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

第31章


    “你怎么知道?”
    “夏洛告诉我的。”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是伊美协会的主管,很熟悉那些圈子。”
    “反正爸爸是不会离开伊朗的。”努里特意又强调了一遍。
    “可你能离开呀!”
    努里皱起了眉头。
    “你考虑一下不行吗?”
    努里感到安娜其实就需要他表个态,于是便说:“当然可以。”他走到安娜身边,把她拥入怀里。“好了,让我们把这糟心的事先放一放。”
    安娜没动。努里认为这是默许,便一手揉着她的后颈,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将舌头伸进她嘴里。通常这个时候安娜会轻轻呻吟一声,表明她喜欢努里这种示爱方式,被肉体上的温存所降服。可这次安娜毫无反应,于是他又试了一次,舌头伸进安娜嘴里摸索着。出乎意料,安娜推开了他。
    “现在不行,努里。”
    “哎呀,安娜耶!我和你在一起时满脑子都是想要和你温存的念头。那个革命卫队的人说得没错,你的确很魅惑,即使不吃苹果时也是。”
    “就抱着我,好吗?”安娜打量着努里。
    “可你是我妻子。”
    “努里,求你了。”安娜带着哭腔说。
    “别担心,宝贝。我保证会让你开心起来的。”
    安娜只好乖乖地跟努里上了楼。
    * * *
    1 波斯诗人菲尔多西于11世纪所著的一部文学史诗。
    
