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列车

44 暴力


孙蓉说完,对面,何志斌没有说话。
    她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起身,在角落旁的边柜里拿出牛皮袋,抽出其中一份文件,递给他。
    是她的离婚协议,要求划分的财产处,一个天文数字。
    孙蓉重新坐下,目光幽幽,望着茶几上盛开的白色百合。花朵清丽,被一片光静静照着。
    她轻轻舒一口气,环顾这个家。
    “他这两年一直想搞上市,这次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我现在也没什么其他退路,也不知道可以信什么人,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女人声音温柔轻曼,“我雇了一个律所,签的是分成合同,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财产分割上不会有什么问题,这些都是他欠我的。等到了澳洲那边定下来,我们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你想办公司就继续办公司,嫌累那就什么也不搞,环游世界去。我现在也算是想通了,人一辈子就这么短,没什么比开心更重要。”
    她看向他,“好好考虑一下,不要急着答复我……但也不能太慢,最好就这两天,还要办签证什么的,后面后续还有很多。”
    空气里有温馨的花香。良久,何志斌抬手挠了下眉毛,弯身。
    那张薄薄的纸被压在了玻璃烟灰缸下。
    男人的语气和平时一样闲散,“现在手上的事都刚开始,我去不了。”
    孙蓉怔住。
    想过他会犹豫,也想过他会拒绝,只是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绝然,不给她一点面子。37岁的女人,微怔的目光不经任何神情矫饰,终于泄露出一丝衰老与精锐。
    口气跟着变冷:“不考虑一下?”
    是她说的这些还不够动人?
    “你知道,经济上的东西我不懂,水会这边的生意也都是聘的人在经营,到了那边我人生地不熟,还是要找人帮着理财。你在这边也是做,跟我过去也是做,你要是放心不下你奶奶……”
    “孙蓉。”何志斌语气冷漠地打断她,“你再找个人问问吧。”
    安静中,楼上传来脚步声,是做完事的保姆想下来添茶。
    孙蓉头也没回,厉声:“唐姐!你回书房去!”
    主人的呵斥下,楼上的动静戛然而止。整栋房子陷入肃穆。
    多年养尊处忧,她很少碰过硬钉子。看着男人疏离冷淡的脸,孙蓉克制住心中怒意。
    看着他静了会儿,她尝试继续放下姿态,“还是你不想出国?或者你说说看,你有什么想法。”
    “没想法……”何志斌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是胸无大志的人,就想在这搞点小生意。胆子小,怕到了外面路都不认识,更不要说有什么能力帮你。再问问其他人吧。”
    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何志斌兀自站起来。
    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孙蓉气得手发抖,在身侧握紧手掌。
    然而她眼皮都没抬一下,压着声音,“既然这样那就算了。这件事我只跟你说了,你……”
    “放心,我就当不知道。”
    何志斌最后看她一眼,捞起脱下的外套,“晚上还有个局,先走了。”
    女人抿了下唇,冰冷的口吻,“行。银行那边的贷款你也放心,我脱其他人帮你办。”
    “不用了……”何志斌说,“你那边参的份子我这两天也算一下,退给你。”
    孙蓉没说话。
    不一会儿,关门声在身后响起。
    女人端坐在沙发上,无谓地低头看了看指甲。
    静了会儿,心中到底怒意难平,一个挥手,茶几上的水晶花瓶飞出去,“嘭”一声撞上电视柜,碎片四飞。
    从孙蓉那里出来是下午,迎着有些晃眼的阳光,何志斌一路开着八十码,来到老万郊外的鱼庄。
    去前没有打声招呼,老万正带着他儿子在一个小包厢里写作业。
    一看服务员领何志斌过来,他微微讶异,“抽什么风过来,不是说有事。”
    他给何志斌发烟。昨晚约他打牌还被他推了。
    “志斌叔叔。”餐桌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手上拿着铅笔和橡皮,抬头喊他。
    何志斌拍了下他的头,“乖。”
    看看老万,“过来蹭个饭。”
    老万嗤笑一声,叫儿子继续写,出去和何志斌抽烟。
    老万:“他妈这两天去苏州培训,天天叫我带他写作业,我懂个屁。”
    一啧嘴,像是想起什么,“咦,你不是也大学生么,等下帮我给他看看。”
    黄昏时分,天上飘着淡淡彩霞。两个男人站在店门口,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笑。
    快到上客的时间,渐渐有市区的车开下来。摸到这的基本是熟客,进门前看到老万,都跟他简单打个招呼。
    何志斌忽然说,“吴三那边的小额贷款还在搞吗?”
