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纱与革命

第43章


另一人用英语喊道:“进去。”
    安娜伸出胳膊摸索着走进一个房间,好像一个在玩藏猫猫的孩子。一人把她拽到一张椅子上,扯下了她的眼罩。光线刺得她睁不开眼;过了一会儿,眼睛才慢慢睁开,眯成一条缝。
    屋里有三人,两人坐在一张桌子后;但他俩并不是把她带到这儿来的人。三人都胡子拉碴。其中一人,脸上没长胡子的地方都是麻子——看来生过很严重的痤疮。一人戴着眼镜,似乎年长一些。安娜向来对戴眼镜的人有好感,因为眼镜让一个人显得温文尔雅,可这人的眼神却冷若冰霜,想从他那儿博取同情?不可能!最后一人站在那两人身后,好像有些紧张,身体不停地摇来晃去。他和安娜对视了一眼后赶紧瞥向别处。安娜忽然觉得这人很眼熟:我认识他!可他是谁呢?安娜寻思着。
    戴眼镜的人扔了一叠纸和一支笔在桌上:“尽快认罪的话,日子才会好过些。”这人开门见山地用英语说道,没作任何自我介绍安娜撅起嘴;口渴难忍,嘴唇开裂!好想喝水!“认什么罪?”
    问话人扬起眉头:“拜托,别把我们当傻子。我们已经知道你杀了你丈夫,原因和作案手法我们都清楚。没什么好调查的了。但凭天意,你罪有应得”
    这些人浓烈的体味从桌边飘了过来,安娜强忍住才没作呕。“我没杀他,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他。我是被陷害的。”
    戴眼镜的人眉头扬得更高了,眼神表明他早就知道安娜会这么说。
    “我绝对不会杀我丈夫的。”安娜在想要不要告诉他们自己怀孕了,但斟酌一番觉得这可能适得其反:他们会认为,只要杀了努里,她就可以等孩子出生后把他带去美国了。
    “你当然会抵赖。谋杀在伊朗可是死罪,你要一命偿一命。”
    安娜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人:“我说了,我是被陷害的!”
    这人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说我们会相信一位勇敢的伊朗母亲和她的女儿呢,还是相信一个美国人?”他死死盯住安娜,继续说:“要知道,你丈夫的死使他成了烈士,和其他烈士一样,他反抗压迫,最后牺牲在魔鬼撒旦及其走狗的手下。他是一个英勇的革命战士,他将永垂不朽。”
    安娜泄气了:此处根本没理可讲!她看了一眼其他两人。那个满脸麻子的人恶狠狠地斜睨着自己,好像等不及想把她吃了。可另外站着的那人依旧回避着安娜的目光。他到底是谁?
    忽然间,灵光一闪:是马苏德!安娜的脑子里闪现出芝加哥的戴利广场,当时这人是伊朗学生联盟主席。安娜盯着他:没错,尽管他留了胡子,穿着制服,安娜还是认出了他,当时他还交了个美国女友,那个金发女孩曾帮着他发传单。安娜张开嘴,想要喊他,不过还是犹豫了一下:有个声音告诉她别喊。不过,安娜从马苏德的眼神判断,他肯定发现自己认出了他。安娜重新把目光转到眼镜身上;不知为什么,忽然有了信心。
    “我为了和努里结婚而来到伊朗,他是我丈夫。”安娜说着朝那人苦涩地一笑。“我爱他胜过爱任何人。”
    那人不耐烦地摆摆手:“你想回美国,可他不许;你没有尽到一个穆斯林妻子的义务。他完全可以和你离婚,再娶一个,可他没那么做。他给了你很多次机会让你改过自新,可你还是老样子,不听话;你不愿穿罩袍,不愿遵循伊斯兰教法。后来他发现你在计划逃跑,于是你便杀了他。”
    是谁跟他说了这些话?安娜绞尽脑汁,想啊想啊。
    “你不承认吗?”
    安娜十指相扣,按捺住自己的怒气和恐惧,说:“我没有杀他;任何指控我杀了他的文件,我都不会签字!”
    与此同时,安娜的脑子飞快运转着。马苏德怎么会变成了伊文监狱的看守?他应该是在努里和自己以后才回的伊朗,然后选择了一条比较容易走的路;他也曾激烈地反对沙阿。安娜很好奇:他的金发女友现在怎样了。她很可能嫁了个医生,居住于北岸1。
    也许马苏德和努里一直有联系;可不对啊,如果是这样的话,努里肯定会说的。不过也不一定。可即便他们一直保持联系,这跟现在发生的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
    戴眼镜的人似乎看出安娜走神了。他清了清嗓子:“如果你不主动认罪,我们就只能帮着你改变想法了。”
    安娜猛地回过神来。
    那人站起来,跟其他两人嘀咕了几句;然后他们朝安娜走来,左右各一人按住安娜,把蒙眼布和手铐重新给安娜戴上。他们抓住安娜的胳膊,将她带了出去。安娜觉得马苏德的手劲似乎比“麻子脸”的轻些,不过也许只是自己“以为”要轻些罢了。不管怎样,她还是挣扎着说:“不用麻烦,我自己会走。”
    可他们把她拽得更紧。
    安娜被带进了另一栋楼,这栋楼的地面上铺着油毡,走在上面发出砰砰的响声;下了一层台阶,绕了好几个弯后终于停下了。安娜被绕得晕头转向,她怀疑那些人是故意的。伴随着刺耳的一声金属声响,什么东西被打开了。他们解开安娜的手铐,把她推了进去。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其中明显混杂了屎尿和呕吐物。安娜摘下眼罩,发现自己身处一间跟橱柜差不多大的小隔间内,这地方小得连四肢都伸展不开。一丝微弱的光线从屋顶处细小的通风口透进来。安娜这才意识自己在地下室里。这个隔间空空如也——没有水池和厕所,也没有床和毯子,只有水泥地和墙壁!
    起初,安娜感觉这儿似乎比刚才的地方要安静,可过了一会儿才发觉这只是假象。她听到了哭泣声。看来附近有人,而且这些人日子不好过。他们受刑了吗?自己也会遭这种罪吗?安娜寻思道。
    安娜咬着嘴唇,环顾四周。有人知道她在这儿吗?婆婆和拉蕾肯定知道,刚刚审讯自己的人说得很清楚,是她俩指控的自己!她们肯定是指望不上了。或许她俩此刻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很有可能还得准备努里的葬礼——穆斯林会把逝者在24小时内安葬。一想到自己不能参加努里的葬礼,她不禁泪如泉涌。
    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还不知道努里死了。跟在美国不同,在这儿坐牢是没法打电话的。而且,除非看守允许安娜联系父母,否则基本无人会知晓她的遭遇。她会像很多人一样,就这么从人间蒸发了。看守会说她是在越狱时遭遇意外而死的,或者说她自杀了。没人会质疑,因为没人知道真相。
    安娜感到越来越孤独。她蜷缩着双腿,来回摇晃着身体,觉得自己迟早也会加入这如泣如诉的合唱队。
    * * *
    1 这里指芝加哥北郊一带是密歇根湖北岸,是芝加哥的富人区。
    
