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待花衣归

2 拂堤杨柳醉春烟


小胖子出生的时候,是阳春三月,那时候,杜锦年五岁。
    妈妈问他,小锦,你沐叔叔家添了一个小丫头,妈妈待会要去看一下,你要不要跟来?
    “不去,小丫头片子有啥好看”,杜锦年回答的神气而又坚定。
    那时候白杨镇上男孩居多,淘气的男孩子总是让家长们头疼不已,成群淘气的男孩子更是一种灾害。所以,仅有的几个小丫头片子都被灌输了不许跟男孩玩,否则就会学坏的教诲,大都文文静静的,从不跟他们掺和。而小胖子沐花衣的出生,在那时的杜锦年看来不过是讨人厌的丫头大军中又多出一个成员而已。
    “不去算了,去了也是淘气”,杜妈妈无所谓地撇撇嘴,自己去了。
    嘴硬的杜锦年去街上找小伙伴一起玩,顺便对刚出生的沐花衣表示了一下不屑。
    “锦哥哥,今天我和我妈一起去看了沐家丫头,又白又胖,像只白萝卜”,隔壁小鼻泣说道。
    “叛徒”,杜锦年冷哼哼地骂他一声,转过头去。
    “阿锦哥,其实,其实,我也去看过了”,对街小饺子在杜锦年转过头来的瞬间也战战兢兢地说。
    万念俱灰,肝脑涂地,恨铁不成钢这个词汇竟那样生动地出现在了杜锦年的脑袋里。
    “你们”,杜锦年恨得牙痒痒,瞬间没了玩的心情,闷闷走回家去。在家越想心里越痒,想知道沐家丫头到底长什么样子。
    于是,那天,嘴硬的杜锦年还是没有骨气的去了沐家。
    那时,沐花衣还是一团白白的肉,包着小被子,躺在床上。
    杜锦年挤挤挤挤挤,终于挤到了床边。看到了包在被子里的小胖子,想起了小鼻泣的形容。
    “你好,白萝卜”,他笑嘻嘻地说出了声。
    床上一直笑嘻嘻看着众人的沐花衣却突然不愿意了,像是感应到了他的嘲笑一样,皱了皱脸蛋,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
    “她皱脸哭的时候可真丑”,杜锦年这么想着,内心却因为她的哭声而变得柔软起来。
    “小胖子,不哭了,哥哥错了”,他拉住了小丫头的手,柔软的,光滑的手。
    小丫头虽然依然委屈的抽噎,但还是停止了哭泣。
    白杨街的三姑六婆们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都温柔地笑了。
    其中,年龄最长的阿婆说,“小锦,妹妹跟你有缘,你以后要保护好她”。
    阿婆信佛,所以也最信因果缘分。
    杜锦年点点头,没再说话。
    沐妈妈从刚才开始,也一直注视着这边的请况,她一直没有言语,直到此时才悠悠开口,“阿婆,在白杨镇,您年龄最长,最有福分,请您给这福薄的丫头取个名字吧”,她说。
    “不好,不好,名字该父母取的”,阿婆说。
    阿婆推辞,沐妈妈却坚持,那么一个美丽而倔强的女子眼里竟然开始湿润了。
    “阿婆,孩子的名字本来是想让我母亲取的,今天我母亲没来,您就是我和沧雨的母亲,请您不要再推辞了”,沐父沐海深也跟着帮腔。
    “好,好,看来,跟这孩子有缘分的,不止是小锦一个人呢”,八十多岁的阿婆笑笑,“现在的孩子,都喜欢念一首童谣,小燕子,穿花衣,我看这孩子的眼睛湿漉漉的,灵动有神,调皮地像只小燕子,就叫花衣吧,沐花衣”。
    “好,就叫花衣”,沐母林沧雨说。
    晚上,林雨沧打开锁住的红木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本子,轻轻写了一行字。
    女儿叫花衣,沐花衣。
    第二天,去沐海深母亲家时,沐母还是冷着一张脸。
    “妈,这是我的女儿,隔壁阿婆给取的名字,沐花衣”,沐海深说。
    “妈?哼,你还拿我当母亲吗?”,沐母怒极反笑,讥讽道。
    “妈,对不起”,林沧雨说。
    沐母却没有理她。
    确实,儿子连说都不说一声便带回来一个未婚先孕的儿媳,这对一生视面子如生命的她是多大的打击可想而知。
    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她讨厌林沧雨,不知为何,就是讨厌,而且,她甚至笃定,林沧雨带给儿子的不会是幸福,而是灾难。
