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万籁俱寂

44 凡人


钱元聪妈妈出差,傅砚和张腾把他带回了家。
    钱元聪握着垂下的书包带摇摇晃晃走在最前面,脖子上的钥匙发出叮铃当啷的响声,他是个细瘦的男孩子,背后大书包把他整个上身都罩住。
    傅砚走在他身后,看他书包侧袋里的保温杯和伞,大书包满满当当,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傅砚垂下眼,余光追随者他的步伐。
    张腾快走几步到他身边,拉住书包提手往上虚空掂了掂:“重不重?用不用我帮你提?”
    “唉,这个啊,”钱元聪侧头眼神向后看了一眼:“这有什么重的,大哥,你太小看我了,我力气可大呢,跟我同学打架的时候,他们都打不过我……”
    张腾走在他旁边,听着长豇豆的喋喋不休,偶尔附和几句,让他讲的更起劲了,隔一会儿,张腾就会朝后看一眼。傅砚跟在他们身后,深色的羽绒服让她与黑色的背景融为一体。
    长豇豆的妈妈已经提前把儿子的生活用品送到傅砚这儿,钱元聪洗完澡,开始在房间里打游戏机。
    他玩的起劲,傅砚叫他去睡觉,他不听,叫了好几次后,傅砚站到游戏机显示屏前。长豇豆打得兴起,被傅砚拦住视线,他憋着劲儿瞪傅砚,傅砚一动不动。毕竟是个孩子,小脾气就上来了,推了傅砚一下,没推动,僵持几秒钟的功夫,屏幕就发出滴滴的game over的提示。
    长豇豆不高兴了,他撅了噘嘴,把控制器仍在沙发上,一屁股做下去,小声说:“都怪你。”
    傅砚把控制器放回显示屏前的桌面上,说:“你该去睡觉了,明天得上学。”
    长豇豆还在气头上,乌黑的童眼自下而上看着傅砚;突然扭过脸,赌气般道:“我饿了。”
    傅砚静静看他,过了一会儿,她问道:你想吃什么?”
    长豇豆狡黠地朝她笑了笑,甩了拖鞋爬上沙发抓了遥控板打开:“随便。”
    傅砚就进了厨房了,她在冰箱里找了下,掠过蔬果,看到一袋通心粉。
    长豇豆拿个勺子,挑了一小块芝士通心粉放进嘴里,吃了几口,大概觉得腻口,立即丢了勺子:“不好吃,好粘呀。”
    傅砚听罢,就伸手拿过装通心粉的碟子,说:“好吧,那你快去睡觉吧。”
    早就转过身趴在沙发上看电视,傅砚只看到他的脚丫抬起来,在空中左右打着晃。
    傅砚又叫了一声,他恍若未闻,突然之间就咯咯地笑起来,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
    傅砚一直站在他身后,一个频道的节目放完了,他就切换屏道,眼睛一直盯着屏幕,是不是发出一阵笑声,像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的目光。
    浴室门把转了一个角度,张腾从里面走出来,他径直走到电视柜前,拉开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块毛巾擦头发,转身的时候才发现长豇豆还趴在沙发上,傅砚站在他侧后方。
    他愣了下,目光从傅砚移到长豇豆,问道:“你怎么还不去睡。”
    长豇豆鼓了一下嘴,嘻嘻地笑了下:“我睡不着,还想看会电视呢。”
    张腾眼睛往傅砚的方向嗬地笑了下,走到他面前:“你睡了吗就说睡不着,赶紧的,回房间,15分钟内没睡着,你看一晚上的电视我也管不着。”
    长豇豆有些不乐意,犹豫着挪了下位置,又悄悄看了张腾一眼,对方一副不怎么不耐烦他的表情,他到底有点胆怯,噘着嘴提溜着腿从沙发上跳下来。
    他走过过傅砚的身边,和她对视了一眼,眼睛立即看着别处,扁着小嘴,一副和她生气较劲势不两立的模样,快步跑到房间去了。
    傅砚眼皮往下,像是在想着什么,转身的时候,张腾正看着她。他把擦头发的毛巾搭在一边,走到餐桌边,指了指盘子里的芝士通心粉,又指了指傅砚,抬了下眉毛。
    傅砚点了点头。
    张腾就拿了长豇豆放在一边的叉子挑了一大块放进嘴里,嚼几下咽了下去,皱了下眉。
    傅砚也走过去,看他的表情试探着问道:“不好吃?”
    张腾又挖了一块:“还行,就是有点……这味道,怎么说?”
    傅砚替他补充形容词:“腻?”
    张腾嚼了几下咽下去,:“没错。你觉得这个好吃?”
    平心而论,傅砚的通心粉做得不错,国外的小孩对起司和牛仔之类的比较有好感,尤其喜欢吃香浓的芝士,但对于国内人来说,这味道,实在有些rich。
    当然,她也是黔驴技穷,否则不会做通心粉给他吃。
    张腾拉开一条椅子坐下去,傅砚想把通心粉端走,手还没碰到盘沿,被他拦腰一把抱进怀里。
    傅砚顺势坐在了他大腿上。
    张腾的头发还没完全擦干,这几个月长长了不少,原本短的支起来的头发,不打发蜡,自然下垂的时候,发梢勉强已经覆盖到眼睫,眼睛笼盖在一片阴影下,显得鼻梁更挺拔。
    “傅砚。”
    “嗯?”傅砚微微抬头看他,微微笑了笑。
    “他只是个小孩子。”
    “嗯,”傅砚侧坐在他身边,点了点头,“我知道,”她顿了下,突然抬头看他:“你怕我跟他计较?”
