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途浮罗三生尽

21 今生【拾捌】


阎君不动声色地看着梵音,多了几分打量,看来真是缘分,他竟然遇到了那个梵音,洞里那个小姑娘心心念念的人,小姑娘也在洞里,如果给她遇上了……她一定会很高兴。
    如果她的心结解开,那他再靠近她,就没那么难了。
    天知道他怎么会对这样一个小丫头产生那么大的兴趣,偏她对他爱搭不理。
    阎君记得第一次见那姑娘的模样,她仿佛在那里,奄奄一息的模样,却一直存活,他原以为她的本身是一株生命力顽强的毒草,但她的身上却透着隐隐一丝的佛性,那是一种温良谦和的气息。她却告诉他,她是一颗菩提子。
    真是怪哉,这里终年不见光亮,她是如何进来的?
    他想抱她出去,可她宁愿待在那里面。
    阎君颇为头疼,却无可奈何。
    只好时常带了吃食去看她,渐渐的,她对他也没那么排斥了,她说她一直在等一个姐姐,她也是一颗菩提子。那个叫梵音的姑娘,那次大劫之后,便彻底没了踪迹。菩提树被毁,菩提子四处撒落,却只剩她一个了。
    阎君觉得,这是天命。
    他眼的眼角微微眯起,似乎越来越有意思了。
    单看这两旁的石岩峭壁,倒像是个溶洞。洞内昏暗潮湿,见不到一丝光亮。梵音捻指捏了个诀化作一团火焰,飘飘悠悠的落在溶洞上方,照亮一方路途。
    “你这倒像是鬼火。”
    嬛禤也不回头,眼波流转于石岩上镌刻的文字间,然而这上头的字她却一个也不识。若说这一路走来,这石岩上的名堂倒是没断过,壁画中的人物猛兽,众生百态,因她神情各异,便想着这上头心思也该是迥然不同的,单看这上头的人物,仿佛欲趁一旁的看官垂睫出神之际,偷溜出这冥界,好去人界好好作弄戏闹一番。
    “嬛禤姑娘。”
    梵音渐停下步子,叫住前面正出神暗忖的女子。
    “何事?”
    “你看。”梵音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团黑影。
    头顶上方的火焰也识相地移往那处。
    黑影渐动,倒是个人形模样,看那身形似是个姑娘家。突如其来的强光让女子一时无法适应,忙扯了衣袖挡住自己的面颊,想是又疑惑不过,这才将袖襟往他处移了移,只露出双瞳眸试探虚实。却不料被那女子逮个正着,她一时间惊恐未定,忙垂睫将衣袖拉回,遮住大半张脸。
    她这般娇俏女儿姿态倒叫梵音一时语噎,匆忙收回目光又觉不妥地移往他处。
    那为何感觉这姑娘的秋水剪眸这般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一般。是哪里呢?
    莫非又是她在胡思乱想了?
    梵音正欲上前去探探虚实,却被身旁的嬛禤挽手制止,她平复好眼底的波动,又冲她使了使眼色告诫之,“不可。”
    梵音想起此间的处境,不由醒了心神,倒是她思虑不周,行事鲁莽了。这境地皆是她俩不熟悉的,若是不多加谨慎些,怕是节外生枝遇上什么始料不及的危险,到时陷入那般麻烦的境遇,要想再全身而退怕是不那么容易了。且不说这突然冒出的女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单从她毫无征兆地忽现于此地,她就不该一时掉以轻心。
    女子匿身于那嶙峋凹合处,一身衣料简朴,却丝毫不掩自身的清秀素雅。
    她似是不可置信,轻蹙眉,顷刻间唤回心智,又“呵”地一声,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惊异,仿佛想到什么要紧事,复又将梵音从上至下好好打量了一番,忽地翻腾起身,飞扑到她怀里,唇角凑在她耳后根欣喜若狂的唤道,“姐姐,可算找到你了,阿郗等了好多年好多年,就知道姐姐舍不得阿郗,定会找到阿郗的。”
    梵音被她勒的脸红气喘,搂着不是放开也不是,犹豫间僵持不下。
    嬛禤眼瞅着梵音哀怨的眼神,分明是怪她在一旁却见死不救,无奈只得使了一桩小术法,总算将紧紧相拥得难舍难分的二人分开。
    梵音顺平胸口逆涨的气流,唇角扯出一丝笑意,心平气和地抚抚那姑娘的肩骨,“姑娘,你认错人了。”
    况且,她还不是人好不好。
    “不,阿郗不会认错的,你就是我姐姐。”
    “可是我没有妹妹的,姑娘再好好看看。”
    女子虽是瞅了半天却不提只字片语,梵音以为她是看清楚了想通了,转瞬顷刻时提不住心神长长地舒了口气。
    “梵音,该动身了,不然赶不上回去的时辰了。”
    “为何?”
    “鬼节将至,庆典将会持续举行直至次月十五。鬼门一旦关上就再不会破例打开,我们只能在这里待到下个月的十五,我想,梵音应该是等不到那个时辰的罢。龙诞草是用来救垂死之人不二的良药,梵音要救之人怕是拖不得太长时日了罢?”
