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间

第31章


  齐五听得也是心酸,他忙一连声的让人问:“出去找的人有回来的没有!”
  那手下的人匆匆的走进来,忙低头回道:“派出去了八个小队了,这上下还没信儿呢。”
  一家人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窗外那咆哮着的北风,卷着地上上枯草凭势而起,一颗心也在狂风的刮荡下,哧哧啦啦的作响,没有一刻是安生的。
  挚儿乘着苍鹰刚降落到寨子前面的大场院里,便被准备做饭却又提着一颗心、走来走去的王妈看见。那王妈激动的那老泪都流了下来,直拍着胸脯喊道:“谢天谢地啊!小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
  说着便抱起挚儿往议事堂里走,兰香只站在廊下,瞅着外面,巴巴的盼着,挚儿一进到大院里来,她眼尖先看到,忙笑着喊着跑出来:“哎呀!凤凰,你可回来了!”
  大家看到挚儿安全无事的回来,满身心的都松了口气。
  亦真听到兰香的声音,忙要奔到门外去,一着急起身,身子一晃,脚步便踉跄的拌在椅子腿上,狠狠的摔了一脚,然而她也顾不得了。她忍着脚上的剧痛,扑过去一把将挚儿抱过来,使劲的摁在怀里,只是低着头在挚儿脸上亲来亲去,那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落在了地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她左右摩挲打量着挚儿身上并无什么伤痕,只觉得一颗心顿时安稳下来。哭了半晌,她突然想起什么来,便硬着心肠将孩子递给齐五,狠着心说道:“这孩子犯了寨规,该当受惩罚。”
  齐五心里只觉得恻隐酸楚,忙劝道:“他才多大点的孩子,你如何舍得?”
  亦真眼泪顺着脸庞一刻不停的落下来,她捂住嘴,硬着心肠的扭过头去,只不能再看一眼:“且让他长点记性。”
  齐五见她是笃定了主意的,知道再劝也没用,便令人拿了藤条来,那藤条足有成人的手臂粗,一米长,表面泛着一层油亮的乌棕色,不知道已经吃过多少人的血肉,竟幽幽的闪着莹润的光芒。
  挚儿一看这阵势,知道不好,两只小胳膊忙紧紧的抱住齐五的脖子,死活都不下来,那小脸吓得发青,直喘着粗气,嗷嗷的哭起来。
  齐五硬着心肠将他从身上剥下来,自有人将他摁在那藤凳上,齐五深吸一口气,只甩着藤条轻轻地在他身上打了几下。他哪里下得去手?只不过是做样子罢了。待得有人去看,却发现挚儿趴在那藤凳上竟然一动也不动了。
  他大骇,忙把孩子从藤凳上抱下来,在额头上摸一下,那额头是吓人的滚烫。
  亦真本是转过身的,不忍心看,却听得这边动静突然不对。她忙回头望过来,却看到齐五的脸色大变,那孩子一动不动的伏在他怀里。她浑身战栗如一只在狂风中瑟瑟发抖的蝶,忙飞身扑过去,伸手在挚儿的腕子把一把脉,脸色瞬间灰败下来,那满心的念头伴着担心杂乱起来,那脚下亦走不稳,只摇摇晃晃的抱住孩子匆匆向外面走去。她连连吩咐兰香,那声音竟有些凄厉起来:“快,快拿我的药箱子来。”
  挚儿出去飞的时间太久,那天气恶劣不堪,风雪夹杂着就落了下来,亦真低着头细细的判断着,挚儿是受了风寒。
  挚儿抱着亦真的脖子,软软的趴在亦真的肩膀上,浑身都是滚烫的,他已经睁不开眼睛,偶尔有一点意识,便昏昏沉沉哑着嗓子说:“娘,我爹说了,他、他不生你的气了——”
  亦真满心里都是酸涩,因着这一句话,她便脆弱得如同一片薄脆的枯叶子,只轻轻一触碰,就迸落成了细碎的粉末。她觉得自己就像是那胡琴上一根紧绷的细弦,被人无端拨弄着、拉扯着,周身涌上来无尽的痛,锥心刺骨,持续绵延,她恨不得这一刻就迸裂开,什么也不顾了,可是一看到挚儿那张涨红滚烫的脸,她要施针的手便栗栗发抖起来,她竟然下不得手去。她突然明白了医者不能自医的心境。
  寨子里也有大夫,他们也一起来帮挚儿退烧,可是那高烧持久不退,却也束手无策,毫无效果。一个经验足的老大夫只是摇头道:“这孩子只怕是感染了外面的时疫,同时又经了风寒,受了惊吓,如今三管齐下,竟然演变成了失魂症。”众人听了,只是心惊,那老大夫又道:“倒也不是无药可救,其他的药材倒也平常,只是一样,那其中的一味药叫做天山念珠草,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珍贵药材,怕是不好求到。”他捻着胡须深深的叹一口气:“如今看来,若找不到那味药材,竟是无望的了。”
  齐五听了,忙命人下山去,说是拼尽全寨人的力气和财物,也要去找到那种草药。
