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

第28章


    罗娅眨眨眼,拽紧下巴处的罩袍说:“它帮助我靠近真主。”
    “我才不信呢。”拉蕾不屑地说。“现在的人都疯了吗?”
    “我不好说别人怎样。”罗娅平静地说,“我只知道我该这么做。”
    拉蕾不甘示弱,指着罗娅说:“那你怎么解释妇女的社会地位问题?你这是自我压迫,甚至可能是在鼓励社会虐待女人,更别提其他那些蒙昧的法律了。”
    “《古兰经》上说‘恶人现于其形’。我不是个恶人。”
    “唉,天哪!”拉蕾无奈地挠挠头。这时,帕尔文端着一盘茶和饼干走了进来。她放下盘子,严厉地对拉蕾说了些什么。显然,她听到了拉蕾和罗娅的争执。然后她朝安娜挥挥手。
    “怎么了,妈?”安娜问道。
    “她想让你知道她自己的母亲也穿罩袍。”拉蕾愤愤地说。
    “我知道。”安娜回答道。“拉蕾,我们可以不认可别人的信仰,但不能剥夺别人表达宗教信仰的权利。自由就是只要罗娅愿意,她就可以穿罩袍,可以一天做十次礼拜;这才是真正的民主。”
    “可罩袍象征着压迫,和头巾一样。就连沙阿的父亲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禁止人们穿罩袍。”
    “不能泛泛地认为任何戴头巾的女人都是受压迫的。”安娜并没退让。“就像你不能随随便便认为穿超短裙的女人就是获得了解放一样。”
    拉蕾不服气地叉起胳膊,罗娅则对安娜莞尔一笑。帕尔文也很高兴。她俯向茶碟,罕见地用英语说:“孩子们,我给你们倒茶吧。”
    罗娅摇摇头,说道:“谢谢您,妈妈。不用给我倒了。”
    帕尔文给拉蕾和安娜倒茶时,谁也没说话。然后,安娜问罗娅:“努里还在上班。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其实我是来找你的。”
    “我?”安娜有些困惑。“找我做什么?”
    “我……我……”罗娅看了眼拉蕾。“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安娜看了看帕尔文和拉蕾,起身说:“抱歉,我去去就来。”然后她对罗娅说:“跟我来。”
    拉蕾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于是安娜领着罗娅来到院子里。天气太热,安娜轻薄的汗衫很快就被汗水浸湿了,不难想象包裹在罩袍里的罗娅是什么感觉。她们在院子里果树下的桌子边坐定,可树荫底下也不凉快。
    罗娅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很多伊朗人都不喜欢美国人。尤其是毛拉,他们认为美国干涉伊朗内政就是为了石油。”
    “这样想有道理;就是这个原因,美国中情局才把摩萨台2搞下去了,那是1953年。”
    “对,我知道。”罗娅舔舔嘴唇。“安娜,我很喜欢你。谢谢你为我戴头巾辩护。你为人很公正。”然后她顿了顿:“可不幸的是,你上司并不是这样的人。”
    “你是说夏洛?伊美协会的那个?”
    罗娅点点头。“她过于……固执己见。”
    “那会怎样呢?”安娜的脖子上汗珠直冒;看着罗娅一脸严肃的样子,问道:“你想说什么,罗娅?”
    “我……担心她可能会有麻烦。”
    安娜想起几个月前在萨梅迪家的诺鲁孜节聚会上,夏洛和哈桑曾激烈地争执。她用手背抹了下脖子,问:“担心?此话怎讲?”
    “我……我听说了一些事。政府正准备施行伊斯兰教法。”
    “你是说夏洛身处险境?”
    罗娅没说话。
    “你过来就是为了提醒我夏洛的事?”
    罗娅低头看着地面:“我说了,你为人公正,我为努里有你而感到高兴。”她又顿了顿,然后说:“他的选择是明智的。”
    安娜第一次看到罗娅的眼里透着一丝怅惘。看来罗娅确实很在乎努里。尽管如此,罗娅还是试图与自己做朋友。想到这儿,安娜心中五味杂陈。她伸手摸了摸罗娅的胳膊:“谢谢你,罗娅。”
    罗娅点点头:“我知道你是基督徒,可自从嫁给努里后你就是穆斯林了。”
    “嗯……严格来说是这样的。”
    “你肯定会成为很棒的穆斯林。”
    安娜忽然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小心翼翼地说:“谢谢你这么信任我,罗娅。我很荣幸;可伊斯兰教真的不适合我。”
    罗娅笑着说:“也许现在不适合,可谁知道将来会怎样呢?一年前有谁会想到伊朗会成为伊斯兰共和国呢?”
    这倒是千真万确,安娜心想。
    就在公公开车送她回自己小家的路上,安娜仔细回想着罗娅的话。她该去找夏洛聊聊吗?夏洛热心而直率,总想做好事;可如果她总是那么张扬,那么引人注目,无论如何,这对她和伊美协会都不是件好事。一方面,安娜不相信夏洛身处险境,毕竟她嫁给了一个伊朗人,并且已经在这儿生活了七年,也算是半个伊朗人了;可话说回来,时代不同了,一切都在变。
    至于罗娅,她是不是真的已经变成了一名虔诚的穆斯林,打算到处宣讲伊斯兰信条呢?抑或她只是一只迷途的羔羊,需要用宗教来填补内心的空虚?年轻人加入狂热的宗教并不罕见——尤其是在美国。可罗娅出生在一个虔诚的穆斯林家庭,她是自愿和奶奶去朝觐的;这究竟让她更加坚定了信仰、还是进一步迷失了自我呢?
    车在安娜家门口停下了。安娜谢过公公,下了车。她忽然很想知道如果罗娅和努里结婚了会怎样,婆婆肯定会很高兴的——甚至觉得,婆婆现在之所以对自己很冷淡,正是这个原因!
    婆婆是不是暗自希望罗娅做她的儿媳妇呢?
    * * *
    1 伊朗货币叫“里亚尔”,但在伊朗民间被叫做“托曼”。
    2 穆罕默德·摩萨台(1882年6月16日-1967年3月5日):1951年至1953年间出任民选的伊朗首相,但在1953年被美国中央情报局策动的政变推翻。
    
