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第19章


只是下一步何去何从?”
  亦真将手里的酒杯重重的拍在桌子上:“苍冥乾坤谈笑变,定国安邦青年郎!夫君定有韬略!”
  陆少倌沉吟道:“我如今却也处于骑虎难下之际。”
  亦真点头道:“若要划江而治,只怕侧榻岂容他人酣睡。若要一统天下,只怕东北和闽南难安。”
  陆少倌眼神晶亮的看着她,嘴角噙住一抹赞赏的笑意:“夫人,你懂我。”
  亦真脸色如影树开着火红的花盘,只是低笑起来。
  她脸上带着恍惚的笑意,却又突然想到什么。那句诗歌怎么念的来着?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如今在他的心里,那江山国邦是多么的重要,她是看在眼里的。一阵冷风吹过来,那旁边拢着的火炭地龙被风刮散开,温度蓦然弱了下去。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心里突然有些害怕起来——她在他的心里,可有这江山重?
  她定一定心神,伸手又斟上一杯,娇笑一声,微醺的问道:“夫君,江山何重?”
  他正意气风发,只觉得青年气盛,便笑着答:“一念重,重若苍生,一念轻,轻若浮羽。”
  亦真便起身,袅袅的走到他面前,福身一揖:“夫君好心胸!”
  他哈哈一笑,一伸手便将她拉至怀里。
  他只觉得天地宽敞,美景良辰。他看着怀里的她,是那样柔弱醇香,就如这酒一样,清幽诱人。
  茂密的绿梅随风摇晃着,掩住的,是一片□□。
  
  待得开了春,树枝上的嫩芽刚刚打了绿意,陆少倌的兵马又继续出征。将士们的士气益发的足劲,不过数月,便待要去取那赣地主营。亦真知道,这场仗概率胜多,亦不担心。
  他们在赣地的梅远城暂时安顿下来,设置了行辕。
  一场大战的筹备总要有些时日。亦真便随着黄宁在城里四处转着。
  这一日,她走进一家成衣铺子,有些口渴,只想喝那接头的甘草酸梅汁,便令黄宁去买些来。
  她正同掌柜的打量着衣服料子,突然一个人静静的走进来,缓缓站至她身边。那人压低了帽子,面孔只深深的藏在帽檐下面。他嘴里张罗着要掌柜的去帮他选布料,趁着掌柜的转身走开的空档,那人忙将手摊开来,那手心里赫然是三根银毫草。
  亦真大惊,她忙看向那人,那人却不露出真容,只悄悄的塞一张纸条在亦真身前正看着一堆布料里面。
  掌柜的拿来了布料,他嘴里只吆喝着掌柜的拿出的布料不好,便佯装不满的离去了。
  亦真忙掏钱买下了那堆布料,包在包袱里。她为了保险起见,并不着急走,只是端坐在布料店的一隅,等待黄宁回来。黄宁忙将甘草酸梅汁奉上,她淡定悠然的喝完酸梅汁,将包袱轻轻提着,道:“有些倦了,还是回去吧。”
  黄宁待要接过去,亦真笑道:“你一个男人家,拿个包袱太不像样子,如今这个也不沉重,还是我自己拿着吧。”
  待得回到行辕,她只道是倦了,将下人们全都清了出去,只悄悄的摸出衣料里那张纸条来看。只见那纸条上写着:闻陆帅要将孙先生押往东北,送给日本人,速救。”
  亦真出来多日,城里的事情已经遥远的似是昨日旧梦。因陆帅忙于与赣军打仗,这段日子她也留意着,孙先生并无危险。她本想打完仗回了城,再想法子救那齐五和孙先生,谁承想这情况竟然发生剧变。
  亦真思来想去,她心里忖度,以陆少倌目前的抱负,她亲自去劝说陆少倌放人,大概是不可行的。纵然她现在在他心上是这样的地位,亦是难以撼动他的目标。在军国大事前面,陆少倌不见得会为了儿女情长而有丝毫放松。
  她想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
  只是这主意一定,她内心如被重击一拳,慢慢的血腥味涌上胸口,这条路一旦走了,她能看到自己将要失去什么。可是她依然要走,她欠齐五的,她要还。她似乎看到了时间的沙漏,只觉得一点一滴都悬在头上,紧迫的,如一双鹰子的眼睛盯着她。她的心里渐渐生出韩以来,微微打了寒噤。她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境况,她和陆少倌......她心酸的笑起来,只是那笑容里面却带着一抹凄然的悲凉。
  这一想,不知不觉便入了夜。
  陆少倌打了帘子进来,见她神情恍惚,便笑道:“你这是怎么了?”
  亦真牵住他的衣袖,就如溺水的人在苍茫见突然抓住了一线生机。她忽然忆起小时候,在家里淘气的很,有一次竟然不小心掉在家里的池塘中。那水是冰冷的幽绿色,她一掉进去,便被那长满水草的池水紧紧地包裹住。她挣扎不得,呼叫不得,眼睁睁的看着那外面的世界变得越来越遥远。她不禁慌乱的伸出手,仓乱的到处抓着,却什么也抓不到。她的求生欲望更加浓重,动静益发的大。外面终于有了人来,她的手突然抓到了一只绳带,仅存的清明令她死死的抓住那绳带的一段。她恍惚听着有人在外面使劲的拉扯,大声的喊着。她再也支撑不住,瞬间失去了知觉。而此时,她内心的挣扎,恍如在与命运对峙中,沉溺的无法呼吸。那窗外正下着细细的春雨,耳边是潺潺的水声,偶尔一声雷,将她拉回现实。她紧紧的拉住那衣袖,从手上汲取一点点的希望,然而她心内却通透的很,那点希望也终将溺毙在这漫天漫地的雨水中。
  陆少倌见她眸色中的水意渐浓,那眸子中的光亮逐渐的黯淡下去,就如那一夜点燃的红烛,燃着燃着便化成了残烬,透着清冷的浅晕。
  过了良久,亦真才轻声开口道:“若有一日,我先于你离开——”
  她还没有说完,陆少倌神色一凛,又转而笑道:“这必然是没有可能的。”
  亦真只觉得彻骨的冰冷从心底翻涌着,她勉强笑道:“世事难料。”
  陆少倌道:“好端端的,你怎么说起这样的话?竟是我做了什么错事惹你不开心了?”   
  亦真心里难过到了极点,脸上却只是微笑着:“我今日刚看了个戏本子,无端端的生了多愁善感。”
  陆少倌笑道:“我原说你不是这样伤春悲秋之人。”
  她只是想着,要笑,一定要笑出来。可是那眼泪却突然控制不住,簌簌的落了下来。他忙抱紧她,只是疑惑起来:“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亦真眼睛里露出惶然的神色:“这战争恁地残忍。”
  陆少倌不以为然:“兵家之事,顷刻间风云变色、生灵涂炭,自古皆是如此。”
  亦真心底微微的颤抖着,她抬起头来看着眼前陆少倌那张年轻意气的脸,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里,藏着无尽的波澜壮阔,蕴着万里的如画江山,那目光正落在对面墙壁挂着的地图上,熠熠生辉、灼灼欲燃。
  她本来还抱着一线希望,在看到这样炯炯目光的一霎那,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扑通一声掉了下去,直落进那深不见底的沉渊里,冰冷寒冻,无论她怎样努力,却再也热不起来。
  两人相依相偎了许久,她沉沉的说道:“如今这一刻,竟如在梦里一般。我有些害怕。”
  陆少倌只觉得她今日与平常格外的不同,还以为她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而惧怕担心。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世上万事你都不用害怕,纵然战败,我亦保你周全。”
  亦真摇一摇头,却什么也不说不出来。
  她心内只觉得酸楚。
  陆少倌闻着她鬓发里的馥郁清香,见她的样子着实可怜,劝慰了良久,方才睡去。
  
