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朝的荒唐喜事

7 黑马寺


前面就是建康城,外面也渐渐喧闹起来。
    自前朝皇帝南渡迁都,许多世家一并平名百姓纷纷跟着举家迁过来,都在这建康城里定居住下,一时城中拥挤,人口突增。南朝偏安一隅,别的不论,倒也换来这城中几十年的平安宁静。少了兵戈相扰,城市在忐忑中得以繁荣发展,物产丰富,士林云集,成为一方大都。如今虽然换了皇帝,年号更替已经过去了数十年,老人们在闲谈时,叫顺了口,却还是习惯称“晋都”。
    人来人往,熙熙人流,十来骑灰衣劲装飞驰着从一辆马车边擦身而过,吓得马儿一颠,年运急忙勒紧手中缰绳!
    眼看将入城门,领头一人随手亮出一块木牌。城门兵士脸色一整,忙撤走拦截的栅栏,那几个灰衣人在城门处停也不停,径直纵马朝城里去了。
    士兵甲:“刚刚,你看清了——哪儿的?”
    士兵乙放低声音:“听说前些天萧府好像走丢了什么人,每日派人出去寻,都只空手回来。不过,今日倒回得早些……”
    “萧府——”士兵甲惊讶:“他们府上还能走丢人?”
    “就说你小子见识少吧——”士兵乙得意:“就连皇城里面都有关不住的鸟,他府上再得意墙再高,还能高得过九层宫墙去?!……”
    一个光头光脑的小尼姑趴在车窗边一角,看着街面上人来人往如织如潮,酒肆商铺林立,贩卖各色货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东街…糖人铺子…客栈…东记糕点…”她一个个如念字般依次数过来,默默念叨。这里,仿佛比记忆中更热闹了,陌生又似熟悉。
    公子眼睛睁开一线,看看她,复又合上。
    街市喧嚣,偶有过往行人瞥来匆匆一眼,也无人注意这辆马车里探头探脑的小尼姑。
    “我们要去哪儿?”顾朱朱回头问道。
    公子眼也不睁:“你——想去哪?”
    “……”顾朱朱双眼一亮:“贫尼要回家!”
    ******
    黑马寺,顾名思义,是由黑马典故而建,始于前朝。
    据说当日是冬季里一个万里放晴的难得好天气,一匹高大黑马托着满满两堆锦绣包裹,挟着异域风霜踏雪而来,却在此地停住,踌躇不前。皇帝听闻此事,亲来御驾前来,当解下马上包裹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全是经书明籍。一时夕阳艳艳,西面天空突现漫天云霞,如锦似画。
    皇帝顿时激动得差点将手中经卷抖落在地,大喜之下,特敕令就在此地建寺修堂,钦赐“黑马寺”为名。
    如今,黑马寺已是建康城内最大的皇家寺院。山门宏伟,建筑庄严,一抬头,龙飞凤舞三个大字——“黑马寺”如同铁笔银钩,金灿灿地夺目耀眼。
    将及日落时分,一辆风尘仆仆地马车“吁——”一声停在了黑马寺东侧门。车帘掀开,下来三人,两高一矮,其中一人光头、白面、青色僧袍,从袖中垂下的一柄金漆填花折扇在夕阳下尤其晃眼。
    顾朱朱揉揉眼睛,怀疑自己眼花:“这,这里——”这哪里是她家!她说的清清楚楚,她家明明在铜人巷!
    “这里不就是同人巷?”公子无辜回视:“我以为你指的就是此地——既是和尚,哪有过寺门而不入的道理?”
    “……”(你是和尚!你才是和尚!!)
    门口有几位职事僧人,或坐或站,闲闲正无事。听见马车声响,朝这边看过几眼,只当飘来一大朵浮云,没有丝毫招呼的意思。
    “这里可是黑马寺?”年运上前搭了句话。
    几位僧人互相看了眼,“你们是哪里的和尚,所来为甚?”一个年龄微长的僧人反问。
    年运转头看公子。
    “我等自这污浊世上来,来此求佛问经。”公子早已换了僧袍,褐衣光顶,侃侃道来,气韵悠长。
    老僧人脸色微微讶异,却也不含糊,立时便又问:“为何偏偏来此?”
