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第18章


  这时,那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陆少倌腾的一下站起来,转身就向门口走去。那外国大夫已经走出来,身后跟着的护士正端着一个小小的琉璃盘子。陆少倌看那盘子里,嫣红的鲜血中卧着一颗弹头,紧绷的心瞬间松了下来。外国大夫道:“少夫人要过了这三日危险期,方能望好。”
  陆少倌心内仍是肃沉。他微微点一下头,径直走进去,静静地坐在亦真床边。
  亦真依旧昏睡着,他缓缓的靠在一旁,轻轻握住亦真的手,只觉得那手冰冷的不像是真的。
  过一会儿,黄宁来请:“刘树贵将军已到议事堂,还请少帅接见。”
  陆少倌怎么移的开步,直到吴队长在门口说道:“少帅,城内许多事情等着少帅安置。”
  他这才去了前面。
  见了刘树贵,陆少倌声音遥远而恍惚:“陈年父子可拿住了?”
  刘树贵遗憾的说道:“陈年父子已经拿住,只可惜,那赣军的头目冯子康跑了。”
  陆少倌与刘树贵商讨下一步计划,决定暂不回兵,乘胜追击。那刘树贵是被陆帅救过命的人,自是可靠的紧。两人细细密密的商议着,直商议了两三个时辰。等所有将士归并到位,敌军俘虏及城中居民皆安置妥当,已经是清晨五六点钟。陆少倌此时才感觉局势是真正控制下来了,他打一打哈欠。黄宁看在眼里,忙说道:“少帅,你回去睡会吧。”
  陆少倌答应着往后面走着,脚步却直奔着亦真养伤的卧室去。
  黄宁跟在后面道:“少帅,您许久没吃东西了,叫厨房预备一点吧。”
  陆少倌这才觉得胃里有一种空了很久的灼痛。
  然而他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去看亦真,亦真依旧睡着。那样的娇人儿在厚重的被子里紧紧的裹盖着,益发显得柔弱。他吩咐人搬了一张榻来,放在卧室的一边。自己只和衣躺着,不一会竟睡着了。
  
  他睡了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就醒了,惺忪的睁开眼睛,怔怔的看着窗外透过来的乌青光色。忽然却听到亦真那边□□了一声,一直守着的大夫和来生忙走过去看,陆少倌亦汲着鞋子快步走过去。
  只听亦真含糊叫了一声:”少倌——”
  他听得这一声少倌,只觉得那颗心再也承受不住,他瞬间泪如雨下。
  他忙紧紧握住她的手,颤声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亦真昏昏沉沉,在迷糊中仍说着:“我的错——”
  陆少倌心如刀绞:“不,不是你的错。”
  亦真只觉得身子忽冷忽热、晃晃悠悠,仿佛在一片黑暗无光的、没有边际的大海中央漂浮着,头是昏沉的疼,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只能皱着眉头,不停地说着含含糊糊的话:“要死,也该是我去——”
  陆少倌听了这些话,更是心碎成粉齑,只恨不得自己替她受了这些罪去。
  
  第二日,亦真仍未苏醒,总是蒙蒙沉沉的睡着。
  陆少倌处理完军务,就一直守在亦真身边。
  他只觉得每过去的一秒,都有如一年那样长。
  待得亦真真正清醒,已经是第三日傍晚。
  她只觉得伤口疼,人却清醒起来,皱着眉头哼几声。
  大夫喜不自禁:“醒来就是好了,醒来就是好了!”
  恰逢陆少倌正在前头开会,来生忙高兴的跑去请陆少倌。陆少倌闻言,登时心情大好,他只觉得上苍如此眷恋,又赋予他一次重生。
  他匆匆的赶到后面来,一进门便看见陪护正帮着亦真擦拭干涸的唇角。
  陆少倌站在门口,却迟迟不敢轻易向前走这一步,只觉得这一见,仿佛是分离了数个世纪后的重逢,那样的珍贵难得。他感激的想,这世界诚然不亏待他。
  他几日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走过来,低头温柔的的看着她,说道:“你总算是醒了!”
  亦真见他神色憔悴,那脸上写满了关心,不禁有些心疼:“这几日你定是没有好好休息!”
  陆少倌笑道:“好在你没有事,不然我这辈子不能活了!”
  亦真忙捂住他的口,艰难的扯着嘴角笑道:“我只求你长命百岁。莫要被我带累了才好。”
  陆少倌忙道:“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从此后可不能再提。”
  亦真只说了这几句话就生了倦意。
  她阖上眼睛,陆少倌在她耳边柔声说道:“我本打算此役结束,送你回家。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是怎么也不能让你离了我身边的。如今,我想乘胜追击,待你养好了,可愿意同我一起?”
  亦真闭着眼睛,微笑道:“你去哪,我去哪。”
  
