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镜勾指挑高那姑娘的下巴,眉眼含笑,瞅得姑娘羞红了脸,忙垂下眼睑掩去眉梢慌乱的神色,不敢再探头多看。
老鸨一身艳红,媚笑着摇扇,虽是红颜易老也算丰姿绰约,扭着身段步子踩的不急不缓。
“小公子看着面生,可是头一次来我这醉君阁?”
“是极。妈妈手下可有好看的姑娘?能否拿出来让在下见见世面。”
“自然,不是妈妈我自夸,这醉君阁的姑娘个个赛过天仙。”
镜缘拉过老鸨的手,塞了一包白银,冲老鸨使了使眼色,“这个数够了吧?”
老鸨扯开布袋偷瞄了一眼,心满意足地点头称意。眉梢点染层层谄笑,不住掩唇嗤笑。
不需多言,老鸨立刻将她领到楼上,敲开其中一扇木门,招呼她进去,又好言好语的恭敬客套了两句,贴心地替她将门带好合上。
镜缘眼角淡扫里头俯首低眉的八位绿衣小婢,耐着性子问道,“你们主子呢?”
“回公子,姑娘正在更衣,还请公子先品一盏松砂焚香。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就到了。”
“松砂焚香?这茶可从没听过。”
“是,这茶是我家姑娘自己配的,公子,请。”
绿衣小婢说着推过来一盅热茶,想是刚煮好的热水,清透心肺的茶香四溢,盖上的白瓷顶也裹藏不住。
“公子,这可是我家姑娘亲自为您泡的,您不尝尝?”
“最难消受美人恩,鄙人还是等姑娘出来再说吧。”
缘镜偏头咳嗽了两声掩饰住自己的心虚,谁知道你在里头放了什么东西啊?一个卖身的青楼女子,何德何能有八位婢子侍奉伺候着。莫不说其中有诈她还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
“哪位公子非要等我来才肯喝茶啊?”女子柔媚的一声娇嗔,真是酥到骨子里去了。
缘镜闻言抬头,好一位人比花娇的美娇娘。乌发素衫,未施粉黛。面色潮红,肤如凝脂。
虽是堕落红尘,却自有一番大家闺秀的气质。
“你是?”
“明知故问,公子,这盏松砂焚香还请速速喝下,来我这的宾客都知道规矩,万事茶为先。”
美人媚眼一扫,缘镜立马知趣地噤了声。
“公子先喝茶,奴家给公子来上一段舞助助兴。”
“姑娘这跳的不是中原本土的舞蹈?”
她广袖流裙,随着乐曲扭动柔若无骨的腰伎。唇边衔了支不知名的花朵,娇艳欲滴的颜色,衬得整个人妖冶异常。原本纯洁无邪的双眸染上丝丝媚惑。
她看上去像只慵懒又高贵的西域猫妖,传说中难得一见的冥界妖精。
“燕支行。”
“西凉乐曲?”
“公子好眼力,不过是奴家自行改过的,偏向于西域舞曲。”
“姑娘舞步扎实,一看就知是内行人。委实让在下大饱眼福,有一段时间没欣赏过这般动人心魄的舞姿了,不错不错。”
缘镜摸摸小心肝儿,何止是不错啊,简直跳得她心血沸腾,恕她实在受不住这恩泽。
多谢公子夸奖,不知公子觉得茶品起来如何?”衣衫颇具西域风情的女子开口问。
“口感绵长细软,好茶。”
“自然是好茶,不过这一杯与其他人的都不同,这一杯,是奴家专门为公子准备的。”
为什么她笑的这么奸诈?还有,为什么她的头越来越昏沉?
散去最后一丝意识之前,缘镜知道自己中计了,可惜一切为时已晚矣。
谁跟她有仇,非得要转一这么大的弯子来引诱陷害她?
貌似她没有仇家,说不定是之前的。只能怪她命苦,刚好让仇家如愿以偿了。
又来,就这两天她已经昏了两次了,还失忆到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谁。
缘镜的意识恢复时正好撇见跪了一地的紫衣姑娘,蒙着薄纱,墨发如泼。
她着实吓了一跳,颤抖着手指指向其中一人,“你们,你们是谁?”
