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检察院的人在店里把何志斌带走了。
来了就亮证件,让他在逮捕令上签字。当着几个员工的面,何志斌带着手铐被压上警车。店里的人、周围邻居看这阵仗吓坏了,警车走后都问店里的小伙子:你们老板犯了什么事?不是杀人犯吧?
检察人员发现何志斌唯一的直系亲属就是奶奶,人还住在医院。他们辗转找到他舅舅。何家人知道后震惊了,除了发愁,根本不知如何操作。
老万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为何志斌委托律师、四处奔走。然而能托的人都托遍了,老万硬是见不到他的面,只能让律师在中间传话。
年三十前两天,在文化宫的钢琴教室外,老万找到钟亭。
那天他先去的是她店里,只有店员在,巧的是店员说老板刚刚从上海回来,去了文化宫的教学点。
一间教室四台琴,钟亭站在窗外,看着年轻的女老师缓慢在琴身间走动,四个半米高的孩子坐在琴凳上,低头弹奏着。乐声叮叮咚咚飘出来,纯净可爱。盯着看了会儿,她微笑着转身,目光在走廊尽头定住。
他们站在走廊拐角处的栏杆边。
钟亭化了淡妆,身上擦了很淡的香水。她看起来过得不错,老万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掏出香烟来,自己点燃一支,又递给她。
钟亭摇头:“在戒。”
手上动作顿了下,老万自然地把烟收回去,“今天刚回来?”
钟亭点头。
“开车回来的?”
“高铁。”
老万点点头,“没几天就要过年了啊,一年比一年过得快。还记的今年年头,一眨眼又要年三十了……”停了停,他看着远处,“你跟志斌已经散了,是吧?”
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钟亭沉默。
这样的沉默看起来很像是一种默认,也像是背信弃义后的愧疚。
有些怅然地笑了下,钟亭问,“他跟你这么说的?”
老万抽烟,语气有些认真地,“别误会,我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的事。但他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比别人清楚。”
上课时间,音乐楼的教室里不时传来乐器声,有的悠扬,有的轻快,衬托出这个寂静一角。
“他进看守所的事,你知不知道?”
女人这才有些怔然地看着他。
看着她的表情,老万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趟不是白跑。
“上面的人进去,拖出他们这些小鱼小虾。他家里一个鬼都靠不上,不是我在你面前要拿他面子,他家怎么样你差不多也知道,一步步走到今天不容易。跟你说句心里话,我拿他当兄弟待,也当儿子待。”
风拂过面颊,钟亭的心砰砰跳着。
“犯的什么罪?”
“行贿。案子还在审,他的数额算不上大,可能刚好需要他这个数字吧,就挨到他头上了。整个案子不知道会拖多久。我明天上午要跟律师见面,你要是想来就打我电话。”
老万走了,钟亭也没有久留,她回到家中。
一切跟她走的那天一样。餐桌上的纸条还在,上面静静躺着一把钥匙。
洗了个澡,她遵医嘱吃完药,迷迷糊糊在床上睡着。
醒后黄昏刚刚降临,静躺了会儿,她靠床坐起来,拉开床头柜抽屉,找出一包未拆封的香烟。点烟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发抖。
烟抽到一半,她又找手机。
钟父知道她今天回来,在电话那头问她是不是已经到了,明天什么时候过去。听筒里空白了片刻,他听见女儿平静的声音,“爸,这件事你要帮我……”
在钟父的印象里,钟亭几乎没有向家里开过口。
说起来,钟父也不是什么大人物,退休前不过是做到区政府的组织部长。好在为官有道,提携过的人三三两两都混出了名堂。他人虽不在位了,平时家里人遇到个什么事,在这小城市里也总能糊弄过去。
第二天钟亭回去后,钟父只问了何志斌案子的情况,她和何志斌之间的事,他一句没问。
钟亭没有在钟家过夜,下午回到市里,跟老万一起面见律师。
律师是老万找的,在经济案件里有一点经验,和何志斌见过两面了。律师说他在提审过程里态度很配合,已经认罪。
听到“认罪”二字,钟亭心里还是凉了一下。
“像他这种数额,最坏的情况怎么判?”她问。
律师喝茶,语气波澜不惊,“其实在我们国家,情节不严重的行贿,以前很多是双倍罚款了事,大不了判个一两年,再来个缓刑,人照样能回家,受不了什么罪,只不过是留个案底。”
“但是这两年你们应该也知道,普法的形势在变,反腐的力度也跟以前不一样。现在提出来的概念是,行贿受贿都适用于一个法律。这是个什么意思呢?过去从社会危害程度来考虑,行贿没有受贿危害大,办理时一直是从轻原则。但现在对行贿的一方没那么宽容,不是只要你认罪就行了,法律要求你要和受贿方共同承担这个责任。”
律师停顿了下,看着对面没什么神情变化的钟亭,“一百多万的金额,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检方那边的量刑可能在两年到三年之间。我们尽量去操作,不管最后判多少,弄成缓刑,我觉得这个是比较实在的方案。后面有机会,我会找关系让你们和他见一面。”
从律师事务所出来,钟亭跟老万去取车。太阳明晃晃的,钟亭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上车前她问:“老万,他哪来的本钱把摊子铺这么大?”