    “妈”,沐海深不满的叫嚣。林沧雨拉住了他。
    “算了,是我的错,妈,对不起”,林沧雨说。
    说完,她便放下买的礼物,抱起小小衣离开了。
    “妈,你别气,我走”
    “海深,你在这陪妈一会”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委屈,她是最没有资格委屈的人。
    沐花衣长到五岁的时候,已经是白杨镇大名鼎鼎的疯丫头了。一个小姑娘,跟着一群野小子,上房揭瓦,下水捞鱼,无恶不作,却让人找不到讨厌的理由,因为她的那双眼睛像及她的母亲,水水的,润润的,闪着湿漉漉的光芒。
    所以,每当白杨镇的人谈起沐家丫头时,总是会笑着摇摇头说,感叹一句“那个小丫头啊”,再无了言语,就像守护一个讳莫如深的秘密。
    就这样,沐花衣在家乡的小镇上,像一朵野葵花般无忧无虑的生长着。那时,她唯一爱干的事可能就是像一条小尾巴一样跟随着长她五岁的杜锦年,吵吵闹闹的增加自己的存在感。
    身边的伙伴都比她大,他们嫌她是个拖累,独杜锦年不嫌弃,并对照顾她这事甘之如饴。
    “杜锦年,你可以当我小妈妈了”,她跳着皮筋眨着眼睛对他讲,那时,五岁的她把这句话当做是最崇高的赞颂,自动忽略掉杜锦年脸上的哭笑不得。
    那时,阳光总是暖暖的照耀,皮筋的一头拴在大树干上,另一头是杜锦年被晒得红彤彤的小脸。
    “杜锦年,我想吃糖葫芦”,某个夏末,小小衣又缠在杜锦年后面央求他给自己买糖葫芦了。
    她喜欢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更喜欢卖糖葫芦那个老人藏在白胡子里面的那个璀璨的微笑,像傍晚时电视里播放的动画片《小糊涂神》里,那个糊涂却有智慧的老爷爷。
    “沐花衣,你还吃,再吃就真成萝卜了”,每当这时,杜锦年总会毒舌地吐槽,然后假装不爽的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省下的零花钱。
    “最后一次了,赖皮鬼”,最后一次,却总是到不了最后一次。
    卖糖葫芦时,小小衣总会趁白胡子老爷爷弯腰递东西给她的时候顺手摸几把他的长胡子。
    “谁家倒霉孩子”,每当这时,白胡子爷爷总会佯装生气的训她一顿,她也不恼,拿着糖葫芦咯咯笑个不停。
    等到走远了,她会停下来,认真的问杜锦年一个问题,“杜锦年,你说,我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出那样又白又长的胡子”。
    每当这时,杜锦年总会捂住肚子笑个不停,很多年后,当她学到了捧腹大笑这个词时,才终于找到了形容那时杜锦年最好的词汇,可时光荏苒,那时,他早已不在她的身边了。记忆里,那时杜锦年的回答是什么呢?对的,他总是说,“傻丫头,别着急,等你十二岁的时候,你就会长出又白又长的胡子了”。
    所以,那时,她总期待十二岁。
    十二岁,就可以拥有又白又长的胡子,就可以学会像动画片中一样神奇又管用的魔法,就可以让祖母不再那么讨厌她和妈妈了。
    是的,她害怕祖母,那个脸上总是没有表情而且沉默寡言的女子。
    曾经,她也像别的小孩子一样叫一声奶奶扑到她怀里,可却被她冷冷地推开了。那时,她以为自己不够乖,等到某一天,当她听到她和别人谈论到她说的话时,她才明白,这世上有一种讨厌是没有理由的,无论你多乖,多委屈,都无济于事。
    祖母说,每当我看到那孩子跟她母亲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我就受不了,心里一阵胸闷气短,还真是造孽,她怎么就没遗传到我儿子的一点基因,真是要多讨厌就多讨厌。
    天上的白云柔软,想到这,她忍不住问杜锦年,“杜锦年,外婆什么时候会喜欢我”
    “不知道”,杜锦年哼着小调,一脸状态外地说道。
    “那小鼻泣家的小白猫为什么要叫小花猫”
    “幼稚园白老师脸上为什么会长小斑点”
    “糖葫芦为什么总吃也吃不腻”
    这些问题,杜锦年统统都说不知道。她叹气,接受了杜锦年的无知,毕竟人无完人。最后,她拿出壮士断腕的决心问杜锦年,“杜锦年,你要不要吃糖葫芦?”