  
☆、【十二】
  
  这几日,陆少倌忙于前头的军务筹备,白日间少来看她。
  这样一个晴明的午后,她正在床上懒懒的躺着。最近她不知道是因为心里藏着天大的心事,还是因为随军久了太过于颠簸,她总是懒懒的,不愿意动弹。已然夏初,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里晒出斑驳光影,那和煦的日光从天空展翅扑下来,闪着莹润的光。那茜绿色的窗纱里投进来几簇金黄的光影,那影里是满满的飘动的尘埃,灵动的四处舞动着。看久了,就觉得昏昏的。她最近动弹的少,只觉得心里压着沉闷,但身体却益发圆润起来。
  陆少倌掀了帘子进来,看她歪头躺着,身上虚虚笼着一层水绿洒花湖纺云纱。他笑道:“你起来我带你去看好地方。”
  她慵懒的笑着,只是说道:“这城里如今到处是兵丁,那商家们早就携家带口的出去了,街面上都是冷清的,这上下有什么好看的?”
  陆少倌忙哄撮她起来:“你且去看看就知道了。”
  他带她去了当地的缥缈峰,她缓步走在这斜晖含着的青山里,大概是常年很多人走动,那石阶是圆润光滑的。她随他一阶一阶的登上去,入目皆是绿意,山涧里不知名的野花开了大片,红的紫的粉的像是洒了满山遍野的燃料。
  亦真上去了才晓得,原来这峰上有远近闻名的求子观音庙。
  那观音庙赫然矗立在山顶。斜阳照在一进门那橙红色的照壁上,嫣红的有些刺目,山风习习,亦真竟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观音庙想来也至少有千年了,那旧红色的柱子上总有斑驳撇落的红漆。那殿前沿着的一排花树,正茂密的舒展着枝叶,在风中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仿佛那满天神佛都端坐在这殿的上空,看着人间的悲欢离合,悄声交谈着。亦真缓缓走过来,仰首在阳光下看着那正殿的牌匾,外面的阳光这样好,殿内确实沉暗的,令人恍惚的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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