    “龙诞草究竟为何方良药?可是其中必不可少的草药方子?若是真如书册帛卷上所称,仙家奇草,为何出现于这冥界地府?”
    嬛禤视线飘忽,墨瞳里的眸光阴晴不定,面庞平静无波,忽而似是不经意扫向梵音,却是好不骇人,梵音被她摄去七分魂魄,待她从惊骇中缓过神来,又有意无意瞟到女子隐匿深沉得似经受了莫大的挣扎和反抗终是徒劳无果的情绪,不得不卸下往日强装的镇定自若的姿态,然此时的嬛禤,又是梵音从未见识过的,在此之前,她确是以为她跟前这个姑娘向来是高高在上眼中似是若无旁人,又似乎有几分孩子气的倔强,执拗执着起来认定死理,旁人怎么劝说也是显得多余,偏又不能同她较真,这几日相处下来,梵音倒是在她身上看到一些难能可贵的东西,若非不是性情中人也不会有如此细腻的心性,这嬛禤姑娘良实淑均,本质心性又是上善止于若水,可谓外刚内柔,真若是说起来也是世间一等一的不可多得的美人,她本性既是不坏,想来也是个我见犹怜的好姑娘。
    梵音这番倒是想得长远了些,到底修为不够,满脸的心思被跟前人无意扫过,偏又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嬛禤柳叶眉梢轻蹙,却又涵养极好地没出声呵斥贬责与她,她唇齿微启,耐着性子依着梵音的轻问应声作答。
    “虽说作用不大,却因着药性强烈仍是可见一丝好转,须要加些其他几味珍贵的药研磨成粉再熬成浓汁连服三周方可痊愈如初。”
    “是么?”
    “为何不信?”
    女子眼底划过几分落寞之色,却是惊鸿一瞥,湮灭时无声息地落地归于尘烟,恍惚了旁人的心神。梵音看得出神,低眉垂下眼睑,寒流如漩扑面,悬于溶洞上方沉浮不定,几缕寥落似无的微光垂射得虚弱,好似拖着副孱弱躯壳的将死之人,明知大限将至却又不得不余了口气苟延残喘,偏除了忍气吞声静待死字将至又别无他法。只是这突兀而现的光线映得这洞内愈发阴沉萧索,竟无半分生气可言,她一时噤若寒蝉,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地底的冥界当真还是阴风泠泠,她穿得还是单薄了些。
    梵音侧目,那姑娘墨瞳忽闪,模样倒是乖顺娇憨,尤其一双瞳眸,澄澈透彻得似是不染一粒浮华风尘的杂质,分明不像这世间的一花一草一尘一月一事一物,倒像是来自六界之外的虚无荒地。
    此境却更像凭空杜撰出来的,究竟这依据为哪般想来那厮也是没弄得十分懂。
    清浊之界,皆由依始的世间万物生灵混沌之景幻化而来,何来彻底划清且遵循其道恒久至经年莫忘的界限?
    梵音细细一想,若说这冥界禁地本不该有人迹出没,她既突现于这蛮荒之界,断然不是寻常人那么简单,倘若说她一时误入梵音自是万万不信的,其中必有如何哪般的不为人知的隐情。或者不足浪费口舌对旁人言语之一二,她确是略要弄清些大致的脉络走向才好,不然心头难安搅得她闹腾得慌。
    “你究竟是何人?”梵音终究按捺不住的问出声,她承认自己表现得太过焦虑,甚至可以说一反常态,完全颠覆了往日镇定的形象,她却无心分心给这些琐碎的或者说不值一提的小事上。这个姑娘,为何从第一眼就给她一种非比寻常的感觉,仿佛是相识已久,之后被迫经受了舟车劳顿颠沛流离同海角天涯永世相隔的距离却又阴差阳错的在异地久别重逢的熟悉感。
    究竟是确有其事还是她一时感慨想太多?恐怕只有跟前人方才好心知肚明,旁人再如何雾里看花终是看不穿其中流年光景淌过的水月洞天格局的幻变流转。
    “我是阿郗,姐姐,你怎么了?”
    “姑娘,我并非你口中的姐姐,我只问你一句,为何出现在这蛮荒之界,你是人还是妖魔?”
    “我……我是一颗菩提子。姐姐,你不记得了,你也是一颗菩提子的。”
    梵音敛眉好笑,她明明是一条万年青蛇,怎么成了她口中的菩提子了。真若不是碰上了嗤言笑语者尽说些胡话?
    “姐姐为何不说话?可是当真不记得昔日的情景?阿郗分明记得清楚,生怕哪天将姐姐遗落脑后,何况当年种种,姐姐怎可说忘就忘?姐姐的容貌阿郗虽看得不真切,然声儿却是识得的,既是再熟悉不过,阿郗自是没理由隐瞒姐姐什么。”
    梵音回神,却瞥见女子低垂的纤睫微颤,却掩饰不住纤柔下的眸色晦涩。
    她没来由地心神一滞,莫不是真是前尘之因,后事之果?
    “怎会?”
    她分明连这姑娘一面都不曾识得,怎好凭她一面之词就相信什么前世今生的牵扯,况且还有卿那厮的前车之鉴,叫她怎好再重蹈覆辙弄出个一厢情愿的说法同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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