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浮罗三生尽

20 今生【拾柒】


冥界宫殿很快便到了,虽是恢宏大气不输上界,却仍是掩饰不掉的暗沉晦涩。
    唯这宫殿前的彼岸花,开得比别处更绚烂竟也更戚哀。团团簇簇摄人心魄,似是齐鸣一曲荡气回肠的末世殇歌。
    “进去罢。”
    梵音跟在嬛禤的身后轻步慢行,细细打量着宫殿内的陈设,不愧为冥界的正主,皆为上等精造细制。然而为何,她感觉这行宫摆置这般熟悉?
    却是迟迟未见执掌管事的影子,这说来就奇怪了,偌大的冥界为何连个出来招待的鬼差也没有,若是不然,就是这个阎君在故意回避她们。
    “嬛禤姑娘。”
    “何事?”女子四处探看,终是寻不出个好结果。
    梵音道,“要说这冥殿内空无一人,姑娘就没有起一丝疑心?”
    女子将眸中的波动敛藏,凑到她耳后根低语,“这个阎君脾性怪哉,此番八成是他的作弄,你且莫要恼怒。”
    脾性怪哉,貌似的确是这样。
    正迟疑间殿堂内忽现一抹黑影,来的不知是何物,不过眨眼晃神的功夫竟已规矩周正地立在她们跟前。
    模样清秀,面相白净。这一身黑袍愈发衬得肤白若雪。
    似是某个误入此境的仙倌童子,然身材却比常人高大魁梧得多。她俩站在他跟前力量悬殊之大,委实相形见绌。
    这分明,又不是普通人那么简单,单看他此刻能在这般尴尬的境地中出现,就可矢口断定绝非常人。
    来者自报家门,“在下掌事冥司。”
    男子笑得谦卑,然眼底极力压制的眸光却是阴恻恻的好不骇人。
    梵音壮着胆子开口,“鬼差?”
    “正是。”男子略一迟疑,点头称是。
    嬛禤却是没心思和他多作言语,暗中扯了扯梵音的襟袖,意欲叫她不要再开口谈些无关紧要的事,毕竟她们此刻的处境还是万分尴尬的。
    “可否请冥司大人告知阎君殿下的去向?”
    “殿下正在寝殿等候二位姑娘,还请随我移步别殿。”
    鬼差看着梵音,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却说了一句让她云里雾里的话,“梵音姑娘,真是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
    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自己认识他?
    见鬼差不愿多透露,梵音也不愿自讨没趣,但她又实在是好奇。
    她既然从来没来过这里,又何来“好久不见”一说,这可真是蹊跷。
    正头疼,鬼差却已经在一座宫殿前停了下来。
    “二位姑娘,里面就是阎君大人的寝宫,请吧。”
    殿内的贵妃软塌上侧躺着一人,似乎在闭目养神,男子皮相颇好,凤眸狭长,薄唇微抿,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却是极为慵懒,也隐隐透着股疏离同高贵。不知为何,梵音想起那只鬽妖,他俩回旋绕转的气场像极,然眼前的冥君又分明多了几分旁人看不透的哀愁,不着痕迹地裹藏隐匿于眉梢眼底,过目却轻易不忘。
    似听闻殿内细微的响动,他纤睫微颤,眸光缓缓上移,一双墨瞳摄人心魄。面庞却白净剔透得犹如堕入凡尘的瓷娃娃,双颊自然泛着桃红。眸光有意无意落往她处,梵音呼吸一滞,这位当真是凡界人人闻风丧胆的阎君大人?瞅这厮的纯洁无暇,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冥界的阴暗压抑毁得面目全非。明明生来就该在光明温暖里放肆地嬉闹,被人呵护于手掌心,为何偏偏投身在这终年黯淡不见天日的玄冥之界。
    在她的印象里,阎王可是位有着花白胡子的严肃得整日板着张脸的老头,不得不说,这差距当真是云泥之别都不足矣。
    嬛禤却是少见多怪了,榻前的男子只披了件黑襟系陇月白腰带的薄袍,绸缎细腻,衬得胸口微微□□的肌肤白腻如瓷。
    “阎君殿下。”
    男子美眸微张,“嬛禤阁主,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冥界一游?”
    “实不相瞒,今日确有一事请殿下费心,还望殿下予以恩准。”
    “何事?”男子从软榻上缓缓走下,面相仍是那般纯真无暇,然而身后摄人的气场却是不容忽视。到底还是执掌一方的阎君殿下,哪会有她想的那么不谙世事,若要是这般脆弱想来这阎君之位也是坐不长久的。
    殿下也知道当年的嬛禤阁主堕入如今的幽冥暗界时,曾有一物落在了你们冥界,“想着这东西对我也再无多大用处,就这样置之不理了,说起来还真要好好感激殿下一番,今日一位好友托我一寻这草药,还请殿下行个方便。”
    男子瞥了一眼梵音,唇角轻扬,“大恩不予言谢。不过这位姑娘是?”