最前方的女子猛然抬头,眼中似有欣喜,“宫主,您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您终于舍得回来了,我们盼了您整整两百年,墨妗宫可算盼来正主。宫中事宜总算不必闲置,诸位长老也可各司其职,门徒弟子们也好各事其主。多谢上苍怜悯。”
“多谢上苍怜悯,宫主福泽千秋万代。”一者呼万者应。整个殿内回声此起彼伏。
“喂喂喂,诸位姐姐有话好好说嘛,何必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呢。你们可看清楚,我功力薄弱又身娇皮薄的,怎么会是什么宫主?”
缘镜极力给自己开脱,话说她这身世也太离奇了点,跌下山崖忘掉前尘,好不容易给好心人救起来还没安逸几天,就被人下药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破地方,被迫拣了个劳什子宫主,一大群不知活了多久依旧青春永驻的姐姐团团围住,一不留神就跪上跪下的,此等刺激非旁人所能承受得住。
紫衣女子们被镜缘一一遣退,唯剩一人,自称是她的贴身侍婢。
缘镜指了指她面上覆着的薄纱,“是不是你们这儿的女子都戴着这玩意儿啊?”
那女子取下纱巾,露出一张白皙娟秀的面庞。
宫主定下的规定,不敢不从。
“我?”
“不是,前宫主。”
“前宫主?哪个前宫主啊?”
“您就不要再问了,奴婢不好说的。”女子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说漏了嘴,忙掩唇将头别往一边。
缘镜不好再问下去,索性寻了个理由打发她快快退下。
人家好吃好喝将她好生供着,缘镜这人脸皮又薄,自然想着法儿的知恩图报。
“宫主,此等小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嗳,宫主,使不得,使不得,宫里的伙食自有伙食丫头挂着心,哪里要您亲自动手,这不是折煞了我们这把老骨头了吗?”
紫衣小婢忙出手制止,面有惧色。
缘镜心有余悸,这个贴身婢子手段不是一般的高明。张口闭口宫主长宫主短的,还动不动地倚老卖老。
姐姐你分明一副二八闺女的容貌,非得说的自己跟髦髫之年的老太太似的。叫她这等傲娇之人的脸面往哪儿搁?
宫内皆为女子,且紫衣轻纱覆面,不叫旁人看清其真实的相貌,单看一个个的身形,却皆为二八当华的少女。
怪了,这喏大的宫殿少说也有百余人,百个妙龄少女无怨无悔地献身与这墨妗宫,劳心费神不说,还得替宫中事宜忙前顾后。
若按那个紫衣长老所说,她们最起码活了二百年以上。
莫非是美人妖精?可她是女子,要她何用?提升功力?论她这小身板儿挨打才对。那是何缘故?想不通想不通呐。
“宫主,该用膳了。”紫衣小婢携了身后一众女眷在门外侯着。
“进来吧。”缘镜端正调整好坐姿,又觉烦闷,干脆俯下身子,单手支起。整个人倒挂悬梁,平生一股风流韵味。
“是。”
待众人端上菜式,她斜眼睥睨,勾起唇角,懒懒的搭上话。
“不知各位姐姐们面纱下的容颜是何般倾城之恣?”
“宫主赞誉,尔等不过相貌平庸之辈,不及宫主一根小手指头。”
紫衣小婢仍是低声下气的语调,头垂得更低。
生怕旁人不知道自己有多谦卑似的。缘镜撇嘴。“我自然知道姐姐你长得美,可是其他人不知道啊,不如姐姐们都摘面纱去,各自互相好好看看如何?”
“使不得使不得啊宫主。”
“又来了。”缘镜暗自思忖还不如叫你使不得呢姐姐你说是不是?
底下的女子浑身打着颤儿,叫人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好啦好啦,姐姐们不必害怕,我开开玩笑而已,不必当真。”
“还请宫主自称为本宫,‘我’这一鄙称还请速速舍去,望宫主切记礼数周全一事。”
“望宫主三思而行。”
“望宫主三思而行。”
……
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有多团结似的,缘镜抚额,万分无奈啊。
“……本宫有一事相求,不知诸位可否应承。”
“宫主言重了,尔等必将万死不辞。”
“其实我……本宫只想问一问,何故宫内的诸位姐姐只穿紫衣?”
