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城

第75章


张珏道:“好,我这就去。”召了一队兵士,往山下护国寺而来。
    途中,刘霖喘息略定,这才叙述了在药师殿发生的事情——原来梁庸逃脱后,并未逃离护国寺,而是径直来到药师殿。他是蒙古奸细一事尚未传开,旁人仍将他作为高僧对待,未多加留意。彼时刘霖正与若冰在厢房中交谈,梁庸突如其来,踢门而入,举刀制住若冰,用她性命威逼刘霖交代安敏下落。
    刘霖大惊失色后,又极为愕然,道:“我如何知道安敏人在哪里?”
    梁庸毫不迟疑,一刀扎入若冰大腿,又道:“刘教授再不说实话,下一刀可就要招呼若冰娘子的脸蛋了。”刘霖忙道:“我真不知道安敏在哪里。
    你不要伤害若冰,有什么手段,尽管冲我来。”
    梁庸道:“你以为我是吓唬你吗?你是不是已经杀了安敏?快说!”
    一边说着,一边将刀尖对准若冰脸颊。
    刘霖吓得魂飞天外,忙叫道:“停手!快停手!请你不要这样。我真的不知道安敏在哪里。事实上,自从那晚我受张珏托付,将她送进药师殿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梁庸道:“当真?”刘霖道:“千真万确,我敢以圣人的名义起誓。”
    梁庸道:“那么你是怎么知道安先生夫妇藏在大理的?”刘霖道:“我之前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啊。啊,你是在找泄露安氏夫妇藏身之处的源头。不,不是我。刚才你那么问,我是赌气才回答是我的。”
    梁庸见他急得满头大汗,不似作伪,又问道:“那么是谁最早泄露了这个消息?”刘霖道:“这个……得问张珏才能知道。”梁庸道:“好,你去叫张珏来,我就在这里等他。”
    刘霖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梁庸居然会轻易放自己离开,还让自己叫张珏来,一时愣住。梁庸催道:“还等什么?快去!快去!”他这才应了一声,急忙往山上赶来。
    张珏听了经过,皱眉道:“梁庸从押送兵士手中逃脱,按照常理应该躲藏起来,再设法寻找机会逃走,为何他不惜暴露行踪制住了你和若冰,只问安敏人在哪里?”刘霖道:“这也是我困惑的问题,怕是得张兄当面问梁庸本人才能知道答案。”
    来到药师殿厢房外,张珏朗声叫道:“梁先生不是要见我吗?张珏人在这里。”梁庸道:“劳烦张将军卸了兵器,独自进来。可别耍花招,若冰娘子的性命可在我掌握之中。”
    张珏便摘了腰刀,递给随行兵士,推门而入。若冰被反缚了双手,跌坐在椅子中。梁庸站在椅后,将短刀横在若冰颈中。
    张珏见若冰大腿受伤流了不少血,忙问道:“娘子可还好?”若冰勉强点了点头。
    张珏道:“我人已经到了。梁先生想要人质,我愿意替代若冰娘子。
    她受了伤,需要立即医治。”梁庸尚不知道若冰大理公主的身份,当即笑道:“张将军,你是兴戎司副帅,价值比若冰娘子大得多,却肯用自己来换她,可谓难得,也可谓不识大体了。”
    张珏道:“梁先生本已逃脱,却又再次暴露行踪,只为追问安敏下落,也可谓难得了。若冰娘子正在流血,请你放了她。你若不放心,大可以先将我绑起来,我绝不会反抗。”
    梁庸道:“不行。不是我信不过张将军,而是信不过你们余玠余相公。
    我有若冰娘子在手,她有半个军医身份,你们尚会顾惜她性命。我若拿了张将军做人质,只怕余相公会毫不犹豫,立即下令将你我二人射死。
    况且我找张将军来,也不为别的,只是要问你几句话,只要你老实回答,我自然不会再伤害若冰娘子。”
    张珏道:“梁先生是要问安敏下落吗?我确实不知道她人现下在哪里。”梁庸道:“不是。我要问张将军的是,最早是谁打听到安氏夫妇躲藏在大理的?”
    张珏道:“梁先生一再追问这个问题,可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梁庸道:“张将军,你是个聪明人,到现在还想不到吗?既然余玠人已经到了钓鱼城,你该知道安敏的身份。”
    张珏道:“不错,我已经知道安敏才是汪红蓼和阔端的亲生孩子。梁先生肯冒险留下来,非要找到安敏不可,自然也是因为她蒙古公主的身份。”梁庸道:“正是如此。我跟张将军一样关心安敏下落,所以我才要问是谁最早知道安氏夫妇藏在大理的。或者说,还有谁知道安敏的真实身份?”