    “我才不吃这种奇怪的东西呢,都是些丫头玩意”,杜锦年装作嫌弃的拒绝,小小衣这才松了一口气,快乐的跑回家了。
    傍晚的时候,吃过晚饭,小小衣总爱跑到邻居阿婆的院子里,搬一个小板登,尽情倾吐欺负杜锦年的种种,阿婆总是笑而不语,在细细的聆听之后,给她讲千奇百怪的故事,故事的结局总是皆大欢喜。
    爸爸说阿婆讲的故事是老人流传下来的“劝人方”,是劝导人一心向善的。
    她似懂非懂,却仍旧感动。
    沐花衣初见许乔木,也是在她五岁那年,虽然很多年后,这段记忆已经成为了封锁在时光中,不去提及,就不被想起的那部分,但还是没有人能否定它曾存在过的事实。
    许乔木的母亲是B城人,母亲走时,姐姐许绾曾带他回过B城,那年许乔木六岁。
    林沧雨是在白杨镇的百货商场门口发现他的,那时,他还在执着的等他的姐姐。
    五岁的男孩子,有一张纯白干净的小脸蛋,一瞬间,萌化了已为人母的林沧雨的心。
    “先跟阿姨回家好不好,阿姨帮你找家人”,林沧雨说。
    男孩子缓慢却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在这很危险,容易遇到坏人”,林沧雨依旧没有放弃说服。
    男孩子终于肯抬起头看她一眼了,却是轻飘而又漫不经心的眼神,“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坏人”。
    一句话,震得林沧雨头皮发麻,半天没缓过神来。等回过神来,涌上心头的不是愤怒,而是心疼,什么样的伤害,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对世界充满了防备和不信任。
    她叹了口气,给附近的公安局打了个电话,带男孩子去做了登记。
    “现在可以跟阿姨回家了吗?”,林沧雨问他。
    男孩子没有点头,却不再强烈的拒绝,于是,林沧雨把他带回了家。
    许乔木见到沐花衣的第一面,她正蹲在院子里的大树下逗蚂蚁,拿着一根小棍子,表情严肃,像是考古学家在发掘文物。
    “小衣”,林沧雨唤了她一声,她抬起头来,甜甜的微笑却僵在了脸上。
    “妈妈不要小衣了,妈妈有另外的孩子了吗?我要去找小锦哥哥”。
    小小的孩子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无比悲伤。
    “白痴”,许乔木翻了个白眼,心里暗暗地想。对小小衣的幼稚不屑一顾。
    “小衣,小锦哥哥在学校上学,你怎么去找他?”,林沧雨逗她,她也真的思考了一会,想了半天,却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小衣,妈妈逗你的,这是你小木哥哥,他迷路了,找不到家人了,所以要在我们家住一段时间,你要和他好好相处”,林沧雨说完,就去屋里做饭了。
    那年,许乔木六岁,敏感,慢热。
    到沐家的第一个下午,他只是自己一个人呆呆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发呆,对旁边不断骚扰的沐花衣置之不理。
    直到那个小小女孩柔软的嘴唇印到他的脸上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愤怒,尴尬,不知所措。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跟他如此亲近过,甚至姐姐,甚至母亲。
    “不论你因为什么事难过,我把我的好运分给你一半,祝你心想事成,幸福安好”,小小衣这么说着,自动忽略了许乔木心里乱糟糟的情绪。
    以往每当她伤心时妈妈就会给她一个吻,这么对她说,她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有多大的魔力,但她愿意相信这句话一定能带她远离苦厄。
    许乔木冷哼了一声,抬起头想嘲笑她一番,可那个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含着笑对他说着,满眼真诚严肃,那一刻,他望着她的眼睛竟然信了她。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阿乔”,他说,妈妈总这么唤他,这是他的乳名,相较于许乔木,这个称呼更温暖,从至亲的人口中唤出,像一首温软的童谣,此刻,不知为何,他想让她知道。
    “阿乔”,沐花衣轻轻唤着,稚嫩的童音带着些许温柔,像母燕拂过幼雏的柔软羽毛,带着些许的湿润,撩拨人心。
    “这个给你”,那个叫阿乔的孩子从脖颈上摘下用黑色皮绳穿过的深紫色玻璃珠,“这是我从小戴到大的幸运物,把它送给你,算还你那一半幸运”,他就像个小大人般给沐花衣把项链带到脖子上,水润的眸子泛着激动的光芒。
    “阿乔哥哥,我一定好好保管它”,小小衣轻轻把它放到衣服里,郑重地说。
    晚上的时候,小小衣拉着许乔木去听阿婆讲故事。
    不过一个下午,两个孩子已经打成了一片。那个对世界满心不信任的男孩子,却偏偏相信那个脱线的女孩子,林沧雨都不得不感叹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等沐花衣和许乔木到阿婆家时,杜锦年早已经等在那里了。小小衣一见到他就扑了过去,甜甜地叫了一声小锦哥哥。
    杜锦年揉揉她一头柔软的小黄毛,把手中的棉花糖递给了她。
    “呶,这糖给你”,他酷酷地递给她。
    小小衣也不推辞,伸手接过,刚想吃,却像想到什么似的,跑到了许乔木身边。
    “阿乔哥哥,我们一起吃吧”,她说。
    “我不要”,许乔木嫌弃的推开了小小衣的手。
    一整晚,许乔木的脸都臭臭的,听完故事,回到沐家,他也没再和小小衣说话,而是径自躺上了床。
    “阿乔哥哥,你怎么了,跟我说好不好?”,小小衣钻进他的被窝,焦急的问。
    “没事”,他说。
    “怎么了?”