一想到清一色的紫衫在自己跟前晃啊晃,镜缘就一个头两个大。
“宫规。”
“这么简单?”其实她想说的是谁定下的规矩这么不近人情。
“宫主的吩咐不敢不从。”
“我?”她定下的?“好姐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
“当然,自从两百年前宫主立下这则宫规,门人弟子尽心遵循,宫内团结一致,即便宫主暂别数百年,也算功德圆满。”
没道理她和那前宫主似的,尽定些怪规矩。蒙面纱,穿紫衣,万幸她可没这嗜好。一定是她们弄错了,最好及时悔悟,早些发现她只是她们一时弄错的假货,不得已只得将她送回去。如她所愿,正中下怀。
紫衣小婢唤作女萝,人如其名,长得也分外干净清爽,但要是啰嗦起来,果真就跟那老婆婆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眼见着她遣退了众位烧火女婢,自己低眉顺眼地作揖退于一侧。
“宫主,可用膳矣。”
缘镜也不再多说,闷着口气坐下吃饭。菜色看起来不错,就是不知道尝起来味道如何。
孤影成形指间沙,花朝辞去无处寻。
一晃数月已过。
历经久年未曾衰败,这墨妗宫究竟是做何买卖她竟丝毫不知晓。总之不曾撞见过一个生人踏足此地。
说是江湖门派,整日也不见门人弟子练功习武。
就算是一群流落人间的妖精也该要装装样子,随便支个副业掩饰一番吧。
缘镜曾问那女萝姑娘为何整个墨妗宫找不出半个男子,估计连只雄蚊子也飞不进宫内。里里外外皆为娇滴滴的姑娘家。甚是可疑呐。
“宫主就不要多问了,宫规一事婢子不好多论。”
“又是宫规,你们这墨妗宫究竟有多少条规章制度啊?”
“不多,整整一千条。”
“……这么严苛的环境下还能生存下来,小妹实在佩服佩服。”所谓夹缝中求生存也不过如此了吧。
还有一个疑问自打她来这儿就抹之不去根深蒂固了。
“女萝姐姐,本宫有一事相问,还请姐姐如实回答。”
“是,女萝定当竭尽所能。”
“当日在醉君阁那位究竟是何人?”
“实不相瞒,怕是宫主已经看出来了。是我墨妗宫的弟子。”
“是你对不对?”
“女萝不才,还请宫主恕罪。”
“姐姐何罪之有?真是想不到这样一副中规中矩的皮囊下竟藏着那般妩媚勾人的眼波。姐姐当日的表现让本宫信以为真了,错以为是不小心沦落风尘的可怜女子。竟是本宫眼拙,姐姐莫要怪罪才好。”
缘镜说得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难得有一回兴致好好看看青楼里的姑娘长成哪般的相貌,被她搅了不说,连楼里都没来得及好好逛逛。
奈何那女萝根本体会不到自己的心情,只道了声,“宫主若是无旁的要紧事那女萝就先退下了。”
除了行动起来不便,同过往来回的婢子们谈话有些劳心费神外,墨妗宫内外的风景还算宜人。
她们也压根儿不用担心缘镜会逃跑,这深山老林的,又没条路径通往外界,保不准半路碰上豺狼虎豹的,她又没点儿防身之术,万一给吃得连渣儿都不剩,她岂不是还死个尸骨无存。
缘镜才没那胆拿自个儿身家性命开玩笑。况且逃跑又不说说说好玩而已,盘缠干粮样样得备齐全咯。她虽然吃的穿的都是上等货,起码衣服不能变卖吧,首饰头饰的,又全是木头石头做的,虽然样式是精美绝伦没错,可谁会花高价买一堆随地就可以一抓一大把的木头啊?
保不准就是那女萝为防止自己逃跑才将首饰盒内的金钗啊白玉啊偷偷换成了木头石子儿。
真是用心良苦啊。
缘镜并非不识好歹,只是这墨妗宫和自己半分关系也没有,平白拣了个宫主,欺骗人家的感情,她心里确实有些不好受。
那女萝也像没丁点儿觉悟似的,整日费心费时伺候她不说,面对她的故意刁难也全无放在心上,仿佛天生就是奴性使然。如此忠心于主的怕是世间再少有。
她不是不懂事的姑娘,屡次三番刁难于她不过是想让她认清现实,搞清楚她缘镜究竟到底是何人,免得一腔忠心付诸东流。
她曾问与女萝,知否她究竟是何许人氏?她问的是她的名字。
可女萝答得是另一个人。那人唤作子妗。
她心下一喜,果然是你们弄错了,或者她只是与那姑娘长得有几分相像而已。
然而这下她心里踏实多了。
墨妗宫,子妗,贴合的完美无缺,找不出一处破绽。
到底是她高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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