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

第30章


这无济于事,因为每个台都在播那些被处决的所谓“叛国者”的照片。努里想让父亲把电视关了,可一看到他充满担忧与绝望的双眸时,不禁犹豫起来——从未见过父亲这样的眼神!
    更令人吃惊的是母亲:尽管已是晌午时分,却还裹着浴袍;头发凌乱,肤色苍白,不断地在家里诚惶诚恐地走来走去,完全无法安坐下来。努里注意到咖啡桌上放着一瓶药;不觉双眉紧蹙,朝拉蕾挥了挥手。拉蕾飞快地摆摆头,示意努里不要再问——拉蕾似乎是家中唯一没有变化的人。
    努里打起精神问候了父母,试图活跃一下气氛。要是以前,他们会给努里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可今天只是点了点头。努里站在那儿,浑身不自在。终于,母亲冲到电视机前,啪的按下开关,然后转过身绷着嗓子对父亲尖叫道:“图像!总是这些图像!我实在受不了啦,彼尚!”
    父亲站起来,将母亲搂在怀里;母亲的泪水夺眶而出。
    努里紧张地一颤:“怎么了,爸,妈?怎么啦?”
    “我跟你说——”拉蕾刚一开口,努里的父亲就朝她摇了摇指头,让她不要再说下去。
    然后他说道,语气非常严肃:“我来说,拉蕾。”
    努里只有两次听到过父亲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次是在他拿到驾照后的一周就出了事故,还有一次是他的历史考试差点没及格。
    “尤素福,就是你米娜阿姨的丈夫,被抓了。”努里的父亲说。
    努里大惊,顿感双脚被浇注在了混凝土里,甚至忘记了安娜就在身旁!
    米娜并非帕尔文的亲姊妹,只是因为她和罗娅的母亲都与帕尔文十分要好,所以努里兄妹才称呼她“阿姨”。
    “什么罪名?”安娜轻声问道。
    “说他是反革命。”
    “他到底做了什么?”
    努里的父亲摊开手,无奈地说:“什么也没做。他经营连锁影院,有时会放些带字幕的好莱坞电影。上周,那些人烧毁了他的一家影院。不过他们显然觉得还不过瘾,所以几天前他在家中——就是他自己家里——被抓走了,说他是美国派来的间谍。”
    “为什么米娜阿姨不给点钱托人把他放出来?”努里问。
    努里的父亲摇摇头:“不知道谁是幕后主使,也不知道被带去了哪儿。没人会跟她说的。”
    努里的母亲插话道:“今天是尤素福,明天可能就是你父亲。”说到这儿,她打了个寒战,跑到桌边从药瓶中倒出一片药,就这么干吞了下去。然后她看向安娜。安娜的金发因前几天阳光的照射而变浅了一些,皮肤也晒红了。在努里眼里,此刻的安娜就像一个天使——可母亲显然不这么认为,她看安娜的眼神充满了敌意。努里对此也困惑不解,只知道安娜肯定感觉到了——因为安娜畏缩着朝后退去。
    不过那种敌意只持续了一小会儿——母亲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紧张状态,不停地搓着双手,在客厅中踱来踱去。“我们得在窗户上糊一层遮光纸。”她喃喃自语道。
    “我说过了,没人看得见屋里,房子外面还有围墙保护着呢。”父亲说。
    “像保护尤素福一样保护我们?”母亲坐在沙发上,嗓子绷得更紧了。“他们无处不在,必须马上就糊!”
    父亲又打开了电视。
    拉蕾不满地朝电视挥了挥手。“看到那些留胡子穿罩袍的人了吗?一年前他们还穿着便装和超短裙混迹在各种歌舞厅里,成天拍着沙阿的马屁呢;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
    “嘘!”母亲把食指放在嘴上。
    “是真的,妈。那些革命卫队的人就像是一群领到新玩具的小屁孩。”
    “机枪可不是玩具。”安娜咕哝道。
    “没错,所以我们才不得不从早到晚把自己关在家里。你说说,这叫什么日子?”拉蕾撅起嘴继续说,“沙欣走了,去伦敦了!他很识时务。我也要走,越快越好。”
    帕尔文看着自己的女儿,眨了眨眼。
    * * *
    1 阿訇:伊斯兰教学者、教师、宗教事务主持者。
    