    “没事”
    “怎么了?”
    “……”
    “你说呀”
    固执如她,许乔木没有办法的转过了头。
    “小衣,你是喜欢你小锦哥哥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犹豫好久,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嗯……嗯……”,小小衣思虑良久,还是没有考虑出个结果。
    “阿乔哥哥,可以两个都喜欢么?”,小小衣歪着头问。
    “不可以”,许乔木坚决道。
    “不知道,阿锦哥哥对我很好,经常给我买吃的,还带我玩”,小小衣委屈地说。
    “那我以后也对你好,给你买吃的,陪着你玩,你最喜欢我好不好”,许乔木问。
    “好”,小小衣呲着牙笑着回答。
    约定好了,两个小孩子就对着头睡了,林沧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小小衣和小小木头对着头微笑入睡的模样,她温柔地笑笑,轻轻地把小小衣抱回了自己的床上。
    小孩子的和平,并没有维持几天,三天后的上午,蝉声微燥,林沧雨正在屋里午睡,就听见了外面的喧闹声。
    “哇”,沐花衣的哭声格外嘹亮地响了起来,林沧雨知道,一定是很严重的事,要不然小小衣不会哭的,更不要说哭的如此认真。
    “他对你就那么重要”,是许乔木的声音,“可是你明明答应我的,骗人”。
    “嗯,就重要”,沐花衣回答的不加思索,继续哭。
    林沧雨听到这连忙出门看,许乔木却已经跑远了,原来是许乔木弄坏了杜锦年送给小小衣的布老虎,那只老虎缺了一只眼睛,看起来有些滑稽,失去了原来的威风凛凛。
    那天,许乔木消失了一下午,最后还是林沧雨在小河旁的大桥底下找到了他。那天,许乔木很有出息的推开了林沧雨,大喊了一声,哼,我再也不相信女人了,那天,许乔木也很没出息的大哭了一场。
    林沧雨啼笑皆非,却还是温柔地哄着他。
    “小木,小衣后悔了,刚才你刚跑出来,她就求我来把你带回去”
    “真的?”,许乔木似信非信。
    “真的,阿姨从不骗人”,林沧雨笑说,心里暗暗想,这是善意的谎言,善意的,阿门,原谅我。
    许乔木跟林沧雨回去,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沐花衣抹着眼泪等在门前,看到他之后,像一阵风一样铺了过来。
    “阿乔哥哥,我再也不凶你了,你以后再也不要离家出走了”,沐花衣哭的很凶很凶,鼻子眼泪一把一把的,许乔木想,如果把她的眼泪都收集起来的话,可能会灌满一整条银河。黑着脸僵了好久,许乔木最终还是撑不住了,“好啦,好啦,我不气你了,你别哭了”。
    他刚说完,沐花衣就抹着眼泪破涕为笑。
    “冤家”,林沧雨摇摇头,笑着说。
    “妈,什么叫冤家”,小小衣迷茫地问。
    “就是,就是这辈子注定要遇到的人”,林沧雨胡诌说。
    警察带着林茂和许绾来到沐家时,小小衣和小小木正在房间里堆积木,小小衣发现他们时,林沧雨正在跟他们在外面寒暄。
    “阿姨,我弟弟是在您这吗?”,从来淡定而又玩世不恭的女孩子,此刻紧张到手都颤抖,那只握住林沧雨手的手心全部都是湿漉漉的汗水。
    “姑娘,你不要着急,他在这里,我带你去”,沧雨拍拍她的后背,柔声安慰。
    许绾感激地道谢,抬起头时却愣了一下。之前只顾着急,没有注意女子的容貌,此刻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阿姨,你长得好像我的妈妈,她的故乡,也在这里”,许绾这样说,说完自嘲的笑了一下。那年她十岁,却世事洞明,对人情冷暖体会的比任何人都深刻。
    她这么说,林茂也仔细打量起了林沧雨,确实,她与夫人七分相像,只不过气质不同,一个冷艳,一个温和。一个高贵典雅,一个朴素却自显动人。
    很久之后,他们才回过神来。
    “姐,林叔”,许乔木在里屋念叨。
    “阿乔哥哥,你认识他们?”,小小衣问。
    “他们是我的家人”,许乔木说。
