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寻尔

第87章


落地窗外的陆家嘴周边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看见不远处的明珠塔正瘦小在一片满是点缀的洁白中。尚未被占领的,仅是那幢幢高楼的垂直面。雪花依然在飘着,稀稀疏疏地,从窗边飞过。上海的雪,下得冷静,又充满特立独行的高傲之气,却也不失尊贵高洁,或许正是因为相对于整体人数而少有人特意为它驻足将它欣赏。她面对着窗站立,双眼望得很遥远,看见远方根本不可能存在的物体,直到眼前的玻璃蒙上一小片水雾,又觉丝丝寒凉,仿佛自己犹在梦里。
  转身,是宽敞的大厅,静无旁人,安静得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她像是空降于此,那样的不现实,可又那样的真确。她发现不知何时,有人已经将她换下的所有衣物清洗烘干,包括干洗的羊绒围巾和呢大衣外套,并且送回整齐叠放在沙发上。沙发前边的桌子上,摆放有六只同一品牌的纸盒,桌子上另有一张白底黑字的纸条。
  “新的一天好,可爱的安小姐,这是我们送你的礼物,期待今天看见你漂亮地穿上所有色彩,搭配请随意。听说一整夜你们都很开心呢!”龙飞凤舞的意大利字母,没有书写人落款。
  她放下纸条,去查看那些包装纸盒,从左至右,分别装着孔雀蓝色细纹丝巾和别有银质品牌标志的蓝色贝雷帽,两件相同的纯白色尖领打底衬衫,纯黑西服样式的戗驳领长款和短款修身外套,黛蓝色的西服高腰花样折叠包裙和同色西服长裤,银色高跟单鞋,以及肉色加厚连裤袜和全套佩带型同色吊袜。是为工作装。祁安猜想,那些信息应该是他提供给他们的,或是由他们自己目测得出。不必多虑,她径直取来自己的衣物去房内洗手间里完完整整地快速换上,连带着简单的护肤程序。
  一切停当后,再次回到客厅里,欲去取自己的电脑包,却又发现电脑包旁边放着一个标记着自己名字的粉红色文件夹。里面是他们今晚的主要意文发言稿,1.5倍的行距,分别占据了三页品牌识别系统衍生的A4白纸。另有会场的具体流程细节指示,所有涉及了她的内容,都加了红色下划线以示重点标出,并作了可能出现的场景问题的预测及应对策略。以及与会者重要角色的简洁展示。她手中的文件不成其为策划案,却已足够让她预见整个会场的始末。既然已经答应于人,那她就有责任尽力去将自己的工作做到最好。
  为避免由于自己的疏忽而错过了他们为她提供的其它一些什么公务信息,即使明知应该已经没有了,祁安还是开始在房内一些醒目的摆放位置上一一查看起来。
  在音响装置旁小圆桌上的收纳盒里,整齐地摆放着十几盒唱碟。她趿着棉拖跪在地毯上,一碟一碟地拿起那些专辑来看,一些较新,一些陈旧。一张简单封套包装的单曲,《No Fate Awaits Me》;同样配置的还有一首Matt Simons的《Catch&Release》;Glenn Gould 1981年版本的,《Johann Sebastian Bach:Goldberg Variations》;Herbert von Karajan同Alexis Weissenberg合作的《Sergei Rachmaninoff:Piano Concerto No.2 In C Minor》;Coldplay的《A Rush Of Blood To The Head》、《Viva La Vida or Death and All His Friends》;Blur的单曲《Sweet Song》……
  大果盘中精致有序地摆满着新鲜干净的水果,香蕉、奇异果、红苹果、草莓、橄榄,以及尚未开封的一袋袋干果,还有两盒金黄锡纸包裹的巧克力。旁边的茶罐子里装着的,是纯粹的玫瑰。
  “正因为你在里面,所有曾经属于理想的疼惜和怜悯也都变得真实起来,是这样子吗?”她是那么容易感动。
  她从未去祈求过什么,而是怀着开放的心一步步地面对眼前到来的一切,然后那一切也自然而然地自主顺到身后。
  祁安手提着自己的电脑包,带上文件夹和放了书的帆布袋,拿走两根香蕉和三颗巧克力,去书房在四方木桌上放下。用马克杯倒来热开水,拿出自己的几颗法兰西玫瑰,泡在里面。
