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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后来他想到,妻子那时候是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一次挽留她的机会。但是他装作没听见,然后他便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妻子带着儿子走了,那时候,他肯定不会想到,这两个人从此之后永远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那一声关门的声音,成了妻儿留给他的绝响。
  妻子和儿子会去哪儿呢?那时候他并没有多想,江城大大小小那么多酒店,哪儿不能睡一宿?他在脑海里勾勒着妻子带着儿子回来时的情景,他想他应该大度一点儿,不追究她离家出走的事,甚至可以装作没有发生离家出走这回事,否则的话,老婆岂不是很没面子?老婆也不是全无是处,他已经决定原谅老婆的冲动了,他突然想起老婆的可爱之处,那还是在几年前,那时候他们刚准备要小孩,老婆躺在床上摸着肚子,懒洋洋地问:“你说我要是怀孕期间一直躺在床上,生出来的娃娃会不会很懒啊?”
  “那就不用生娃娃了,直接生个小猪算了。”
  “咱要是下个月要娃娃,你的那些‘帽子’就没用了,会不会过期啊?”
  “对啊,那怎么办?”
  “早点用掉吧,一天晚上用三个。”然后又问,“你说咱要是生个女儿,会不会跟我一样可爱?”
  “你很可爱吗?”
  “不可爱你当初追我干嘛?”
  “我那是舍身挽救大龄青年。”
  “那么多人哭着喊着要挽救我,凭什么就你得逞了啊?”
  “这个问题得这么看,就像你落水了,好多人都在岸边喊‘救人’,结果就我老实,直接跳下来了。”
  然后,老婆就对他怒目而视。
  他跟姚爽是同学,大学的时候就恋爱了,在他们学校,女生可以进男生宿舍,男生不能进女生宿舍。他记得一个深秋的夜晚,他把姚爽惹生气了,姚爽把他撇下自己回了宿舍。姚爽住在三楼,他就在楼下喊话给她道歉。
  “爽,爽啊。”
  楼里的人都在偷笑。
  他继续喊:“爽,姚爽,我错了,你原谅我吧。”
  眼看熄灯了,姚爽从窗户把她的被子扔了下来,因为那个被套是他送的,他一看形势不好,赶忙喊:“麻烦再扔个枕头下来吧!”可是,姚爽不再理他,伴之而来的是满楼的大笑。
  后来,他告诉姚爽,他前两天刚刚听了郭德纲的相声,便活学活用了。那天晚上,他回到宿舍,盖着姚爽的被子睡了一宿,第二天早晨还没醒,姚爽就站在他面前一把掀起被子把他扁了一顿:“你个没良心的!害本姑娘冻得流一宿鼻涕,你还蛮自在!”
  的确,老婆有时候是挺“彪悍”的,可是唯有这样,才能显出老婆的可爱。童喜军开始后悔了,看看时间,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老婆会带着儿子去哪儿呢?他给老婆打电话,可是老婆挂断了。附近有几家酒店,去找找吧。
  虽然是晚上了,温度依然很高,城市就像蒸笼一样热气腾腾,童喜军觉得身上湿答答的,就像裹了一层黏糊糊的糖浆。经过一个路口,恰好是绿灯,他急匆匆地穿过去,右边一辆车停在斑马线前,车窗开着,司机正在打电话,也许看到有行人过来,司机立即压低了声音,摇上了车窗。
  童喜军继续向前走,前方有家酒店,不知道老婆会不会去那里投宿。不远处,一辆小汽车歪歪斜斜地停在马路中间,然后突然加速向前冲去,压过了一个物体,颠簸了一下,随后继续向前冲去。
  这下童喜军看清楚了,小汽车轧的是一个人;又过了一分钟,童喜军的世界崩塌了,那辆小汽车轧过去的正是他的妻子姚爽。当他赶到母子身边时,两人气息全无,他连说一声对不起的时间都没有。
  在后来的岁月里,他恨江海明,更恨自己;是江海明杀死了他的妻儿,是他自己毁了整个世界。他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臭脾气跟老婆吵架,老婆就不会离家出走,她和儿子就不会出事。
  他要让江海明付出代价,要让江海明以命偿命,也许江海明的死可以减轻他自己的内疚和悔恨。渐渐的,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江海明身上,很少想起自己的过失,只有这样,他的心灵才能得到片刻安宁。但要完全忘记那天晚上的事情又谈何容易?他知道他这一辈子都要活在自责当中了。
  他经常想起老婆和儿子的事,想起一次就心痛一次。看到老婆的梳妆台,他想起儿子的问题:“妈妈,你为什么要涂口红啊?”
  老婆说:“涂上口红漂亮啊。”
  儿子想了想,又问:“爸爸那么丑,为什么不涂口红呢?”