    “那我们呢,我是不是你的亲人”,沐花衣问,还不待许乔木回答,她就求他,“阿乔哥哥,你不要走好不好,以后我一定最喜欢你,比爸爸,妈妈,杜锦年还喜欢好不好”,女孩子声音焦急地说。
    “我……”,犹豫了好久,许乔木点点头,“好”。
    小小衣把他藏进了衣柜里。
    “阿乔,你在哪,阿乔”,不一会,许绾走进屋里焦急地寻找。
    沐花衣恳求的看着他,让他不要出声。
    直到林沧雨扯着沐花衣把她胖揍一顿,他才从衣柜出来,紧接着是告别,回家。
    整个过程他都木木的,脑袋里盘旋的只有沐花衣声嘶力竭的喊“阿乔哥哥”的声音,从那以后,他们阔别十几载,他却从未忘记过她的喊声。直至再相逢,他才不得不感叹命运的奇妙。
    芸芸众生,无一逃脱。
    回到A城,已是傍晚。林茂去回复许尧年,而许家姐弟则被送回了家。
    许氏高大的落地窗前,许尧年安静地站着,那明明灭灭的烟火倒映在他的眼睛里,绚烂而又寂寞。
    “许总,少爷接回来了”,林茂说。
    “是吗”,许尧年淡淡回应了一句,半响没再说话。
    “林茂,我欠他们母亲太多了”,过了好长时间,长到林茂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会呢,夫人,夫人……哎,您对夫人算是好了”,林茂支吾了半天终究说出来了。
    是啊,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只是算是好。
    在这场埋葬他们的无爱婚姻中,他给了身份、地位、金钱以及一切,除了爱。
    她明里暗里地反抗,脸皮不要,大把挥霍,声嘶力竭,他都由她。人人都说许家太太太过恃宠而骄,可谁知道,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份爱而已,于今,她还是离开了,在最后的反抗无果后毅然决然的离去。
    “林茂,我何曾对她好,我若对她好,又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他苦笑一下,“可惜我许家男子都太长情,掏出去的心,便收不回来了”。
    这些年,他驰骋商场,尔虞我诈的事情太多,当心渐渐麻木时,还是会想起那个人的微笑,像是家乡那抹睡莲花的亮色,他终身难忘。
    “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林茂犹豫。
    “说”,许尧年说。
    “今天,我和小绾去了收留小木的那个人家,那家的女主人,长得和夫人七分相似”。
    许尧年眸子闪了一下,那种激动的神情已经好久都没有在他脸上出现过,那是自己与自己的金戈铁马,自己与自己的惊心动魄。良久之后,他才回神,就像是一只挫败的猫一样。
    “算了,世上哪有那样巧的事情呢?”,他自嘲一笑,“林茂,你再去一趟B城,替我好好答谢他们”。
    “好”,林茂回答。
    家里,许乔木问姐姐,“姐,我们还会去B城吗?”
    “不去了,永远都不去了”,许绾回答。
    到底是谁与谁相似呢?
    在她们圈子里,很多阿姨都会夸妈妈命好,本是超市的打工妹,却因为父亲的中意而乌鸡变凤凰,那时,父亲为了她忤逆家庭,闹得满城风雨。
    可谁又知道呢?
    私底下,母亲是那样不快乐。
    她说,“许尧年,他们都说我乌鸡变凤凰,都说你对我怎么怎么好,可我为什么这么不快乐呢,比以前不快乐一万倍”
    她说,“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给我被爱的错觉却又毁了它,为什么要娶我回来?”
    最后她说,“许尧年,我不想再做你们爱情坟墓里一件廉价的陪葬了,我要走了,以后,再以后,今生,来世,永永远远,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她走的那样决绝。像逃离一个火坑那样,顺便也逃离了他们的生命。
    那年,许绾十岁,许乔木不过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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