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列车

43 孙蓉


在车里坐了半个多小时后,何志斌点起引擎。
    楼栋里的灯忽然亮了。黑暗里,一小片昏黄的暖光从里面晕出来,照亮两个向外走的人影。
    手上动作停下,他靠坐在车里,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雪后的夜晚宁静空旷,钟亭把范一鸣送到车边,裹紧身上的蓝黑色羊绒披巾。
    范一鸣说,“好了,不用送了,外面冷,赶紧回去吧。”
    “耽误你一晚时间。”
    “不用客气,这场听奏会办好是大家的事。快上去吧。”
    为了造声势,他们准备赶在寒假里办一场听奏会。
    钟亭点头,“嗯,慢点开。”
    两人道别,范一鸣离去,她转身上楼。
    道路潮湿,远处的车没有亮灯,残雪的照耀下,她还是看清了。漆黑的车,静静栖在人行道边,没有一点动静。
    风悄然吹落树上的水滴,一片细碎声。与车正视两秒,钟亭走入楼道。
    楼里的灯光随着人声再次亮起,寂寞地流泻。
    灯光再次熄灭的一刻,树下的车忽然前灯大亮,在引擎的嚣张轰鸣中,绝尘而去。
    12月下旬,老万儿子过小生日,晚上叫了一大帮子朋友去他店里吃饭。何志斌送了孩子一个遥控飞机,他儿子特喜欢,饭也不吃在旁边闷头玩。一桌子大人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喝酒聊天。
    老万老婆是市职高里的英语老师,老万平时很听她的,但只要在朋友面前,她老婆次次都给足他面子。吃完饭,大家一起帮孩子许愿吹蜡烛,她老婆自己开车带孩子先回去。临走前还嘱咐厨房给他们添了一些下酒菜。
    她一走,桌上人没一个不夸“嫂子”好,老万心里听着舒坦,嘴上装模作样地道,“好什么好,也就是能带带孩子……”一桌人笑着骂他是臭显摆。
    男人们几杯酒下肚,嘴上说话就不带门了,慢慢就谈到胡乔。他和何志斌闹翻后,大家默默站队,原本一帮人不声不响分成了两派。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已经少有交集。
    当着何志斌的面提到他,肯定都是说胡乔的不是,一个个借着酒劲翻一些陈年旧帐。但圈里人都知道,何志斌是为了个女人跟胡乔动手的,听说他现在跟那个女的又不谈了,背后说起来的时候,很多人还是觉得何志斌这事做的不值当。
    饭吃结束了,菜一撤,牌桌架起来,。老万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晚上赢得最多,结束后又请几个人去市里吃宵夜、洗桑拿。在会所洗完澡,他开了几个小包间给大家休息。
    老万跟何志斌一间。两个认识的小姑娘进来帮他们泡脚、按背,中途闲聊的时候,他们都累得没怎么说话。结束后,小姑娘们识趣地关掉灯,端盆出去了。
    到了深夜三四点,人反而过了那个困劲。老万跟何志斌躺床上,看着老香港电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我听说你们正在银行办贷款?数额不小?”老万看着电视。
    “嗯。”何志斌靠着床头,“三百多万,还在跟农商行那边谈。”
    “不是刚开始,铺这么大?”
    “有个进口葡萄酒想过来,我看了一下,还不错,可以带着一起搞。”
    是香港那边的一个酒业品牌,专门搞进口葡萄酒的流通和运营业务,代理了不少国际葡萄酒品牌,有点底蕴。他最近刚刚接触到,觉得是个好机会,想试一试。
    算起来,何志斌刚刚在酒业入门,换了别人,可能更倾向稳扎稳打。一直以来,他做生意就一个理念——富贵险中求。碰到好的机会,绝不能放过。
    老万半晌没说话,在昏暗的光线下爬起来点了支烟,散给他一支,“稍微稳着点来,不要急,钱这东西是赚不完的。”
    何志斌把烟点起来,“我心里有数。”
    “有数就好……”老万点到为止,“老太太最近身体怎么样?”
    “就这样吧。”
    “人年纪大了就这回事了,做小辈的把孝敬到就行了,我老娘死的时候我是一直守她旁边的,人就这么回事,假的很……”
    两个男人各自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没再说话。
    老万问他,“跟小钟好好的怎么又分了?还没玩够?”
    何志斌没应声,倚床上眯着眼看屏幕。
    “你觉得她怎么样?”
