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城

第74章


不想白秀才及时告知了张珏,张珏起了疑心,放出响箭,堵住了李庭玉一行。
    余玠自是不知李庭玉一行的经历,只将安乙仲信中提及的安氏兄妹身世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又将书信亲自送到安允面前,道:“这是你养父的亲笔信,你应该认得他的笔迹。”
    安允伸手去接,但触碰到信皮的时候,又仿若遭到炮烙一般,立即缩了回去。他失神地望着那封代表着真相的信,再也没有伸手的勇气,只颓然跌坐在椅子中,双手抱头,表情迷茫而痛苦。
    梅应春忽道:“那女子……就是到蒙古军中祭奠曹将军的女子,是叫薛迎梅吗?”余玠道:“怎么了?”梅应春道:“我姊姊就叫梅应雪。薛迎梅,反过来就是梅应雪的谐音。”
    余玠道:“那怎么了?”梅应春道:“我姊姊擅长抚琴,虽然父母称她病死,可我听说过,她……她是跟人私奔到蜀地了。父母觉得丢脸,才对外称她死了,其实家乡的坟茔只是空棺。况且我当初第一眼见到安公子,就觉得……”
    安允忽尔怒道:“我不姓安,你不是都听见了吗?”梅应春吓了一跳,忙住了口。
    余玠劝道:“安公子,你愿意姓安也好,还是认祖归宗,恢复曹姓也好,这都是后话。而今你养母汪红蓼已经死了。你被带来大宋后,令妹安敏来了钓鱼城,目下也是下落不明。你养父安乙仲在信中称已了无生趣,自此不会再见世人。你已无家可归,何不留下来……”
    安允道:“留下来跟你这种小人为伍吗?”
    余玠正色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大宋,本使与你养母及其家人并无任何私怨过节,不过是公事公办而已。战场上两军拼死厮杀,杀得天昏地暗,你死我活,难道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私仇吗?
    没有,不过是因为他们是敌对方,各有立场而已。你亲生父亲曹友闻镇蜀多年,曾与汪氏私交极好,然后来汪世显降了蒙古,两人各为其主,一样兵戎相见。当年若不是汪世显赶来支援,你父亲本可以击退阔端主力,可以说,你父亲是死在了汪世显手里。当然,也是他收养了你,不然你不可能活到现在。”
    安允道:“那又怎样?你不是也利用我娘亲杀了汪世显吗?”
    余玠道:“那好,本使就将这件事的源起讲给你听。当年秦巩汪氏请求内附我大宋,与汪世显交好的赵彦呐、安癸仲两位相公也为其积极奔走。因为有山东李全之前车之鉴,朝廷对此事不能达成一致意见,争论相当激烈。宰相郑清之担心重蹈覆辙,坚决反对。也有执政大臣赞成准许汪氏投降,但却要暗地行昔日蜀帅留正诱捕奴儿结之计,趁汪世显归顺时将其除掉,如此,既能得到秦巩土地和人口,又能杜绝汪氏像李全一样忽降忽叛,一举两得。皇帝批准了这个计划。但蜀帅赵彦呐却不愿意背负背信弃义的恶名,主动辞去四川制置使一职。朝廷干脆将安癸仲安相公一并罢免,同时责令曹友闻将军——也就是令尊——来执行伏击汪氏的计划。然有人事先将消息泄露了出去,汪世显拒绝赴会,且与大宋断绝往来,不久蒙古人兵临城下,他便毫不迟疑地投降了阔端。又因为要报复大宋,指引蒙古军攻入四川,也就是在那一场战事中,令尊曹友闻曹将军英勇殉国,尊母亦在曹将军灵前吐血而亡,你则被汪氏抚养。
    如果不是汪红蓼离家出走时将你一并带走,恐怕你根本没有机会了解自己的身世来历,正奉杀父仇人为主。安公子,本使不厌其烦地将这番经过讲述给你听,是要告诉你,世间恩怨千丝万缕,绝非寥寥数语即能道清,也决不是对与错那么简单。每个人在做出选择时,必是出于他自己的立场考虑,汪氏如此,安氏如此,曹氏亦是如此。”
    安允沉默许久,才问道:“是谁向汪氏泄了密?”余玠道:“传闻这泄露消息的人,就是你的养父安乙仲。但也有人说,其实泄密者正是曹友闻曹将军本人。朝廷对这件事竭力掩盖,而今又过去了近二十年,真相到底如何,怕是只有当事人自己心中才清楚。”顿了顿,又道:“这番话,本使从未对人说过,既然今日与安公子坦诚相见,本使便索性将实话全部说了出来。其实这些人中,本使最敬佩的是你的养母汪红蓼,当真是乱世中的奇女子。之前本使对她为人只是道听途说、一知半解,但读了你养父的信后,才了解到其中种种曲折,对你养母大起敬慕之心。她不幸去世,本使亦十分惋惜……”
    安允怒道:“住口!我再也不要听了!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你而起,你居然还好意思说什么惋惜!说什么立场!”环视大堂一圈,道:“这里充斥着伪君子,多待一刻只会令我作呕。”抬脚欲走,却被兵士拦住。
    安允冷笑道:“我已经是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怎么,余相公还要强留下我吗?”余玠道:“不,安公子,你自由了。之前的种种误会,还望你多包涵。”安允哼了一声,大步出门。
    余玠朝张珏使了个眼色。张珏正因为得知安敏是阔端之女一事而失魂落魄,心乱如麻之际,竟没有看到长官的暗示。还是部将赵安轻轻碰了碰他,低声提醒道:“余相公在叫张将军。”
    张珏“啊”了一声,问道:“余相公有何吩咐?”余玠见爱将如此心不在焉,心中大是恼怒,喝道:“你还杵在这里什么?还不快去搜寻安敏!”