    “梵音。”
    “你是梵音?”男子呼吸一滞,平静无波的眼底闪过一丝质疑,渐渐转变为窃喜。
    这样的变化梵音自是看在眼里,心下却捉摸不透这位阎君殿下究竟为何这般。
    然男子却将她的胸口拽住,竟将她生生提了起来,梵音足不着地,又被勒得胸闷气短,脸色自然不好看。
    莫非是她说错什么了,这阎君想要置她于死地?怪她一时看走眼,被外表所蒙骗,这阎君根本不是什么善茬。亏她还以为他是个干净的瓷娃娃,原来喜怒无常得很,也难怪,冥界的正主是好惹的么?怨她一时沉不住气才惹下的祸端。
    嬛禤看他此般自然吓了一跳,慌乱之余仅靠心中所念所想,哪还来的什么理智,她这招出的不计后果,却也是尽了全力的。好歹也是当年的嬛禤阁主,功力术法自是不在话下,这也是她在这地底向来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却从不曾树敌的缘故,即便当年被夺去上万年的修为,贬下这不见天日的地底,却仍是被众鬼怪忌惮,在这地宫自是不可小觑。
    阎君本无恶意,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欣喜冲昏了头,自是没料到一旁的女子会出手。莫不是以为自己谋害于她?他松手,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无奈那姑娘抚抚颈子,顺平胸口郁积的浊气,这才悠悠开口道,“阎君殿下,莫非我和您有什么解不了的渊仇?”
    梵音经这么一折腾,自是免不了要罪责人家一番,忍气吞声可不是她的行事作风。再说姥姥从小就告诉她,再怎么落魄也不能让旁人欺负了去,即便来一招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也不打紧,关键得自己觉着舒坦了才好。
    男子笑得无辜,“让姑娘受惊了。来者是客,既然二位巴巴地赶来,必是一件要紧事。不若先在我这歇下,再作打算也不迟。”
    “多谢殿下好意了,只是怕是没那时间多加耽搁了,还请殿下见谅。”
    嬛禤自是知晓他说的是客套话,也没放在心上,何况,看梵音这厢倒确是急迫,时日自然再是耽搁不得的。
    阎君的眸光有意无意的扫向一旁的梵音,抿唇道,“自是好的,二位姑娘随我来罢。”
    梵音瞅瞅前边的嬛禤,小声开口,“你认识这个阎君?”
    女子回头浅笑,“有过一面之缘。”
    她答得这般含蓄,倒叫梵音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敛了眉目跟在她身后走走停停,不再多作言语。
    “到了。”
    “这里是?”
    阎君伸手细细掠过青铜铁门上镌刻的暗纹,或许是年代久远,纹理渐变粗浅,上面布满细尘。仿佛带着某种带着年久失修的宿命感。
    阎君怅然若失,好一会儿才回神,无奈开口道,“进去就能找到你们要的东西了,“不过我要提醒你们,这狱瞳门是冥界禁地,太古时期盘古劈天开地,由此混沌的天地初开,因而有了世间万物。”
    “如何?”瞅着这阎君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说下去,梵音急急问出声。
    阎君但笑不语,眸间尽是梵音看不懂的深意。
    “姑娘很想知道?”
    梵音淡笑道,“好奇而已。”
    “有些事情还是少知道为妙,总之你们小心便是。”
    阎君抛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语,垂睫捏了个诀,化作一团烟雾湮散,再看时却半个影子也不曾剩下。
    梵音纳罕,怎么这冥界的阎君这般小气,人间都是捏诀招来五彩祥云,他倒好,招来一团浓烟,要说这走的模样着实一般。
    “阎君脾性怪哉,记着,别同他一般见识,憋得自个儿不痛快。他这欲言又止的功夫可不一般,若要问他此番的意图,不过扯些上古奇闻骇骇你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破门就经他这么随口一说,难不成还真能成块稀罕宝贝不成?”
    嬛禤使法推开那扇青铜铁门,回首轻言细语道,“进来罢,有我在,莫要怕。”
    到底出于人家的好心,梵音自是不好驳回,且不说这嬛禤姑娘像换了个人似的,要知道此前的时日里自己确是不称她心意不招她待见的,此番态度来了个大转变,梵音一时晃了神,又不知该哪样答才是上上之策,只好勉强一笑以示谢意。
    她自然是不怕的。唯一怕过的东西也只有亡灵而已。
    “你且不必分心与我,好好看清面前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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