    老万刚用笑脸跟个熟客打完招呼,回头看他一眼,“问这个干什么?”
    “随便问问。”
    “在的吧,好像被吸到一个产业集团名下去了,也算正规了点。你急着用钱?”
    “还好,有需要了找你,你帮我牵个线。”
    “没问题啊,”冷风强劲,老万吸了下鼻子,“最好不要搞这些,顶多也就是应个急。”
    在老万这简单吃完晚饭,何志斌鲜有耐心地帮他儿子检查了遍作业,默写英语单词。
    老万在旁边翻翻自己一窍不通的英语书,看着直笑,拍他肩膀,“行啊你。”
    临走了,他拖着何志斌不让他走,要凑人来打牌。
    何志斌看看他,轻笑一声,“歇歇吧你,这两天就安心在家带带儿子。”
    晚上开车回去,何志斌没回家,去附近的酒吧叫了两个朋友一起喝酒。关系一般的两个朋友,一起跟他玩到夜里才散。
    出来时天寒地冻,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两个醉鬼打车走了,何志斌一个人抽着烟,醉醺醺地顺着街道走。
    10来分钟的路程,走到一个巷口,面前陡然冒出四五个人影。
    一句话没有,何志斌还没反应过来,腰上被猛踢一脚,整个人摔倒在地,头撞在地上。下一秒有人一脚踩在他背上。
    袭击来得突然,何志斌反应过来,伸手去掀身上的人,身上人一个重心不稳,被他反扣在地上。
    两秒的时间,在咒骂声中,只听见耳边一道疾风声落下,随着钻心的剧痛从头上传来,何志斌脑门一热,似有什么温热的物体涌动出来,。
    与之同时,身上的力气散开,他再次被人踢翻在地。
    头发被人从背后拽住,他的脸被迫使紧抵地面。人悉数将他围拢,挡住路灯投射下的微弱光线。
    血腥味在冷空气中散开,身体想反抗,却一丝一毫动弹不了。
    “操,再来啊……”一只手一下下,狠抽他的脸。
    “要钱?”何志斌声音含糊地问。
    “钱?不要钱……”来人蹲在他旁边,流里流气地说,“钱人家已经帮你付了,就是拜托弟兄几个跟你好好玩玩……”
    一帮人嘻嘻哈哈笑起来,声音在小巷里回荡。
    过了会儿,压迫在他背上的力气陡然消失了,何志斌手撑地面,挣扎着要站起来。旁边的领头人冷笑一声,站开一点,甩开手上的甩棍。在他即将站好时,霎时间,几个人蜂拥而上。
    一辆出租车在马路边停下,从窗户里朝着巷口的混战大喊,“停手停手!报警了!警察已经来了!”
    收人钱财,为人办事,也不是真的要弄出个什么结果。几个小混混听到外面的警告,又咒骂着踢了地上人两脚。拿着甩棍对着马路上的出租车做了几个阴狠表情,几个人扬长而去。
    看人从巷子里走了,胆小热心的出租车司机犹豫片刻,开门下车。
    小巷里,满脸是血的男人扶着墙角,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司机扶住他,“小兄弟,还好吧,走,带你去医院……”
    何志斌僵硬地站起来,慢慢抬起手,抹掉脸上的血。甩掉旁边的手臂,他跌撞着往前走。
    “喂!去哪?”
    不管不顾身后的叫喊,男人单手捂着头上的伤口,无意识地,慢慢往前走。
    血一滴滴顺着脸颊流下来,何志斌全身麻木,视野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脑中一片混沌,只有一抹昏黄的光,淡淡晕在黑暗里。
    深冬冷寂的街头,他不停步地,往那抹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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