    第40章
    
    安娜只能通过屋顶的通风口来判断时间;屋里亮了一些,估计现在是白天。她浑身乏力,生物钟也紊乱了。“麻子脸”隔一段时间——很可能是每小时——就来用强光晃安娜一下,令她无法安睡。每次他都会问安娜是否打算认罪。可每次安娜的回答都是“不”。这时“麻子脸”转身便走,隔一会儿又故技重演。
    不过有一次换了一个人来,那人带了一杯茶递给安娜。安娜一饮而尽,可刚喝下就发现自己想小解。“厕所在哪儿?”她用波斯语问。
    “你就在那里面。”那人笑了。
    安娜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呕出来。
    屋里的光线暗了下去,估计是太阳落山了。已经在牢里待了整整一天,她的肚子早就饿得咕咕直叫,可现在却涨得厉害。难不成喝的茶有问题?他们是不是在茶里放了什么,故意整她?
    “麻子脸”又来了。这次马苏德也来了。他们再次用强光直晃,问她是否打算认罪。安娜还是摇摇头。可这次他们没走;马苏德打开牢门,他俩再次将安娜的眼睛蒙上,把她带上了楼。
    蒙眼布扯下后,安娜看到当初审问自己的人也在,只不过这次换了间屋子。房间一角摆了一张小铁床,床上铺着一张又薄又破的床单,床下是纵横交错的金属支架。床的四角都绑着铁链,铁链上系着手铐。墙角处放着一根黑色的竿子,竿子的一头缠着一团绳子——这是根鞭子!她浑身一阵发麻。
    “眼镜男”见安娜看着那根鞭子,笑道:“你以为你是美国人就能免受伊斯兰教法的惩罚了?从你嫁给你丈夫那一刻起,你就成为穆斯林和伊朗公民了,适用于伊朗的法律。”
    安娜没说话。
    “把她绑起来。”他对马苏德和“麻子脸”说。他们把她拖到小床上。安娜拼命挣扎着,可这只是徒劳。那些人对此早就见惯不惊。安娜又看了一眼马苏德,可他还是不愿直视自己。他们将她按到小床上,安娜被那些金属支架蹭得生疼。他们拽着她的胳膊,拉过她的头顶,分别绑在铁床两侧;双腿也同样被绑了起来。
    “眼镜男”盯着安娜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没有杀我丈夫。”
    那人耸耸肩,捡起鞭子。安娜把头转向一边,只见马苏德正盯着自己,看上去既难过又羞愧。“眼镜男”来回挥舞着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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