  亦真闻言,只觉得五雷轰顶、惊慌失措。她双膝一软,便瘫倒在床前。那一层层的罗衣重重得裹在身上,是齐五搜罗来了那大户人家里常用的绫罗绸缎做就的,绣纹做工异常的华美惊艳,当日也不过是为了博得她的一笑,可是如今,她满心里只是恳求着上苍。她也不过是个无助的母亲啊,那窗外已然是鹅毛般的雪粒子,簌簌落落的夹杂着千丝万缕的雨意,她只觉得要喘不过气来,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胸膛里烈烈的燃烧着,只想着要挣扎出去、挣扎出去。
  这意念一起,她再也忍不住,便披头散发的哭着跑出去,跑到那刺骨的风雪冷雨里,卑微的蜷着身子伏下来,不一会儿,那满身都是雪白潮湿的一片。众人都拦不住、也劝不回,只听得满院子里都是她凄厉的呼喊声,那样的声嘶力竭:“老天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孩子?他才不过四岁啊!他那么的善良可爱,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什么你要让他得这样的重病?若是你对我不满意,要惩处我,你冲着我来,你且拿了我的命去罢,为什么要折磨我可怜的孩子啊。他还那样小,他会叫爹爹、娘娘,他会笑,会哭,会大声的唱歌,可是如今他躺在那里已经命悬一线!你如何下的了这样的狠手!挚儿啊,娘错了,娘不该让你齐叔叔吓唬你,娘错了啊!”
  可是挚儿的情况却愈来愈严重,不过第二天清晨,就已经昏迷不醒人事,那脸孔红的像是煮熟的红皮壳子鸡蛋。他辗转痛苦,在昏迷中也焦躁不安,呵呵的吐着白沫子,那呼吸弱的像游丝一般,轻不可闻,像是随时会断了一样。
  亦真睁着眼睛熬了一夜,天刚蒙蒙亮,便疯了似的要带着挚儿下山,去找她在山下城里的医馆中存放的药材。她依稀记得当日穆九爷送过她一些珍贵的草药,似乎是有这味药材。
  齐五从未遇到过这样焦心棘手的境况,又惊又急,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得劝道:“让他们下山去拿罢。”
  亦真此时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的心神遽然涣散,只是紧紧地抱着挚儿,快步的在雪地上走出去。那地上积满了厚厚的雪层,走在上面几乎是一步一滑,脚步踩上去是咯吱咯吱的声响,她恍若未闻,嘴里只是恍惚的说着:“我要救我儿子的命,我要救我儿子的命。”
  那大雪纷飞,由天至低的笼罩下来,入目的皆是肃然。
  齐五忧心如焚,忙又劝道:“不然你将那草药画出来,让他们去拿。”
  亦真眼神发直,那目光只是怔忡着看向前面白茫茫的路,嘴里嘟囔着:“不,不,我得带挚儿回家去。”
  兰香看这情形,便对齐五劝道:“那一味药如此珍贵,又是在医馆里私藏着,他们大概也都不认得,只怕拿错了来回耽误时间,不如我们几个陪夫人下山去罢。”
  齐五想来想去,也无更好的对策,只得张罗人帮他们收拾东西,一叠声的吩咐人去笼上马车,生上暖炉。他也顾不得别的,只说一定要亲自护送他们母子进城去。亦真这会子的心思稍微澄明一点,便回头道:“你去不得,山下的那些个军队士兵,他们都认得你!”
  齐五心一横,跺着脚吼一声:“老子怕个逑!”
  亦真眼神清冷的看他一眼:“如今已经是这样的境况,你就莫要再添波折了!”
  齐五只好作罢,便派了王小五、兰香等几个亲信,贴身跟着亦真和挚儿下山去。
  齐五看着亦真离去背影,满心无奈,一时间叹够了半辈子都没叹过的气。他面色颓然,垂着头对着段六唏嘘一句:“你看,这娘们,她竟然把我当累赘——”
  段六摇一摇手中的羽毛扇,一把将那扇子挡在齐五的嘴上,另一只手微微翘起兰花指,轻轻地点一下那齐五的肩膀,满身架里透着斯文:“什么叫娘们?你怎么这样粗鲁?我们这样的文化银儿真是看不惯哪——”
  齐五听了这句话,熊壮的身子陡然一颤。
  自从山上有了学堂,段六说话就成了这副德行了.......
  齐五被段六的一句话给噎住,满心窝囊,只能吹鼻子瞪眼睛,一把将段六别在身后的烟杆儿拿到手里,迅速跳着躲开去:“你如今这样斯文,我看你这烟袋锅子也用不着了!”
  段六顿时火冒三丈,登时就跳了起来,把扇子随手往地上一扔,撒丫子追抢过去:“奶奶个熊,你他娘的还我烟袋锅子——”
  
☆、【十八】
  亦真抱着挚儿匆匆下山去,一路上,她盯着车内笼着的火炉子发呆,那炭火燃的哔剥哔剥作响,随着山路的湿滑颠簸,时不时溅出零零点点的火星子来,那火星子映着挚儿的脸庞,是一样的嫣红。
  那车窗子是拿纸糊着的,寒风夹杂着雪霰子簌簌的扑在上面,那纸张便呜咽着发出瑟瑟的悲鸣,似乎有什么猛兽要闯进来,那火炉的温度让她额头渗出一点点的汗,可亦真只觉得彻森冷,寒意浸入她的牙齿,那齿根不自禁的咯咯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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