老万心里转了一圈,没有提孙蓉,只提了他跟小贷公司借款的事。
何志斌的酒业公司资产已经被冻结,现在基本是停摆状态,树倒猢狲散,员工本身就是新聘的,好多已经走人。
临出发前钟亭在车上探出头,“明天是年三十,我要回江心洲,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联系。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这两天辛苦你了。”
无力地抿唇笑了下,车潇洒而去。
新年说来就来了。
往日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年三十晚上,钟家非常热闹。老老少少一桌人围着吃年夜饭,说说笑笑。
酒足饭饱了,男人们还在喝酒,钟沁和钟亭站在幽暗的阳台上说贴心话。
“爸爸怎么说了?”钟沁问。
钟沁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圆圆顶在前面,钟亭伸手温柔地抚摸了两下,伏到栏杆上。
背后的房间透着阵阵春晚节目的声音,还是隐约的欢笑声。
“情况还好。现在还在过年,年后才好办。”
这类经济案子没什么侦查的难度,全是账面上的事。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何志斌这种不过是小虾米。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其实很现实,就是能拿多少钱疏通打点。
钟亭说:“没什么大问题。”
“没问题就好,你不要太烦心,我这边还有点积蓄,一时周转不灵先跟我拿。”
“钟沁,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钟亭没头没脑地说了句。
“什么。”
“我后悔没跟他把婚结了,”钟亭说,“那时候接了也就算了。”
钟沁静了会儿,“其实他现在也不是一个人。你看家里没人把他当外人。只要你真的认定了这个人,爸妈和我,都会跟你站在一起。”
忽然之间,随着几声巨响,黑夜上绽开此起彼伏的烟花。然后是楼下孩子们的玩闹声,跟着风一起窜上来。
年初三的夜里,钟亭接到老万电话。
迷迷糊糊接通,老万的声音有些犹豫:“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啊,我实在是,这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一声。”
钟亭在床上坐起来,稍稍定了下,轻声说,“出什么事了,老万,你说吧。”
“钟亭,志斌的奶奶刚刚走了。”
老人从大年初一开始,转入重症监护室,前后抢救三次。直到这一夜,没能再撑下去。钟亭匆匆赶到医院,老万已经在那边,老人已送进太平间。何志斌的叔叔、婶婶、表弟在走廊上哭,几个丧托围在旁边售卖寿衣、骨灰盒。何志斌婶婶哭得坐在地上,被儿子搀扶着。
何志斌叔叔这边跟医生谈完话,丧托趁机拉他到一旁谈寿衣价钱。老万一把过去隔开那人的手,叱骂:“死人钱也赚,他妈给我旁边去!”
钟亭站在墙边,安静看着新年深夜里凌乱的一幕。处理好眼前事,老万跟她走到门口透气。
仍然能听到里面不时传来的女人哭声,撕心裂肺的。
“人活着的时候不见好好得待,人走了来哭鬼了……”老万咬了支烟在嘴上,没有点,愤愤地道,“妈的,这个当口出这么个事。我现在一点主意都没有,这事要不要告诉志斌。”
正是紧要的时候,告诉他,怕他在里面情绪激动,出什么岔子。不告诉他,这是他最亲的人,于情于理都过不去。会是他一辈子的遗憾。
“告诉他吧。”钟亭的声音听着有点遥远。
咽了下口水,老万在几个口袋拍了拍,掏出打火机点火。
老万听了钟亭的,托律师把话带进去。律师说何志斌挺冷静,没多说什么,托老万在老人丧事上多帮忙。有什么等他出来再说。
于是老太太的丧事基本是老万操办的,出殡那天钟亭去了。何家亲眷朋友不多,何志斌出事后,原先往来的一些亲友避之不及,没什么人来送丧。
那天是个阴天。钟亭跟老万在殡仪馆内看着人在哭声中被火化、装进骨灰盒。他们陪着一起去坟山下葬。
空气里的淡弱阳光蕴含着一种沉重,站在矮松树成片的坟山上,钟亭失神了。
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哭声中,她感到一种不可言状的深切悲哀。
为他,也为自己。
二月头上,案情发生变化。有人的供词将何志斌的贿赂金额从120万变成300多万。律师和何志斌进行沟通后才知道,那是孙蓉自己的账,当时走了他的公司。现在孙蓉人在国外,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检方没有对她进行抓捕。
而在何志斌这一头,这样的证词直接影响他的认罪态度。
老万一开始把孙蓉的事瞒着钟亭,直到瞒不下去,才跟她说了大概。讽刺的是,据他的消息,孙蓉和他的丈夫已经和好了。
律师也觉得棘手,问钟亭,“要不要安排你们见一面,按道理在这个阶段不能见,你也不是家属。但我这边可以帮你开个证明,以实习律师身份跟我去。到时候可以简短说两句,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不用。”钟亭说。
会见室内,隔着铁栏,律师说完案情的进展,看着里面的男人。
“对了,小钟还让我带句话给你。”
男人坐在木椅上,手上带着手铐,面色冷硬。
“她说什么?”
“她说,你奶奶面前的第一支香,她帮你上过了,你安心。”
双颊紧绷,男人渐渐咬住牙关,良久,却笑了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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