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朝的荒唐喜事

8 遮羞布


这里是一进院子。
    进门时,顾朱朱匆匆抬头扫了一眼——“明心院”。
    院子里颇为开阔,左右抄手游廊,大概有六七间屋子,环绕包围。庭中种着大片大片的芭蕉,绿肥红瘦,长势极好,几乎占了院子一大半的地方。朱朱暗忖:这院名不及改成“芭蕉”来的妥当。
    僧人领他们至一间屋子。
    屋子里也还整洁,窗明几净,一目了然。两张草床,两面被褥,桌、椅、茶具一应俱全。迎窗的几案上累放着几本经书,并笔墨纸砚等物。
    年运看了一遍,回头对公子道:“这里虽简陋了些,也还能住人。在外不比家中,师兄且将究些。”自进了城,他三人便互以师兄弟相称。
    听此语,旁边僧人眉头似浓墨般蹙起。
    顾朱朱见状,偷偷离年运又移开了两步。这厮大大咧咧,敢情把这里当自个儿家了。师太常说她少悟性,现在看来,论道行,这俩厮竟比她还笨些呐!
    年运对旁边目光毫无觉察,已经自顾自地检查起屋里的被褥、用具等物来。
    旁边僧人眉头皱得越发紧,咳嗽两声,道:“两位暂且在这里住下,若有什么疑问及不便之处,问西面第二间房里的行惠即可。”
    “好。”朱朱想也不想点头答应。
    公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正埋头查看床铺的年运跟着点头。又愣了愣,他忽然“嗖——”地站起来:“两位?那我呢?!”
    朱朱也怔住。
    是哦,师太说过男女有别,她一个假和尚真尼姑,怎么能同和尚住呢?
    僧人不慌不忙睨过年运一眼:“僧友么,自然有更好的去处。”
    说着,僧人领着他们沿着回廊来至东侧一间房门外。
    “三十年前,闻名天下的智能大师尚在我寺修行时,住的便是这间屋子。”说着,门轻轻推开。
    有什么簌簌迎头落下,疑似灰尘。
    “咳咳咳……”
    “这屋子盛名久远,入门若登宝殿。这位僧友算得有缘人,寺里近日来了许多僧友、访客,一时没有其他屋子了。若换作平常,本寺是决计不肯出让的。”僧人言谈间颇为矜持自得,神情十分不舍。
    说话间,头顶似有响动。三人抬头看,门檐木板早已出现了一条条裂缝,刚才被人轻轻一推一开一合间,缝隙越裂越大,看起来颇有些惊心。
    僧人对此却视若无睹,只慈眉善目看向年运:“僧友,这房间且合心意?”虽然他不肯显露,眼中的得意期待已经不言自明。
    年运却不肯买他的面子,黑下脸:“我不住这间!”
    僧人满脸笑意顿时僵住。
    顾朱朱眼皮跳了跳。
    “僧友莫怪,贫僧师弟只是惶恐担忧——”公子的声音及时出现,温和如同菩萨净瓶中的杨柳水,点点化了僵局:“既是高僧修行地,我等又怎好唐突打扰.。”
    僧人脸上僵住的纹路这才动了动。
    “这位僧友看来颇通情理。”他赞许道,目光扫过杵在一旁瞪眼的年运,浓墨般的眉毛却拧得更加有神。
    见他意有松动,公子正待再说。
    “你这些人,晌午不安静些,误了我打坐!”一声怒喝,声似洪钟,犹如就在耳边撞响。
    回廊上的几人被震得嗡了嗡。
    “这,这声音——”朱朱捂着耳朵,茫然四顾,却不见一人。莫非:果然,得道高僧的所有皆是不得诽谤的!
    公子道:“不知旁边屋子里住的是——”
    僧人愣了愣,方才回神是在同自己说话,忙道:“贫僧,贫僧也不十分清楚,只听说——”
    “任他是谁!”年运跟着公子大大咧咧惯了,刚刚一筐火气憋在心里哪里忍得住,顿时借机呼啦一下全洒了出来:“何方小子做什么藏头缩尾,有话只管出来讲!”
    他本是个藏不住的火气性子,谁敢去触霉头!