☆、【十一】
  局势逐渐平稳下来。
  这段日子里,亦真身体也渐渐恢复起来,只一心追随少倌,做了随军夫人。
  将士们听闻亦真飞身救得少帅,又听闻她想到了暗渠偷渡、智烧粮仓的主意,心内都是肃然起敬。行军期间,又看她虽是一名女子,却同将士们一样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尽管枪林弹雨,却决然不离不弃,对她益发敬服。渐渐的,少夫人的名号也如少帅一般响亮起来。
  陆少倌有时会逗笑道:“以后,只怕他们眼里只见得你这位少夫人,心里没有少帅了!”亦真常常含笑着白他一眼,道:“我哪里有那样的本事,人家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陆少倌拍一拍手笑道:“那你必然是最美丽的一只乌鸦。”
  此时,他们正在不断的攻城略地,乘胜追击,一路占领了赣地的大半地界。
  眼看着已到了隆冬季节,冰天雪地,他们且在西宜驻扎,休养生息一段时日。
  那西宜四周亦是环山,地势却比平原高些。
  在这样高的海拔上,冬季总是来得异常的荒凉。站在城墙上,放眼望去,四野空旷,雪花漫飞起来,扯絮般的落下,纷纷扬扬,更是一天一地的苍茫。
  这一日,亦真闲至无聊,在城里散步时,听得城里的老人们告诉她,那后山上有大片的绿梅,开的正当时节。她饶有兴趣的去看了半晌,只觉得心旷神怡。待得从山上回来,却见着陆少倌正坐在房里喝热□□。他歪着身子倚在窗下的榻上,隔着玻璃赏雪,看得出神。她便笑道:“今日前头不忙,怎么这样早回来?”
  陆少倌笑道:“你夫君早些回来,难道你竟不乐意不成?”
  亦真道:“可不是,我上次同你这样说两句闲散的话,还是初冬呢,如今已然隆冬了。
  亦真忙着将身上的大氅脱下,那眉毛、睫毛已然是一层雪白。陆少倌笑道:“这样大的雪,你竟然还要跑到山上去。”她将暖炉抱在怀里,稳稳的坐在紫檀束腰摺台炕桌旁。她原从外面兜了寒气,几乎是冻透了的,如今屋里这样暖和,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打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少倌心疼不已,嗔怪的瞪她一眼。
  她娇俏的偏一偏头笑道:“今日山上的梅花都已经开了呢,有大片的绿梅甚是清透,我喜欢的都忘记时辰了。”
  陆少倌看她笑吟吟的,忍不住从那窗下走过来,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捂一捂,说道:“你这身子将将的好了一些,你就这样不爱惜,如今冻的跟雪人一样。你若爱看那梅花,我叫人移几棵下来就是了。”
  亦真打趣笑道:“可不敢劳烦少帅您,您这样忙,还是多顾些前头吧。”
  话虽这样说,那梅花树到底还是移了一棵下来。
  梅花趁着雪意,开的正艳,极是喜人。
  绿梅如缎,清幽似锦,那满枝满树的绿意,在雪白的天地里,有着青翠的春意。
  亦真常坐在廊下,就着梅树殷勤探过来的茂盛枝头,轻嗅一抹清幽。那一朵朵花瓣莹润饱满,带着悠然的暗香,挠着鼻尖,抚着心头。她只觉得无限畅意。
  她赏着梅花,就着一口暖茶,轻轻的吟诵一句:“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话音刚落,却有人抚掌进来:“原来夫人也读杨维桢。”亦真抬头看过去,只见陆少倌从院门口大步走进来,脸上带着朗朗笑意。
  他笑道:“夫人这里倒是惬意。”
  她忙站起来:“你来的正巧,我前些日子拿山上的梅花沤了酒,这酒发酵时日虽然不长,但总有一股子清新味。还请夫君鉴赏一下。”
  陆少倌抚掌笑道:“我果然是个有口福的。”
  亦真着厨房做了几道小菜,亲手将树底下的酿酒坛子挖了出来,轻轻抚落一层泥土,缓缓打开。那密封的盖子一掀开,便有一股子清香扑面而来。亦真笑意盈盈的给陆少倌斟上一杯,陆少倌端起来便尝了一口,那酒满酌香含,醇意深远,初入口时虽然清爽,但余韵令人久久回味,似藏着花蕊堆砌出来的盛景。他忙又喝了一口,直直的赞起来:“比之泸州,这是清雅的极致。夫人好手艺。”
  亦真微微笑道:“你喜欢就好。”
  酒到半酣处,陆少倌只觉得心内无限慷慨,在胸膛里滚滚涌动。他登时觉得激情澎湃,便端着一杯酒站起来。他踱过去,仰头看着房间内墙上悬挂着的地图,盯着看了一会儿,猛地挥手出去,一下将酒杯扬洒出去,那酒水的势头在空中勾画出凌厉的一笔。他满心抱负,,长啸舒然,口中笑道:“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亦真也喝的尽兴,娇憨的拍手笑道:“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陆少倌道:“如今,我已有半壁江山在手。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