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万籁俱寂

傅砚的工作没做完，她让张腾先洗澡休息，张腾就是个昼伏夜出的命，他看了眼手表，九点不到，他精力充沛，神思敏捷，简直是黄金期。
    他开始在傅砚的公寓里挨着房间乱窜。傅砚也不管他，自己把资料理完，没看见他人影，进了浴室。
    手背上有伤，洗澡不方便。淋浴的蓬头一打开，水瞬间溅湿了手臂，水珠顺着手臂滴下来，立刻滑到伤口，把伤口上的干涸的红药水化开冲淡，傅砚手缩了下，又觉得不方便，干脆就不躲着，脱掉衣服跨进浴缸，整个人站到蓬头下。
    热水冲刷，浴室里起了白雾。热气氤氲中，傅砚有些闷，她冲了一遍，就从浴缸里踏出，站到洗手台前拉开挂墙式的吹风机，浴室里的镜面被水汽覆盖，朦胧不清，傅砚伸手挥了两下，擦出一条水痕，透过那一条痕迹，她看到自己平淡的面孔，眼睛的轮廓，从内眼到眼角的曲线，很弯很深，这样的眼睛本来应该配合活泼的眼神，只是在她这里，似乎不起波澜。
    看着自己，突然想起傅余深。
    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觉得寂寞。从他去世，已经十年，她尽力用自己的方式过这一生，最初那种狰狞的痛苦过去后，她慢慢发现，傅余深的音容笑貌慢慢淡去，却变成她的一种信仰。除此之外，他给她留下的，是大片的空白和孤独。陪伴和分离，傅余深从没说一个字，傅砚却从他那里得到的最深的体会。这些年，她交过朋友，也谈过恋爱，她看到每个人都与这个世界有各自的联系，她与他们共度一段短暂的时光，缘来相聚，缘尽各自道别，她用最自然的心态去迎接这种更替。从傅余深之后，她开始明白，这寂寞与孤独，是一生。
    谈不上等待，遇见而已，这缘分也水到渠成。她的独行，终究也遇上自己的fairyland。再简单不过的事，所以她不愿意纠缠，也不愿意去强调两人之间的对错。
    傅砚吹干了头发，低头，拧开开关，水冰冷，泼在热烫的脸上，凉意渗进皮肤，她思绪微微清醒了些。
    浴室外轻轻扣了两下门，水声大，傅砚心思不在这，没听见。过了十几秒，浴室门把就轻轻转了下，门缓缓开了。
    张腾走到傅砚身边的时候，傅砚没察觉到，她有些发愣地看着洗手台。从张腾的角度看过去，她头发蓬松，长长地垂着，遮住了了大半个侧脸，他只能从她一动不动的侧影判断她在发呆。
    张腾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傅砚突然抬起头，原本散着的头发随着抬头的动作覆盖住小半个脸颊，出现在镜面里。
    他站在她身后，她从镜子里看到他。张腾忍不住伸手替她拨了一下头发，将遮住她眼睛的几缕拢到她苍白的耳后。
    手背碰到她耳廓，他顿了下，忍不住回过去，指腹沿着耳轮轻轻擦下来。
    张腾从没这么清晰地看过一个女人的耳朵，又白，又软，耳廓圆润，像半轮月。
    他左手手指停在傅砚的耳垂处，拇指与食指夹住轻轻蹭了几下。右手伸过去，把傅砚脸上的水珠轻轻抹去。
    身子往前，他几乎靠在傅砚背上了。只是力道不大，因此傅砚并不感觉多重。两人的目光在镜子里重逢，身体隔着衣物相贴，是胶合的两块质地相同的丝绸，张腾的一只手拢住傅砚的身体，让她的后背贴在他前胸。
    张腾另一手，突然摸到傅砚的下巴，拇指和食指扣在下颔轻轻往上提。傅砚的脸不得不往上了一点，从镜子里看起来，男人扣着女人的手，两指捏着她下巴，只是女人面色如常，眼里并无情绪。
    张腾扣着她下巴的两指撤离，缓缓地，大掌扣着她细腻的脖颈抚摸下去。皮肤滑腻，微凉，顺着浴衣领口开合，像一道尖锐的峡谷。谷外岩棉起伏的丘陵，谷底是堆积的细腻柔软的流沙。
    张腾的手探进峡谷的密道，摸到起伏处，软腻干涩的一片，他动，指尖向前推入，深深顶进去。要引得她发热，发烫，里面流出水来，变成一片水域。
    傅砚终于觉出张腾的可恶了。
    一根手指，他要她整个人都为之兴奋。她怎么肯？她呼气，又轻又长，头低下去，长发海藻一样在空中垂落漂浮，手掌紧紧按着洗手台，手臂紧绷，手背以及手臂内侧下可见青色的血管。
    这快乐，兴奋，像一场冲刺，越往前，越兴奋，终点处是一场雪崩，爬到制高点，纵身一瞬；洪水开闸一样倾泻，冲刷积尘。
    他要给，也要夺。
    张腾的大手细细的抚摸她的皮肤，带着湿气，灼热无比。傅砚几乎被他半抱着悬在空中。
    张腾身体抵着傅砚，气息不稳，脸往前紧紧贴着傅砚的脸，嘴唇轻吻傅砚的眼角，语调又轻又深：“好姑娘，我不欺负你，我舍不得……。”
    傅砚没忍住，有什么东西带着酥麻的□□进入甬道深处，身体抽紧，从胸口一直一路震颤着往上涌到到眼睛。
    一瞬间，傅砚眼睛湿润，身体开始发抖。
    她的身体一抖，张腾的手就停下，缓缓退出。傅砚轻轻的抽搐，带着些微冲动的喘息，全在他怀里。