  想到这个故事,童喜军就笑了,然后泪如雨下心如刀割。
  三个月来,江海明的妻子曾向他提出和解,他拒绝了;媒体经常采访他,每次站到镜头前,他都声泪俱下,痛诉江海明的残忍行径。
  后来,他从网上得知,江海明是个官二代,家里很有钱,一月十五号晚上出事后,江海明还曾口出狂言。所有这些信息,都让童喜军更加愤怒,不过让他意外的是,网络上竟然还有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尽管细弱,却像芒尖一样扎在他的心头,有网友说关于江海明的谣言都是死者的亲人捏造出来的,目的是为了将江海明判死。
  捏造?
  童喜军愤怒地想:“难道世界上的官二代、富二代都是捏造出来的吗?”
  2.江海明不死,则法律死
  四月二十一日,经过三个月的调查取证,江海明交通肇事致人死亡案终于开庭了,虽然此前一天四川雅安发生七级地震,分流了一大部分记者,但是由于这起案件经久不衰的新闻效应,依旧吸引了不少记者前来采访。
  庭审上午九点半开始,八点不到,江城市中级人民法院门前就挤满了各路记者,童喜军一出现立即成了焦点人物,一众记者长枪短炮地对准了他。
  “童先生,你会原谅江海明吗?”
  “你为什么拒绝江海明提出的民事赔偿?”
  “你希望法院做出什么判决呢?”
  ……
  童喜军说道:“江海明罪不可赦,不管多少钱,都洗不清他的罪恶,法律不容权力和金钱亵渎,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有记者追问——
  “你真的相信法律是公正的吗?”
  “网上有消息说,江海明是官二代,可以黑箱操作,你相信这些传言吗?”
  童喜军说道:“我希望法律是公正的,不让一个恶人因为手中的权力而逃脱法律的制裁。”童喜军说完,分开众人,走进审判庭,跟公诉人及他聘请的代理律师袁军坐在一起。
  庭审开始了。
  江海明被法警带了进来,弓着腰驼着背,颤颤巍巍脚步虚浮,头发有点花白了,神色中带着几分萎靡,他朝旁观席上扫了一圈,又扫了一圈,然后眼神中仅有的一点火焰也熄灭了。童喜军远远地看着他,心中怒火升腾,恨不得扑上前去将他碎尸万段。被许可进入法庭的记者对着江海明一阵狂拍之后,又掉转镜头对准了童喜军,他们拍到了他的愤怒,拍到了他眼中溢满的泪水。
  检方认为,江海明开车肇事撞人,又故意二次碾压剥夺他人生命,其行为已经构成故意杀人罪,事实清楚,证据充足,定性准确。罪行极其严重,社会危害极大,应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听完检方指控,江海明浑身颤抖,他突然之间面朝童喜军跪倒在地,痛哭不止,嘴里喃喃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法警立即将他拉起来,童喜军冷若冰霜不为所动。
  杜文礼是冷秋燕帮江海民聘请的辩护律师,冷秋燕遇害后,罗颖及时接手,开始与杜文礼沟通、交流,制定应对策略。此时,他站起身来侃侃而谈,他说:“江海明的行为不是一起有计划、有预谋的犯罪,纯属一起偶然突发事件,被告人属偶犯。最近半年来,江海明的精神状态一直不好,经常觉得头晕眼花,为此看过多次医生,一月十五日晚上,车祸发生的时候,江海明也是感到了头晕,所以才酿成了惨祸,并且是在精神状态混乱的情况下做出了二次碾压的行为。”
  随后,杜文礼向法庭提交了江海明半年来的就诊单,但是这些证据遭到了检方的驳斥。公诉人称:“这些就诊单不足以证明江海明精神不佳,反而证明江海明根本没病,因为每个医生在给他诊断之后都说他身体健康,甚至心理医生也说他没有任何心理疾病。”
  杜文礼又向法庭提交了江海明多年来的获奖证书,其中有江城市新闻奖一等奖,也有省级新闻奖二、三等奖,以此证明江海明是一个有责任心、有上进心的记者,在江城市电视台的知名栏目《在现场》担任制片人,工作多年来,弘扬正气鞭挞丑恶,帮助江城市民解决了不少问题,请求法院能给江海明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希望受害者家属能够给江海明留一条生路。
  民事原告人代理律师袁军随后提出共计六十三点四六万元的民事赔偿诉求。袁军说:“江海明二次碾压故意杀人的行为,手段相当残忍、性质十分恶劣、后果特别严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江海明无论是下跪、哭泣,均不能改变他故意杀人的残忍事实,作为被害人家属,强烈要求法院判处江海明死刑。”
  一听到“死刑”二字,江海明两腿像筛糠一般簌簌发抖,扑通一声又跪了下来,记者的镜头立即对准了他,闪光灯闪个不停,法警见状立即将他搀扶起来,江海明像虚脱了一样,满脸泪水,歪歪斜斜无精打采地靠在被告席的栏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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