    张腾没回答,他摸了摸傅砚披在肩上的长发,捉着她的手握在手里,过了一会儿,突然说:“你不喜欢他。”
    傅砚一动不动,只有被张腾抓在手里的手指微微滑动了下。
    过一会儿,她极轻摇了摇头。
    张腾默默看着她,突然伸手按住她肩膀,想让她面对自己。傅砚的肩膀有一瞬间的抗拒,随后顺着张腾的力量转过身。
    张腾双手捧住她下颌骨,轻轻把她脸抬起来,四目相对。
    她说,我原本应该喜欢小聪的,可是我很怕他。
    他的手指触着她颊边,感觉到她每次呼吸带动的肌肉细微的震颤。这样的姿势,她说话的时候,他手是最先感受到她声音的器官。
    她说她很怕那个十岁的小孩。
    傅砚说,张腾,我永远不会告诉他们我是谁。
    张腾低下头,下巴抵着她额头:“他们要是知道了呢,你准备怎么办?”
    傅砚垂下眼睛,从张腾大腿上站起来:“到那时,他们不会希望我再出现在他们生活中。
    一旦身份明确,有些人,最好是不见,免去往事沉浮。
    走到阳台,夜风寒凉,傅砚的脸触到冷风,像贴上一层薄冰。
    一到高处,平地上的视野就被撕裂。灰蓝的天空有一种近在咫尺的广袤,傅砚甚至可以清晰看到细腻的灰暗中夹杂的几道淡色云朵,蜿蜒到城市边缘,尽头微微发出光芒。
    身后的冷气杜绝 ,张腾的胸膛贴上来。
    傅砚看着远处的天空,说:“不是半夜吗,那边天空怎么是粉红色的?”
    张腾往一边的方向看了看,“那边是市中心。”
    灯红酒绿的繁杂中,饮酒作乐寻欢,黑夜比白昼更尽兴。
    滨城市中心900平方公里,800多家多家娱乐场所,六点四十分开场,几千万支灯光一齐打开,迎接一座昼伏夜出的欲望都市。
    黑夜里的天堂。
    有的人白天工作,有的人夜里发财。
    张腾就是吃这口饭的。他的酒吧刚开起来的时候,也跑了许多场子,拉了不少关系,你说这是市侩,对一个当过兵曾经为上层建筑效命的人来说,是掉面儿,讲狠一点,叫堕落。
    可是只要你认真看一下,感受一下,你就明白,所谓门路,所谓关系,所谓后门,都是一个隐藏的指向标,我们一手造就了社会的复杂和光怪陆离,有时甚至也为其所惑,默认它成为必经之路,吹捧,也学着乖巧。
    这是一个社会,有人去追求,就会有人拦截;有人去呐喊;就有人选择沉默。有人穷到发疯;有人富得流油;有人犯罪,有人救赎。
    其实我们都不愿苟同;这是一个世界;也是一万个世界。
    张腾曾经陪滨城里的贵妇喝酒上床,燕环肥瘦,他一个个全都咽下。很多女人喝醉酒闹事都会骂他下贱不要脸,他自己心里也承认这一点,可还是恨。
    时间久了,哄女人也一套一套的,别扭着自己,脸假心也假。自己搞事业后,就不再讲好话给那些女人听,他变成了一个怎样的人,自己也不清楚,但有些事还是要做。
    后来那种记忆开始变质,不是日夜交加的痛苦和不忿。有一段时间曾经很忙,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不在乎,甚至懒得去记起。就着么活下去,到死的那天,他也算侥幸。
    曾经就这么打算,直到那种痛苦回归,他终于明白。
    痛苦地情感是永不消退的,它会变平淡,同时也变深刻。
    他疯狂的从被告人席上冲出来,歇斯底里地大喊,父亲在旁听席上老泪纵横,随行的警员掏出警棍击向他右腿骨,他踉跄了一下,挣扎着甩脱警员的束缚,另一警棍横下来,他跪在地上,只看见看见手上的镣铐,前方是一根黑色的警棍,长度50公分黑色哑光的橡胶握柄上有一个小小的警徽-----JINGCHA。
    他最后想抬起头来看一眼父亲,却被人紧紧压住后脖,从法庭上退下。
    那时,他可是个真真正正的好人。
    傅砚在张腾的怀里仰头看他,半晌,她转过身,手臂松松拢在张腾两侧腰,手掌摊平。
    傅砚目光朦胧,说:“张腾,我从没听你说及过往。”
    要怎样,才可以忍住痛苦,同时也忍住倾诉。
    她这样说,也不是在好奇,也不需要答案。
    我不问受伤者有着何种感觉。
    双手沿着腰侧轻轻抚摸上去,隔着睡衣,他就可以感到那双手的冰冷与和缓。
    她的手到他肩胛,微微向前伸了一下,又收拢,抱住他。
    张腾感到有什么东西很快在心头融化,灯油一样滴落,又热又痛,他忍不住张开嘴在冷风里呼吸,两只强壮的手臂紧紧把傅砚勒在怀里。
    我的生命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我只要求凡人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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