    张珏这才会意过来,急忙追出堂去,叫道:“安公子!”
    安允停下脚步,回身冷冷地打量着他,问道:“你是谁?”张珏道:“我是合州守将张珏。”安允道:“张将军适才也在堂中,听到余玠那老匹夫的话了,我不姓安。”
    张珏道:“安公子要去哪里?”安允道:“这你管不着。怎么,张将军想拦我吗?我现下可是姓曹,是宋人的儿子,对你们一点价值也没有。”
    张珏道:“我没有阻拦安公子的意思。安公子,令妹安敏……”安允怒道:“她不是我妹妹!她跟我一点儿血缘关系也没有!”
    张珏跟在安允身后,一直出了府衙,这才恳切地道:“安公子虽不是安敏的亲哥哥,却是跟她一道长大,难道一点兄妹之情都没有吗?之前你被捉来钓鱼城,你养父母举家要迁到印度,以避灾难。安敏不明真相,以为是父母不肯出力救你,还孤身出走。你可知道,她为了救你,吃了多少苦,卷入了多大的风波?”
    安允道:“如果不是小敏擅自跑出来,我娘亲……应该是我养母就不会死,她自己也不会困在钓鱼城中,而今下落不明。说到底,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张珏道:“可令妹跟你一样不明究竟,她是因为爱你才这么做的啊。安公子扪心自问,你被关在大牢时,是不是也时时盼望有人来营救?不然也不会吹那一支木叶曲子了。而不顾一切赶来救你的,正是小敏。”
    安允心有所动,脸上的敌意和愤恨渐渐散去,露出惆怅之色来。
    张珏又道:“安公子,我也有个妹妹,名叫如意,也不是亲兄妹,却比亲兄妹还要亲。而今她也失了踪,我明知道她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却还是时时刻刻挂念她,生怕她会遭遇到危险。我想安公子其实也跟我一样,心中还是挂念小敏的,何不留下来,助我找到小敏?”
    安允冷笑道:“原来张将军是想通过我找到小敏。抱歉,我办不到。”
    张珏道:“我是真心关心令妹,决不会让她受到伤害。”安允道:“张将军真心关心我妹妹?天大的笑话,你无非是关心她背后的利益罢了。
    她落入你们之手,还不是跟我之前一样,镣铐加身,成了你们跟那蒙古皇子阔端讨价还价的棋子?”
    张珏道:“安公子,令妹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难道就此不顾而去么?”安允微有犹豫,但终于还是没有回过身来,只道:“抱歉。”遂决然而去。
    赵安忙上前问道:“要不要属下派人去跟着他?”张珏摇头道:“不必了,我想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一名兵士急奔过来,躬身禀报道:“张将军,惠恩法师……就是那叫梁庸的蒙古奸细逃走了。”
    张珏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会这样?”兵士道:“小的奉命押送梁庸去牢房,还未出护国寺,他忽然说肚子疼,要上茅厕。小的便与同伴带他去了茅厕,小的们守在外面,半晌不见他出来。进去看时,他竟然翻后窗逃走了。”
    张珏道:“通知城门关卡了吗?”兵士道:“小的已叫同伴去通知了。”
    赵安道:“城里不少人都认得惠恩……不,是梁庸,谅他也逃不出去。
    张将军,余相公命你务必搜到安敏,不如由属下再去知会各城门、关卡一遍。”张珏道:“好,多谢。”赵安道:“这是属下分内之事,担不起将军一个谢字。”自引人去了。
    张珏正要进去府衙,忽见刘霖匆匆小跑过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料是出了大事,忙上前问道:“什么事?”刘霖道:“梁……梁……”
    张珏忙问道:“事关梁庸吗?”刘霖点点头,道:“他……要见你。”
    张珏道:“什么?”刘霖道:“他……梁庸挟持了若冰。”张珏忙问道:“梁庸人在哪里?”刘霖道:“在药师殿厢房……他……他指名要你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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