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列车

55 年前


年前又下雪了。
    靠近年关,街上张灯结彩,人的心思逐渐抽离工作岗位,一心赚钱的外乡人也开始在网上抢购往返车票。
    “妈,去年那个蛋黄香肠你腌了没有?特别好吃。”
    钟母端出最后一道菜,在钟沁身旁坐下,钟沁帮她倒上一小杯红酒。
    “那个是你小潘阿姨的度假手艺,今年已经托她弄了,弄好之后你带点回家。”
    钟沁丈夫趁势宠溺地道,“前几天就开始跟我记挂那个香肠了。”
    温暖的室内,明亮的餐桌边,一家人笑起来。
    无论在上辈人还是同辈人眼中,钟沁的丈夫都是一个好丈夫。家庭良好、事业稳定,对待长辈又有耐心。
    钟父微笑地看看他,“动筷吧……”
    男人举起倒了白酒的小玻璃杯,敬了敬自己的老丈人,“爸……”
    两个男人举杯共饮。
    吃了两口菜,钟沁问,“钟亭怎么跟你们说的,不回来过年了吗?上海那边是有多大的事,不是都离职了么。”
    “你没打电话问她?”钟母问。
    “问了啊,她也没说什么,就说到时候再说。我以为她跟你们说得更多。”钟沁看看父母脸色,停了停,忽然试探地问,“她跟那个男的,是不是分了?”
    父母都不说话,钟沁觉得,她像是明白了点什么。
    她说:“其实分了也好,我就觉得不太合适。”
    钟父道,“吃饭吧,你姐姐有她自己的想法。你最近产检做得怎么样,有什么有什么问题?”
    “都挺好,医生说要稍微多一点运动。”
    吃完饭,钟沁和丈夫没有回去,睡到客房。
    洗完澡出来,男人看着坐在梳妆台前的老婆,随口道:“你爸妈对你姐怎么从小到大都这么放纵……”
    钟沁停下挤护肤品的手,回头瞥他一眼。
    他笑了下,心里知道自己有些越界了。夫妻之间再亲密,谈及对方的亲人都要有分寸。她嘴上可以说的人,不代表自己也可以说。
    过去摸了下她的头发,轻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啊,知道你们感情好。但是结婚这种事毕竟是大事。”
    钟沁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心想,是啊。结婚这么大的事。那个男人呢?两个人都这么不在意么?
    灯光下,妻子的脸温柔圆润,又透着点孩子气。
    男人的手掌抚摸过去,“怎么了?还生我气呢?”
    钟沁摇头。
    她没有生谁的气。
    她只是有个简单的心愿。她希望这个家的每个人都能好好相处,等到她们都有了孩子,孩子们又可以不分彼此地长大,健康快乐地生活。那样多好。
    ……
    何志斌和老万几个在朋友店里吃完火锅,一帮人酒足饭饱后出来,外面飘起了小雪。
    男男女女七八个人,在店门前想着去哪续摊。有的想打牌、有的想唱歌,说到最后又要去酒吧。
    何志斌有事,不去了。几个人不肯放他走,有个女孩说,“你不去了啊?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啊,你越来越没劲了。”
    他扯嘴角,无声地笑,“约了人,要去办个事。”又看着她的眼睛,“要不也行,你跟我去办事,看看到底有劲没劲。”
    女孩脸刷地就红了,有些笑有些气地锤了下他的肩,“占我便宜。”
    老万帮他解围,“行了,你去吧,结束了再来跟我们碰头。”
    打完招呼,何志斌一个人往马路那头走。老万和一帮人朝着相反的方向去,走了一段,忍不住又回头看。
    雪点子纷纷扬扬,男人的背影很快就模糊在霓虹之下。
    喝了酒没开车,何志斌沿着马路走了一段,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上车道,“去古玩城。”
    古玩城在城南,三层楼,两百多家商铺。这是市里一帮文物爱好者的老据点,周末的时候街道两旁全是地摊,卖得东西九假一真,爱古玩的就喜欢过来淘,练眼力、碰运气。
    何志斌走进去,上到二楼。很多铺子已经关门了,零星的门面亮着灯。他径自走向其中一家店——听雨轩。
    玻璃拉门“刷拉”一下拉开,室内暖洋洋的空气跟着坐在茶席边的两个男人的目光,一起涌过来。
    店主穿着件黑色的斜扣布衫,看到何志斌,笑了下,“进来坐。我这边刚好来了个朋友。”
    何志斌进去,坐在男人对面的人起身,看看他,又看看店主,“你有事我就不打扰了,先回去了。改天我把那个画拿过来给你看看,你看能不能收。”
    店主站起来,“好,我就不送了,有空来玩。”
    人走了,他微笑着对何志斌伸出一只手示意,“坐。”
    何志斌脱下大衣,坐下。
    男人的手伸到他面前给他斟茶,手腕子上带着一串玛瑙菩提相间的串珠。
    清茶芬芳,何志斌盯着小紫砂杯看了看,“你帮带句话给她。”
    店主还在微笑,“都说了,我也联系不到她。我就是个做小本生意的,你们买家出了问题,怎么也不好来为难我们的。”
    何志斌无声笑了下,“检察院的人上午来找过我了。”
    男人不动声色地问,“问你什么了?”