    张腾的眼往下瞟了一眼就愣住了。
    傅砚睁着眼，眼里全是泪水。
    过一会儿，她慢慢抬起头，从镜子里对视着张腾，眼里的水汽散去，依然湿润，嘴唇是不正常的艳红。那表情也不叫悲伤，也不是软弱。
    浴室的雾气渐渐变淡，一粒粒的水气漂浮在灯下。
    张腾伸手替她把浴衣系好。傅砚身子突然转到一侧，打开浴室柜门，里面有半包烟。
    傅砚抽了两只立在烟盒里，自己抽了一根衔在唇间，吧烟盒递给张腾，张腾也抽了根含在嘴里，转身把香烟盒放在洗手台的架子上。
    傅砚已经点燃香烟，轻轻吸了一口，张腾转过身来，弯腰借火，傅砚夹住烟凑过去，烟头扬起，一点红光在交界处合二为一，又分裂闪烁。
    这浴室水汽还未散，薄荷味的烟气已经开始弥漫。
    张腾直起腰，吐出个烟圈。
    傅砚有些累了，随意往外走了几步，坐在浴椅上抽烟。浴衣衣摆随着她坐落后垂在大腿两侧，一直延伸到大腿根。领口宽松，内里曲线若隐若现。
    这或许可以算得上放浪，或许是一种随意，只是张腾知道，她不在乎。她知道，但是她不在乎。
    至少现在是这样。
    两人不说话，之间的沉默被城市的声音占据。
    傅砚原本看着远处的窗户，此时突然转过头来，细雾里，张腾掐着根烟，靠在洗手台上，正歪头淡淡打量着她。
    她叫了他一声，说你过来。
    张腾手指弹了一下烟灰，走过去了。在她面前站定。
    傅砚把香烟夹在指甲，抬眼看他，说：“我的机票定在一个礼拜后。”
    张腾眼眼睛往地面掠了下，点了头。
    “我要取消机票。”傅砚紧盯着他，认真道：“张腾，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腾站她面前眼睛不由自主看着她，半晌，他终于说：“知道。”过了会儿，他突然摸了摸傅砚的耳朵，蹲下身，眼睛和她的目光持平，说：“但你得走，傅砚，我要你安全。”
    傅砚不为所动：“为什么？”
    张腾看着她，突然之间，很快说：“因为我爱你。”傅砚的眼神微微动了下，可是她依然说：“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张腾低了下头，有几秒钟没说话，过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语音沉闷：“傅砚，你知道吧，如果不是当年那场事故，我已经是个军官了。”
    傅砚点了下头，“我知道。”
    张腾慢慢说：“我一直以为，公平和尊严，是这个社会的法律亏欠我的，可是这么久了，我才想通，根本不存在亏欠，也无所谓补偿。唯一的矛盾，是我不甘心，这原本是一场公正，到我头上，却成了灾难，这是我最痛恨，也是最害怕的。”
    他这样说。
    这一场事迹，公平与否，他从未向人提及，是一个暗疮，莫名发作，暗暗流血，化脓。他想痊愈，又没法忘记，有些记忆，刻到脑子里去，时间久了，所有的记忆都很模糊，没有细节，唯独认定这是一场莫须有的事实。
    烙印。
    可是他这样说，傅砚好像立即就可以感受到一样，一个原本为国家法律效力的人，到头来却被法律定位罪人，他所努力恪守维护的界线，反过来勒住他的脖子。
    他反抗不得，或许只剩挣扎了。
    傅砚往下看，看他眉目间的锋利与秀美，眸中没有苦痛，他已经足够平静空旷，目光里的空间起到好处，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她。
    他说了这话，突然在捧起傅砚的左手，大拇指在她手背摩挲了一下，自言自语般笑了下：“你知不知道，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真的讨厌你。”
    真的。看她第一眼，就觉得她眼里有一个圈套。他实在看不起。等到心甘情愿被拖进去，才明白一个道理。
    愿者上钩。
    他说着，抬眼看着傅砚，漆黑的眼嘴角含笑。
    傅砚没有笑。
    许久，她看着张腾，一字一字说：“我们结婚吧。”
    张腾愣了下，说不出话。
    眼前一瞬间仿佛掠过无数往事。童年，家乡，学生时代，军队，特训，任务，黑暗，桎梏。当这一切回忆散去，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他仿佛清醒，又似恍惚。
    好一会儿的寂静。
    “你说什么？”他慢慢地问，也不是问，只是问句而已。所以傅砚也不回答。
    看，她是这样的人，有些时候，你不必说，她很懂。或者说，很敏锐，也很迟钝。性子是温润的，也是大胆的，持久的。
    他眨了一下眼，慢慢将她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