    张珏沉吟道:“安敏是蒙古公主一事,我也是适才从余相公那里听说。
    在安乙仲安先生的亲笔书信送达重庆制置司之前,我方无一人知道安敏的真实身份。”
    梁庸道:“不错,这点我相信。在那之前,你们一直将曹友闻的儿子当作了二大王的骨肉。所以我才要知道是谁向你们余相公泄露了安氏夫妇的藏身之处,你们又是如何知道安夫人曾为二大王生下过一个孩子?”
    张珏始终揣摩不透对方用意,当然不会轻易将妹妹如意的名字说了出来,只沉吟不答。
    梁庸倒也不再催逼,道:“既然张将军一再闪烁其词,想必自有苦衷。
    我有一个请求,请张将军准许我之后与你一道寻找安敏下落。找到她人后,我任由你处置,要杀要剐,绝无怨言。”张珏闻言大为惊讶。
    梁庸道:“只要张将军答应,我这就放了若冰娘子。”张珏遂不再迟疑,点头应允道:“好,我答应你。”
    梁庸当真爽快,割断若冰绑索,抛了短刀,道:“若冰娘子,得罪了。”若冰只冷冷不应。
    张珏忙上前查验伤势,问道:“娘子可需要什么药?我这就派人到药房为娘子取来。”若冰道:“不用了,劳烦张将军扶我到药房,我自己会处理。”
    张珏遂朝外叫了一声,兵士一拥而进,还欲绑起梁庸。张珏道:“不必。你们先带他到一边等候,我送若冰娘子去医治。”扶起若冰,才发现她腿上伤势甚重,难以行走,便干脆抱了她,直往药房而来。
    进来药房,张珏将若冰放在窗下卧榻上,道:“冒犯了。”若冰道:“多谢。”张珏道:“抱歉,全怪我手下看管梁庸不力,才害得娘子遭此一劫。”
    若冰摇了摇头,道:“说这些做什么?”
    兵士打来热水,张珏便亲自拧了毛巾,本欲替若冰擦洗伤口,但要这么做,势必要先掀起她的裙子,一时犹豫,不敢妄动。若冰登时满面红晕,道:“我自己来。”接了毛巾,自行洗净伤口,涂了药膏,再用药带包扎好。
    张珏等她处理妥当,这才转过身来,踌躇道:“不知刘兄可有告诉娘子,余相公已经到了钓鱼城?想来王大帅已将娘子身份禀报上去。”若冰道:“刘公子已对我提过。”神态安详,依然是往日那般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镇定。
    若换作别的女子,不免忧惧未来,患得患失,但若冰的反应实在太过冷静,仿若张珏所提及之事,与她没有丝毫干系。细细想来,这位大理公主甘愿放弃帝王家的荣华富贵,远走他乡,风雨漂泊,心理承受能力定是远远超越常人。那么是否真的如白秀才所言,四海之大,她亦有渴望驻留的地方?她孤傲清冷的表面下,亦有些许柔弱之处,为某人盛开了鲜花,幽幽吐露着爱情的芬芳?
    张珏道:“还有一件事,一直没有告诉娘子,杀死高言大将军的真凶,就是白秀才。”若冰道:“原来是他。”
    张珏见她并不惊奇,忙问道:“娘子早已经知道了吗?”若冰道:“不,我才刚刚知道,但却不意外。”
    张珏料想她早已经知道白秀才对她爱恋极深,不便多提,只道:“本来是应该给大理国一个交代,交出真凶,任凭大理处置。可白秀才杀了吴知古,余相公必须得送他回京受审。”若冰道:“如此,怕是我得回去大理了。余相公无法将真凶交给大理,大理势必不会干休。不如我亲自回去,当面向高相国解释清楚。”
    张珏道:“娘子……”若冰道:“事情既因我而起,理该由我承担。”
    时间刹那间凝固了。阳光透窗而入,将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些许浮尘在光影中欢快地回旋飞舞,轻盈灵动,与幽深沉寂的药房形成鲜明的对照,不由得让人感觉恍然似在梦中。
    春风荡漾,温柔地抚摸着一切,四周充满伤感的味道。那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和消极情愫真真切切地写出了她的感受,苦闷、悲观和彷徨的情绪亦连带感染了他。他想要说点什么,却始终踌躇着开不了口。
    恰好有兵士进来禀报道:“张将军,余相公请若冰娘子去府衙一趟,说是有要事商议。”
    张珏道:“若冰娘子受了伤,走不动路,快去找一副滑竿来。”若冰忙道:“不必到别处去寻,南面棚子里就有。”
    兵士忙抬来滑竿,张珏便再次抱了若冰,将她放在躺椅上。
    刘霖一直有意滞留在庭院中,好给张珏和若冰单独相处的机会,见张珏脸上深有忧色,便道:“我陪若冰去吧。”张珏道:“多谢。”刘霖什么都没说,只重重拍了拍张珏肩头。
    若冰道:“张将军,多保重。我去了。”
    她还是那么平静,目光中却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几分凄然来,那是即将离别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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