    上午何志斌去店里,里面已经有一男一女在等。两个人给他亮了下证件,男的和他聊了几句。聊的过程中,女的一直在记笔记。
    问的都是很简单的问题,他的公司什么时候成立、成本多少、法人是谁、进货渠道和销售渠道是哪些。、
    问到最后,男人说:“现在就酒水这一行不好做吧……”
    何志斌笑笑,“每一行都难。”
    男人忽然问,“之前,跟黄市长有过接触吗?”
    “哪个黄市长?”
    男人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秒,起身。旁边的女人合上记录本、跟着他一起站起来。
    “就这样吧,有什么问题以后再跟你联系。”
    两个人走前又停下,回过头嘱咐他,“最近最好不要外出,配合一下我们的工作。”
    何志斌他确实不认识什么黄市长。只是,他帮孙蓉买过一副画送他。就在这家店里。
    一副120万的山水画,作者的名字无人知晓。它就像这间店里的每一幅画、每一幅字一样,毫无用处。它们的价值在它们本身之外。
    “我胆子小,真有了什么事,肯定是别人问什么我招什么……我问过了,我这种数额顶多一两年,供出来的人越多,减刑机会还越大。”何志斌喝了口茶,“我找不着她,只能找你了。”
    男人坐在对面不说话。
    冷笑一声,“找我?有什么证据?字也好,画也好,哪个不是你们心甘情愿入手的,没人拿枪抵着你的头吧。”
    “不管账怎么洗,我倒不信了,一点蛛丝马迹没有?”何志斌笑了下,站起来往外走。
    身后传来声音,“谁都是一步步爬上来的,没有人的东西是白白得到的。”
    深夜,一伙人喝完酒唱完歌出来,老万在三两好友的搀扶下上了出租车。没有让人送,车开到半路,他迷迷糊糊地说:“师傅,掉个头,去怡海家园……”
    敲门声不停,何志斌披着件黑色浴袍,打开门。
    老万醉醺醺地说,“妈的,磨蹭这么久,还以为你不在家……”
    他径自往屋里去。这是他的房子,近来借给何志斌暂住。
    在沙发上坐下,老万脱掉外套,揉了揉太阳穴,“有水没有……”
    何志斌在他对面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水。
    咕噜咕噜喝了大半杯,老万抹了把嘴巴,腥红的双眼看着他,“怎么说了?”
    “没怎么说。”
    “什么意思?”
    何志斌不说话。
    老万说:“她人现在到底还在不在国内?”
    “不在了。”何志斌前两天查了才知道,早在年初,孙蓉已经办了移民。
    愣愣地看着茶几,老万说,“你打算怎么办?”
    何志斌靠在沙发上,“再说吧。”
    静了会儿,老万在脱下来的外套里摸出烟,散给何志斌一支,各自点起。
    “小钟呢……她家里不是有点本事的……”老万话里有所指。
    何志斌不说话。
    烟在口腔里滚了一圈,老万徐徐吐出来,“她是不是之前听到了什么风声,所以……”
    何志斌抽着烟,在烟缸里慢慢弹烟灰。
    落地窗外,寂静的屋顶铺着白雪。雪片子从空中飘飘然落下,折射着细淡的光。
    要不是有人提,他好像都要把这个女人给忘了。
    浙江回来后,他们缠绵了两天两夜。那两天里,谁都没有离开过那所房子。
    从没有过的疯狂,从没有过的刺激。像是谁都离不开谁了。第三早晨他出去一趟,再回来,家里没了人声。
    餐桌上是一张纸条。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何志斌,我回上海了。抱歉。”
    深冬的阳光把男人的身影照得有些清寒。放下纸条,他走到窗边,安静地吸了一支烟。
    傍晚时分,男人带走自己的衣物,留下了房门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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