    第25章
    
    努里刚到家门口,就闻到一股烤牛肉的香味:安娜肯定在做我最爱吃的烤肉,早晨她就说过今天要做这道菜;于是开门进了屋。
    “努里?是你吗?今天还好吗?”
    努里没有理会安娜,也没有为烤肉的香气所动,只是拖着疲惫的步伐径直走到楼上的卧室,躺倒在床上。
    “努里?”
    努里听见安娜上楼时轻盈的脚步声,连忙扯过一个枕头盖在脸上。
    “努里,怎么了?不舒服吗?”
    努里没作声;安娜走进卧室,坐到床边:“怎么啦,宝贝儿?”
    努里还是没吭声;他知道这样让安娜很担心,但不知道如何开口。这是他第一次希望安娜别那么聪明;每当事情不对劲时,安娜总能一眼看出来,哪怕自己什么也没说!他将枕头压得更紧了。
    “努里,宝贝儿……”安娜的语气很紧张。“不管发生了什么都告诉我。咱们一起解决。”
    也许她是对的,安娜很会安慰人;于是他松开手,把枕头拿开。安娜紧盯着他,一脸担忧。努里张开双臂,安娜靠过来,把头枕在努里胸口。努里觉得安娜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闻着安娜独特的体香;那是一种带着麝香味的芳香,但也带有一丝轻微的金属气味。努里每每闻到此味就会迷醉得不能自拔,觉得有了安娜,自己才算健全。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安娜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笑着问:“怎么?”
    努里又是一声叹息:“他们让我一周上三天班就可以了。政府没有兑现拨款的承诺,公司现在雇不起这么多人了。”
    安娜皱起眉头。“哦。”
    “不过他们说这只是暂时的,”努里赶紧说,“说是过了夏天情况就会好转。”
    “肯定会好起来的。”安娜喃喃道。
    “嗯,可如果没有呢,我该怎么办?”
    “别担心。”安娜轻抚着努里的额头。“也许似祸实福甚至因祸得福呢?如果真是那样,我们就有更多时间过二人世界了。”安娜笑道。“我们可以去旅游,去伊朗的其他地方走走。或者……”她咧嘴一笑,“反正怎样都行。”
    努里勉强笑了笑。
    “当然,你也可以再找一份工作;不过,如果地铁这边的情况只是暂时的话,为什么不顺其自然,趁机放松一下呢?”
    努里敷衍地点点头。
    安娜灵机一动,说:“你也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写论文呢。”
    努里想了想;对他而言,论文已经成了另一个时空的事,早已没有那个心思,他也根本不想回到过去了。
    安娜好像看穿了努里的心思,耸耸肩道:“我就是这么一说。”她顿了顿,又说:“还可以问问爸爸有什么建议。”
    努里摇摇头。“不能什么事都想着让爸爸来解决。我都这么大了,也应该学着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
    “我懂。”
    其实安娜并不全懂。努里的父亲甘愿为这个家奉献一切,他最开心的就是努里还需要自己,而自己也能帮上忙,他认为照顾好家庭是自己的责任,这也是努里不愿意去找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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