    话没落音,忽然一阵狂风大作,满院子芭蕉叶子呼呼啦啦翻飞地如同疯狂逃命。
    “僧~友——”僧人一声颤抖的呼喊,还未来得及捂住他的嘴。旁边门开,走廊上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个人高马大的光头僧人。
    此僧虎背熊腰,双目怒火腾腾直射过来,“刚刚谁人骂我?”
    说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只他每迈一步,回廊的柱子都仿佛晃了晃。短短几步如同踏在几人心上,格外铿锵有力。
    步步惊心!
    公子面不改色,手中桃花扇悬下的玉坠子轻轻摆动。
    朱朱站在公子身边,下意识朝后躲了躲。
    不想,这一幕却被年运撞见。
    年运脸上红果果写满鄙视,分明不敢苟同这种临阵脱逃的人物。所谓人品,所谓勇气,就是在对比中高低立显,有了这般心里鼓舞,年运当即抬头挺胸,直视迎面而来熊熊如火的目光,牙一咬,向前迈出半步。
    不长不短,不多不少,真正——只有半步。
    “垮啦!——”
    智能大师的屋门仿佛再也受不了这最后一击,如同摧枯拉朽般,终于四分五裂,倾身归于尘土。
    余下,还剩半块木门在风中尽情地摇晃,“咯——吱,咯——吱——”
    具体再记不清后来是如何尘埃落定的。
    顾朱朱只记得老僧人捶胸顿足,围着散落一地、四零五散的半扇木板残躯哭天抢地,苍老的目中泪水花花,恨不得当即也随它而去!
    公子自然不肯。
    年运终于答应住进去。
    那位高大僧友被这情景惊红了脸,讪讪地转头回屋,再不肯露半个脚趾头。
    顾朱朱怀抱包袱,在身后充满愤怒的眼红注视中不情不愿地跟着公子进了厢房。
    ******
    顾朱朱在这黑马寺里住的甚是自在。
    在她眼中,馒头庵与黑马寺,此处与彼处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不同。同样早课晚课,同样吃斋念经,同样睡着草床,同样见到的都是——光头。
    现下,芭蕉院中住了六个“和尚”:执事行惠和尚;那位高大威武扫荡了一地芭蕉叶子的义善和尚;一对挑剔难缠的主仆;顾朱朱自己……对了,还有一位只活在传说中却从未露过面的僧友。
    秋日清晨,早起的鸟儿还没叼到虫子。雾气尚未散开,屋檐上的露珠跌落下来,转瞬便浸入了石阶缝隙。顾朱朱迷迷糊糊听见门上轻扣两下——
    “悟空僧友——悟空僧友——”
    魔音入耳,虚幻虚幻。
    饶是念叨,顾朱朱也不得不揉着眼睛爬起来。基本上,除去天生少些慧根外,她大体还算得上“勤恳”二字。
    她迷迷糊糊下地,一把掀开中间虚挂的布帘,另一张床上的人此时尚与周公下棋。
    提起二人,就不得不提起隔在两张草床中间的布帘子——还是年运特意拆了僧衣挂上的。“为什么要挂这个呀?”傻尼姑扯了扯布帘子,好奇问。彼时,她虽然听说过“男女之别”,却实在毫不明白这四字所暗含的微妙又深刻的含义。
    年运支支吾吾,欲说还羞。
    公子在旁,挑眉道:“那你可知,人为何要穿衣着裙?”
    顾朱朱实在有些鄙视这个提问,不屑:“不穿衣裳,冬天会冷。”
    “那三暑时节,人热得浑身冒汗,为何不干脆将衣衫都脱了去?”公子循循善诱。
    顾朱朱撅嘴,更不屑:“不穿衣裳,难道不怕被蚊子叮麽?”
    “……”公子好看的眉毛抖了抖,深呼吸:“你不妨换来想一想——若换作你,不穿衣裳,不着寸缕,可会不自在?”
    “……”
    见小尼姑为难,公子满意:“所谓万物皆有用处,衣裳保暖,食物果腹,这帘子嘛,就是你我之间必须而已。”
    顾朱朱前前后后思了半响,终于了悟,拊掌道:“原来挂帘子,是你怕羞呀!”
    “……”
    此尼姑绝非善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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