    愣了下,老万看看他,哼笑一声,在烟缸掐灭烟头,舒服地往下躺躺,“这个话不要问我,呵,不要给我来下这个套。我要是说个什么,以后你们再好起来,恨的就是我了。”
    何志斌一只手垂在床侧,无声笑。
    舒了一口长气,老万语气稍稍正经一点,“做人有时候不要太较劲了,累得慌。你看我这样,开个小饭店,跟老婆孩子过个小日子,也不觉得比谁差了。干什么都是这样,一较劲起来就没个头。”
    没人回应,老万啧嘴,“睡了?”
    何志斌在嗓子里“嗯”了一声,满满倦意。
    “臭小子,跟你是说不了一点正经话……睡吧睡吧……”
    老万也累了,看着电视,眼皮一点点垂下来。
    12月下旬,成都召开全国糖酒会,何志斌、孙蓉还有店里的两个销售一起去了一趟。为期三天,他们没参展,过去只是为了解市场行情、结交朋友。
    行程的闲暇时间里,商家们结伴把成都市几个有名的景点都逛了一遍。孙蓉不是第一次到成都,她喜欢杜甫草堂,第三天的时候拖着何志斌几个又转一遍。
    何志斌不感冒,走了会儿,早早出了园子。等她的时候他在门口的烟草店里淘了几条四川香烟。
    孙蓉出来时,他正在小店门口跟人家老板抽着烟聊天。人山人海的景点区,远远望过去,她一眼就看到他。
    这趟出来,孙蓉心情像是很好,临行前晚喝了不少。结束后何志斌把她带回房间,人刚放到床上,她一把抱住他。
    “不要走。”
    酒后身上又软又烫,她抱着他的腰,男性的力量带来的安全感与舒适感直达心底。
    何志斌推开她,她在挣扎中反把他往自己身上拉拽,抱得更紧。
    声音有些嘶哑,“陪我一会儿就好……”
    头发乱了,姿态也没了,她抱着他,双眼泛着水光,目光楚楚,像是醉,又像是异常清醒。
    红唇艳艳,“是不是觉得我有点老了?”
    何志斌撑起上臂,在她身上抬起身体,笑了下,“喝多了?”
    “你知道我没醉。”孙蓉用气音说,“多我一个不行?”
    静静对视中,何志斌舒出一口气,从她身上起来。身下人还想继续纠缠,但已敌不过男人认真后的力气。
    答案显然——不行。
    身上的重量骤然消失,女人平躺在床上,神色黯然地望着天花板。头发凌乱地半遮面庞,灯光刺眼,她觉得自己在漂。没有方向,没有终点的漂浮。
    此时应该是又羞又怒的,而她只是疲惫和失望。
    何志斌在床边坐着,没有看她,“你睡吧,睡着我走。”
    女人没说话,过了会儿,她握住他搭在床上的一只手。男人的手骨节宽大,干燥粗糙,隐隐传来他的体温。他的心又硬又冷,只要稍稍软一点点,就让人无法自拔。
    何志斌没有抽出手。望着空气里的虚无,他在身上翻出烟,垂着眼衔一支在嘴上。打火机“叮”地一声,他探身关掉灯。
    第二天醒来在酒店吃早餐,孙蓉穿着人工仿制的环保貂皮大衣,妆容精致,贵气逼人。回去的一路她跟何志斌正常交流,两个人之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
    时间很快进入一月,孙蓉答应担保的银行贷款没有放,何志斌急着跟葡萄酒代理商那边把事情定下来,电话找到她的时候,她不慌不忙地要他去一趟。
    孙蓉正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做瑜伽。
    保姆开完门,给何志斌倒了杯水,去玄关处继续清理鱼缸里的秽物。孙蓉看了看,把她支去楼上。
    沙发上,孙蓉跟何志斌一起坐下来。
    何志斌脸色不是很好,喝了口茶,语气淡淡:“银行那边说你这边不肯保了,你对这个项目要是不感兴趣,我就自己做了。”
    孙蓉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瑜伽服,头发全部竖起,露出细长的颈部。阳光照进来,她的皮肤被衬得很白。
    笑了下,她轻描淡写地问,“干什么,生气了?”
    “我叫你过来,是有更重要的事跟你谈。我不是不肯帮你担保,是近期不方便。”
    何志斌看向她,她有些警惕地朝楼上看了,看回他。
    “我要离婚了。”
    孙蓉要离婚了。软弱了这么多年,彻底一次性爆发。
    男人永远不要低估一个女人的能量。这件事她昨天才找律师和那头提,其实前期早就有所动作。现在她手上已经完备掌握男人的出轨证据、香港公司的整个经营状况。在财产分配上,她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一切退路都想好了,唯独缺个同行者。
    安静的空气里,孙蓉低头抿了下嘴唇,“我正找人在澳洲置业,投资移民。”
    冬日的阳光照在深色皮沙发上,她定定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股穿透力:“志斌,跟我一起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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