    第27章
    
    第二天下午,安娜刚进门,努里就问:“去哪儿啦?我一直都在担心你!”努里知道自己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他有些头疼。
    “对不起。”安娜脸一红,嘴唇上方沁出一层细汗。“我去找夏洛了。”
    努里皱起眉头:“我可不希望你一个人外出。”
    “我知道,宝贝儿。可夏洛最近日子很不好过。协会停课了,她闲得无聊。”
    “最近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下次别这么干了,安娜。”
    “可她是我在这儿唯一的好朋友。”
    “万一出了事怎么办?万一有人想整你怎么办?太不明智了!至于朋友,你有拉蕾啊。”
    “我的确很喜欢拉蕾,可拉蕾是亲人。夏洛不一样,她是我自己交的朋友。而且我也想到了你说的情况,小心着呢。”
    努里盯着安娜,双眉紧蹙;不过还是换了个话题。尽管他知道安娜什么也没准备,依然问道:“晚饭吃什么?”
    安娜当然知道努里问这话什么意思,不过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瞥了努里一眼,然后走进厨房,看了看冰箱和柜子里的东西:“我没来得及去超市,我们出去买点吃的吧。”
    “不,还是我去,你就在家待着。”
    “好吧。”安娜捋着头发,欲言又止。
    “怎么了?”
    安娜摇摇头。“没事。”
    努里一听,更加不安,坚持追问:“肯定有事!到底怎么了?”
    安娜长吁一口:“我本来不想说的,可……今天还真有件怪事。”
    努里肚子里一阵翻腾:“什么事?”
    “我在夏洛家附近的水果店买了个苹果,然后边吃边走了出去。有个穿制服的人一直盯着我,然后猛地一下把我的苹果夺走了。”
    “为什么?”
    “他说我吃苹果的样子太魅惑。”
    “什么?”
    “他说女人不该在大街上吃东西,说这是对真主的冒犯,还说我会被人当作妓女。”
    努里揉揉鼻子。七月里,三名女性被指控组织卖淫而遭到处决;她们是伊朗最先倒在行刑队枪口下的女性。
    “然后他又说我应该穿罩袍。如果我不主动的话就会强制我穿。”安娜走到冰箱前,拿出一块奶酪。
    “那人是谁?”
    “应该是革命卫队,服装和哈桑的一样。”
    “你确定?”
    安娜把奶酪放在吧台上:“确定什么?你是问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发生,还是那人是不是革命卫队的?”
    “两者皆有。”
    安娜盯着努里:“努里,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努里口气软了下来:“我当然信你。”
    “我当时……呃……感觉很诡异。我惊呆了。”安娜从橱柜里拿出一盒薄脆饼干,开始切奶酪。然后她把这些吃的都装在盘子里,端到客厅。“你怎么看?”
    努里拿了一片奶酪和一块饼干放进嘴里,边嚼边说:“那样也好。最起码从现在的情况来看。”
    “什么?你觉得我应该穿罩袍?”
    “不是罩袍。只是你应该戴个希贾布。现在人们都很狂热。而且别忘了,安娜,你是个美国人,最好别引火上身。”
    “可我就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了吗?我不是伊朗人,也不是穆斯林,凭什么要做违背我信仰的事?”
    “这只是权宜之计。这能保护你免受骚扰。情况会好转的。”
    “那你觉得拉蕾也该戴头巾吗?”
    “她戴不戴都无所谓。”
    安娜把手放在屁股上,说:“你不觉得这是双重标准吗?”
    努里耸耸肩:“就只是在大街上而已。进了家,关上门,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努里忽然狡黠地一笑,说:“而且越少越好!”
    安娜没有理会努里,自顾说:“夏洛说外国老婆和伊朗老婆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没等安娜说完,努里就打断道。
    “听我说完。她说《沙纳玛》1中写了伊朗男人理想中的女人是温顺驯服的,只有那样才能被称之为‘纯正的伊朗人’。我觉得那简直就是胡扯,我可不会变成那样!”
    努里又拿起一块饼干和一片奶酪:“我明白,安娜。我没有要求你在家里那样。可那样的话……在外面会比较安全。”
    安娜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说:“努里,或许我们可以先离开伊朗一阵子。我们可以去巴黎找我母亲。我已经一年没见她了,她也很想见你。正好我们结婚都快一周年了,我想带你逛逛巴黎。另外,我们也可以回美国,等这边的风波平息了再回来。你看呢?”
    努里边吃边说:“我没法考虑。我还在地铁工程,还有我家里人怎么办?爸爸妈妈需要我们。”
    安娜想了想,说:“他们其实也可以考虑离开这儿。”
    “爸爸的工作很重要,而妈妈从未在国外生活过。伊朗是他们的家,他们不可能走的。”
    “很多人,尤其是有钱人都在把钱转到瑞士银行然后离开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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