    “若不来,却是平生第一大憾事。”
    “为何?”老僧人疑惑。
    “黑马跋山涉水,驮经而来,堪为盛世第一故事,传为美谈。贫僧今生也曾发一宏愿,虽不能驮经而来,但愿载道而归。”
    旁边两人暗暗抖了抖。
    几位僧人稍怔,继而赞许地点头。
    “好说。”老僧人道,神色和善许多。
    “那僧友可带着诚心?”旁边一僧人问道。
    年运对他们的对话听得半懂非懂,却在旁早等得不耐烦了,当下拍着胸脯信誓旦旦抢答:“我等便只有一颗诚心,再无其他。”
    顿时,老僧人沉默下来。旁边几位僧人张了张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连表情也僵了。
    公子看一眼旁边人。
    被这目光一看,顾朱朱不自觉叹气。欠人人情,总是不妥、不妥。思及此,她撇撇嘴,不情不愿道:“香油,香油。”想了想,又补上四字:“银子也可。”
    公子眸光一闪,了悟。
    年运也听见了,斜眼瞪过来。
    朱朱抬头挺胸回望,目光灼灼。
    公子低咳一声。
    年运黑脸,不服气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看也不看便向这里砸来。
    顾朱朱接住。
    暗自掂掂,她神色严肃地转过身——
    “有道,万物飘渺无根,诚心本是虚无。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需有实物方可证明。我几人自远方而来,匆匆之间还未来得及准备。一番心意,还请各位僧友评评,此事物——如何?”感觉到旁边两道诧异的目光,顾朱朱总算稍稍得意,这番说辞她听上山的香客们讲过一遍又一遍,耳濡目染,直到双耳起茧,莫说随时出口成章,就是倒着背下也无妨!
    僧人打开袋子,眼睛一晃瞬即便合上。
    “甚好,甚好!看来这位小师弟甚是灵悟。”
    “哪里,哪里。”朱朱煞有其事,谦虚。
    “……”
    如此、这般,一个真尼姑、随着两个伪和尚,三人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黑马寺。公子似笑非笑道:“据闻南朝官衙要收入门费,没想到南朝和尚也通俗务。”
    顾朱朱理直气壮:“和尚就不是人麽?和尚也要吃饭!”
    ******
    黑马寺不愧为南朝都中大寺,寺内前为佛殿,后设讲堂,旁边十几个院子,有僧舍、斋房等等,建的甚是阔大。重重殿阁雄伟,以廊庑纵横相连,殿檐上角蹲有六兽,威风凛凛。一路走来,但见经过处建筑房屋繁盛,梵音声声,树木苍翠欲滴,处处花香鸟语,凤鸣鸾语依依在侧,不是西天,甚似西天。
    顾朱朱边走边惊叹,忽然想起一事,偷偷拉住年运,低声问:“刚刚那袋子里有多少?”
    年运反应过来,横她一眼,伸出一个巴掌。
    “五两!”顾朱朱惊得脱口而出!在她们庵院寄住一晚五百钱,到这里怎的一下子就涨了百十倍!
    想到此处,顾朱朱就多了些计较之心,比如,呃,这里好是好,可认真打量起来,也就是门牌上的字亮些,院子阔大些,光头的多些……若比起鸟语花香,还不一定有翠屏山的呱噪!如此,如此,两厢贫富差距怎能这般大?看来她回头还得同师太好生合计合计。
    年运想想,忽又补了两字:“金的。”
    顾朱朱正沉浸在思索中,乍闻两字,脚下不自觉一软,差点绊倒!幸得她急中生智,一把抱住了前面公子的胳膊。
    公子回眸,挑眉。
    “翠屏山风景极好,回头,你们不妨也去我们那里做做客。”待顾朱朱稳住身子,她咽了咽口水,望着公子忽然极其恳切道。
    她此话由衷而发,当真实心实意!他们若爱这般排场,大不了,大不了——她也把门前木匾涂上金漆,搭个大院子,再从山下请上几位师太来!……算来,就是再请一百位,庵里也照样赚的,如此如此,想必师太也定然不会固执反对,暴利啊,暴利!
    公子火眼金星,一眼看穿她的意图,似笑非笑。
    旁边年运不屑哼了声:“就你们这般寺院,哪里比得上洛阳豪气。”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顾朱朱眼花,前方领路的僧人袖子似乎甩得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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