    第28章
    
    那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八月天,一大早天气就十分炎热。
    努里和安娜喝着茶,吃着水果,计划着这天怎么过。努里要去一趟办公室,预计下午三点前能赶回来。安娜就待在家里,等努里回来后一起去他父母家吃晚饭。
    努里上楼冲了个澡。他喜欢把水开得很大,他总是把喷出的水想象成哗哗的瀑布。可正当他往自己胸脯上抹肥皂的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蓄须男子冲进了卫生间,猛地拽开了浴帘。
    努里不觉惊叫一声。
    “你是努里·萨梅迪?”来人用波斯语大喊道。
    努里赶紧用手捂住私处。水不停地从他的身上流下。他飞快地眨眨眼,问:“你是谁?来这儿干吗?”
    这人没理他,而是把水龙头关上,用命令的口吻说:“出来,穿上衣服。”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勇气,努里站着没动,说:“出去,不然我就叫警察了。”
    “你以为我们是谁?”这人轻蔑地一笑,拔出抢来对着努里,“照我说的做!”
    努里这才慢慢在腰间裹上一条毛巾,走出卫生间。走廊里站着另一名蓄须的持枪警卫。
    “你是谁?”努里厉声问道。
    那人没理他。努里又问了一遍,然后说:“你们无权这么做。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一人对着努里的脸就是一拳。努里感到鼻子和嘴巴一阵剧痛,朝后打了个趔趄,毛巾掉在了地上;他连忙捂住脸,感到一阵眩晕,喉咙里涌出一股血腥味,接着摔倒在地,蜷起身子,恍惚中听到了安娜的尖叫,不过那声音听起来像从远处传来的。
    疼痛中,他听到一人说:“把他的衣服找来。”另一人不乐意地咕哝了一声。
    “快说你衣服在哪儿,”一人朝努里吼道,“除非你想就这么光着出去。”
    “在衣柜里。”努里沙哑地说。他仍旧蜷在地上。不一会儿,他们扔给他一件衬衫和一条裤子。
    “快穿上。”
    努里打了个滚,坐了起来,忽然觉得胃里一阵恶心,他极力忍住,但手在发抖,肚子里一阵绞痛:“我妻子……在哪儿?”
    “她很好。”
    努里浑身又痛又麻,不过他还是穿好衣服,踉踉跄跄下了楼。安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名身穿制服的人拿枪对着她。她攥着拳头,面如死灰,极为恐惧,扭曲得变了形。
    “打电话给爸爸。”努里说。
    安娜点点头。其中一名警卫拿出一块蒙眼布盖在努里头上。
    “这是做什么?”努里大喊道。“把它拿走。我不是小偷。”
    警卫将他往墙上撞去;努里摔倒在地。
    安娜叫了起来。
    “装吧,”领头的警卫嘲弄道,“他根本就没受伤。”然后他朝努里大叫道:“给我起来!”
    努里勉强站起来,晃晃悠悠朝前走了几步,脖子似乎都快断了。一名警卫抓住他的胳膊。
    “把他带走。”
    “你们要把他带到哪儿去?”安娜问。可没人理睬。“求求你们了,告诉我吧,他要去哪儿?”
    随后只听得“砰”的一声!
    车子开了很久很久。
    努里被蒙住了眼睛,只能靠声音和气味来辨别方位。车窗是开着的,外面传来阵阵汽车喇叭声和引擎声、愤怒的司机不停的嚷嚷声。努里意识到自己还在德黑兰。车里没有空调,空气中散发着阵阵汗臭,还夹杂着沥青和汽油的气味。他无法判断自己身在何处,车子每一次转弯都让他感到反胃。几次急转弯后,他开始作呕,酸水直往上泛。
    “我……要吐了。”努里结结巴巴地说。
    “你最好忍住!”一人恶狠狠地说道。
    可实在忍不住!努里吐得满后座都是。车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恶臭。
    “哎呀!”一人大喊道。“这狗杂种吐了!”
    紧接着是一阵沉默。然后有人说:“让他见识见识破坏伊斯兰共和国财产的叛徒会有怎样的下场。”
    又是迎面一拳。努里大叫一声,撞向车门。他头晕目眩,耳边响起一阵嗡嗡声。他咽了口气。令他哭笑不得的是,这阵剧痛让他暂时忘了反胃的感觉。
    那帮人互相嘀咕着,但没说什么实质性的话。努里早已大汗淋漓,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此刻只想向那帮人求饶;只要能放他走,他愿意坦白一切。可他们到底想怎样啊?
    车终于停了。努里试图回想他们开了多久,却怎么也想不出来。好在他依旧能听见德黑兰街上汽车的嘈杂声,说明还在市区。要是在城西北的伊文监狱,外面就不会这么吵闹了。
    那帮人把努里从车里拖出来,朝前推去。努里朝向一旁打了个趔趄。一人抓住他背后的衣领,推着他向前。努里弯下腰,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就这么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来到一栋楼前,楼门吱嘎作响,他被拽着上了两层台阶。
    那帮人停下来商量了一会儿,然后一人推着努里走进一条走廊,打开一扇门,把努里扔进一个房间里。里面的温度比外面至少高十度,空气中弥漫着酸腐的汗臭。努里被按到感觉像是板凳的一块硬板上。他的腿被扣上了镣铐,几乎动弹不得。
    脑袋靠在墙上,墙面似乎要凉快些。门“砰”地一下关上了,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觉得自己现在是一个人了,因为已听不到任何声响,也闻不到任何体味。他试图静下心来思考,可一想到自己的经历,头皮就阵阵发麻。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努里觉得嗓子冒火,嘴唇也干裂难忍;口渴极了,可同时又很想上厕所。
    要是我尿裤子了,那帮人会怎么对我?安娜……面如死灰……她打电话给爸爸了吗?爸爸会来吗?会知道我在哪儿吗?
    终于,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来人不止一个。门开了。
    “努里·萨梅迪?”问话人的声音很尖细。虽然不是十分确定,但努里觉得这个声音很陌生。
    他抬起头来:“谁在问话?”
    然后他听到那人慢慢走近,紧接着自己就被扇了一巴掌。努里缩回脑袋,脸颊火辣辣地疼。
    “只准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那人命令道。“听到没有?”
    努里点点头。
    “我听不见你说什么。”
    “是,先生。”
    一人清了清嗓子,说:“努里·萨梅迪,有证据表明你背叛了革命和伊斯兰教。”
    努里刚想大叫“我没有”,可他想起了被打的剧痛,于是拼命摇摇头。
    “那么你是不承认啰?”
    努里点点头。
    一人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努里摔向一边,脑袋开始抽搐;他勉强撑起身子,又感到一阵恶心。
    “有证据表明你参与了伊朗人民‘圣战’组织。”
    努里忍着痛,站了起来。人民“圣战”组织是一个左派团体——这是在指控努里是伊共。
    “我不是杜德党。我在地铁工程工作,我不是——”
    “闭嘴!”一人用波斯语吼道。“你只需要回答问题。”
    “我们的情报机构可不这么认为,”那个尖细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们有证据。”
    “你们搞错了。”努里绷紧身子,做好再次挨打的准备——可那一拳迟迟没来,他反而紧张得浑身湿透了;汗水流过面庞,被蒙住的双眼感到一阵刺痛。他眨了眨眼。
    “你认罪的话,就不会再受苦了。可如果你还是这么顽固,够你受的。”
    努里无可奈何;他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也许应该认罪,可认什么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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