生活在这样一个温度可控的环境里,又怎么会太冷呢?
  她小心翼翼地抽回被他的腿压着的一条腿,小心翼翼地掀开自己身上的被子,小心翼翼地从他身侧起身,光着双脚踩在地毯上,又转身轻轻地将他的被子掖好。她的发丝垂落着拂过他的脸颊,他仍然以她睁眼时所见到的姿势,熟睡着,一动未动,好像从此再也不会苏醒过来一般,只是均匀的呼吸声仍证知着宁静之中生命的律动。
  她俯身用一只手掌撑着床,伸手凑近他的脸庞,轻按上他的太阳穴,用拇指去轻轻抚摩他微蹙的眉宇,又用无名指将他的眉头至眉尾依着眉毛的生长轻轻拂拭……
  祁安身上穿着男式白色睡袍,到外间梳洗完毕走去客厅,未拉上窗帘的客厅里是一派亮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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