  在办公桌前坐下,打开电脑,连上网络,调出文字软件。翻开文件夹,开始研读意大利语原文,不作笔记,只在心里默念着,并计划着以最妥帖的中文代替着自然说出,又根据流程里所提示的细节猜测可能发生的中意语境情境。英文虽然不作为主要语言,可还是做了第二手准备。在网上搜寻他们的品牌信息,和相关的到场高层和媒体,以及发布会会场中约定俗成的着装打扮和商务礼仪,并在文档里做着相关的简洁记录。据此,将手头所有资料统筹整合,最后一次查看和轻声口头转译文件夹中的信息,并在另一新建的文档上做下最后的重点记录。及至所有与工作相关的细枝末节都结束了,杯底几厘米高的茶水已经微凉,香蕉和巧克力依旧完好无损地静待在桌子上。祁安不知道,她已经无休无止地在电脑前埋首工作了整整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感觉已经完结,她拿出手机,在电脑上连接上数据线,把自己记录下来的重要信息文件转移到手机上,而非直接打印出来。
  鲜少联网的手机上有未读简讯,她打开一看,像是裸体字,未着任何符号标点。
  “又快要到周末了又要开始烦恼了”
  看着这条信息,祁安的第一直觉反应是,又是那个在感情上遭遇瓶颈的陌生广州号码。然而,再一瞥那一串手机号码,才发现这信息竟然是那身在北京杂志社的编辑传来的。简讯的送达时间是今早七点半,而现在已经快要中午十二点了。
  “你怎么了?”她输入回复栏然后发送。
  没有得到即刻的回信。
  她端起自己的杯子喝掉杯底的冷茶,倏尔想起此前与自己缠绵在一起的他并未安全设防,而她又未曾计算过自己的生理期和安全期。然而,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去做,甚至什么都不想去回避,想着如果可能的话,那就随着它自由发生吧。她用手掌捂着肚子,不由悠悠想起他的双眼看着自己的样子。
  她的右肩挎着电脑包,他的左手提着她的两个袋子,他的右手在中间撑着伞,她的左手挽在他的右边胳膊上,两人向北沿着外滩观景大道走。半晌的相互之间默默无言,他们只是看着前方的路,看着飘下的雪,慢慢地行走着。两人脚步一致,积雪被鞋踏下后齐声吱响,在身后留下两串流线型的深深印记。
  她向左侧方微微仰头,只看到他静默在暗影中的圆润下巴。她紧紧地盯起来。瞬然,他向着肩膀右俯下头,又如一个机器人一般就着一个动作快速朝她转过侧脸来,嘴角处凹出幽暗的深涡,只容人隐约见着不到完整四颗亮着白光的门牙,双唇各自弯曲出俏皮的弧线,看向她的眼睛里满是蓝白狡黠。向后微微倾斜佩戴着贝雷帽的他搭上如此动作神态,净是释放出了一脸孩子气的顽皮可爱,就差在胸前交叉起双臂了。仿佛什么奸计得了逞,又或是正好将坏蛋抓了个正着而得意洋洋。
  她盯着这样的他,突然忍不住,呵呵笑出声来,便转头不去看他,却还是停不下来。他状似惊讶又委屈,将自己的头向她进一步蹭近,她佯装羞恼,从他的胳臂弯抽回自己的左手,扬手去拍打他握着伞柄的右手。不料,他拿着的伞,竟被她拍落在地,两人于瞬间被淋在落雪里。
  两人都停下了脚步,相视着相对着。一秒间的傻眉楞眼,旋即大笑起来,她笑得毫无顾忌,笑弯了腰,近乎神经质,右肩上的电脑包都颤颤巍巍起来。一对拥着胳膊的年轻不眠男女,不声不响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几步之后,突然忍不住了似的爆发出嬉笑,并不时地朝后向他们转过脸来。
  “对不起,只是我没有想到,你高大的身躯竟然这么地,虚弱!”祁安嘲笑他,依然止不住笑声。
  “伟大人物怎么就,手无缚鸡之力了呢!”英文之后,她又加了一句中文。
  “不许笑,你这个坏女孩儿!”
  他在雪地里立正,面对着她交叉起双手环在胸前,佯装恼怒,操着浓浓自个儿乡音的中文嗔怪她。
  祁安转眼一见他的姿势,只能放任自己笑得越发起劲了。为了防止自己放肆到肚子疼的程度,她裸手一把抓起地上的白雪,向面前的他砸去。他侧向闪躲,机灵地径直闪到她的身后,张开双臂一把将她紧紧地拥抱在了自己怀里。
  “嗨,宝贝女孩儿!”
  他下压下巴轻轻停靠在她的左耳耳轮上。那声音于她听来,便是那般的清晰可触,实为强烈的有形存在。
  她在他的怀抱圈内,缴械投降一般的缓缓转过身去,面对他,将脸下俯贴在他的胸前。隔着层层衣服,也依然感受得到他的温度。揪着他围巾外的衣领,她安静地任他拥抱着。
  “太晚了,灯都早已熄灭了……”她用意大利语跟他说。
  “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你能看见我的脖子上有一颗痣一样,我也能看清你长在耳珠上的小黑点,还有你眉心还没消失的小痘点。”他用英文作答。
  “诶,你真的很不幽默欸!”
  “那,你也跟我见过的其他很多女孩子都不一样,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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