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万籁俱寂

49 尾声


第四十九章
    巨大的水流将张腾推出闸外,水流湍急,冰冷的江水灌入鼻眼,每一个感官都在刺痛,血液涌到头顶,刚往上潜,一个水花压下来,整个人都被翻卷到底下。
    深度的窒息里,身体随波逐浪,缺氧的极限里,每一处器官似乎都在渴望空气和阳光。
    前几天的时候,傅砚带他去她老家的小公寓,10年前,出国前夕,她把房子卖了。她家是顶层的一套房子,附带一个三角形小阁楼,她卖了顶楼之后,家里所有的杂物都堆在那个阁楼里。
    他们在那个小阁楼里呆了一下午,临近黑夜的时候,傅砚突然不说话了。
    张腾下意识碰了碰她的眼眶,干的。
    傅砚靠近张腾的怀里,张腾用两只手抱住她。
    他问她,为什么不把房子买回来。她答非所问。
    她说。张腾,那么快就十年过去了。离开的时候,真的很难过。
    时间再流逝一万年也好,想念的人永不会再出现;为什么流泪,难过,不是因为离开,而是因为永不再回来。
    从此只有想念,没有回应。这一段关系已经结束,那么温情的过往,总是不得不面对一个残忍的结局。接受的方式有两种。要么遗忘,要么坚持。
    张腾的身体下沉,眼皮下是一片炸裂的鲜红色。有什么东西在接近,仿佛他已经上升到水面,睁开眼,就可以享受轻松地空气和自由的阳光。
    他知道是幻觉,可是又开始奋力往上潜行,去触摸那种温暖和自由。
    傅砚,你不知道,你出现之前,我过得很不好。
    我以为这就是我的人生;和所有人都一样。
    雷斌带着搜救队的人赶到,水势稍缓一点的时候,他们找到了张腾和傅砚。
    岸边的丛林里有些杨梅树,因为泥石流的原因,枝干已经被泥石流打压的变形,弯曲在河面上。
    树枝傅砚被张腾架起,身体悬空挂在树枝上,杨梅树枝很脆,傅砚失去意识,张腾一松手她就会坠回江中,他下半身浸在水中,一只手攀着树枝,一只手托着傅砚,头发上和睫毛上全是白霜。
    搜救队的人把傅砚从树枝上卸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她肩膀中了弹,只是伤口的血已经止住。
    张腾长时间托着傅砚,手上的重量被卸掉,整只手臂肌肉维持紧绷太久,没法动,身体冻得发麻,一松手就沉入江里。雷斌眼疾手快,把他捞起来。他的身体才是真的冷,皮肤冷到扎手,肌肉僵硬,他怀疑张腾血管里的血,现在已经变成冰碴子了。
    张腾在雷斌眼里是个怎样的人呢?当年他们被选拔为特训队队员,张腾是副队长,带队的老莫欣赏他,但是比他大两届的学长也在,自然有人不服气,军队的男儿血气旺盛,却也有些别扭作死的,平时训练之外就有些挑衅的意思,管理之外,张腾从不姑息,几个人也没少干架。
    有次他看到张腾和一个学长打起来,那学长是个大块头,他抵住张腾的身躯和手臂,膝盖往他肚子上顶,张腾被顶了好几下,额头上的青筋都凸出来,终于逮住一个空隙,他身子拧了一下,抬腿用膝盖顶住他的膝盖,他动作灵活,瞬间又用另一条腿接力狠踢了那学长一脚,那学长往后踉跄,张腾追归去,按住他肩膀抬腿屈膝就踢,连踢数脚,和刚才他踢他的位置一模一样,那学长痛的脸都憋红,张腾轮圆了拳头,就是不停手。
    这样打有些过了,只是军队里的人之间打架就算挂了彩,除非被人打了小报告,否则受了伤也不会上报,上级知道,一个处分逃不了,保不齐还要开除。
    张腾打着,手上的力道换了个方向,自己背对院墙,大块头的学长横在他身前,老莫远远走过来的时候,只看到大块头的一个背影,而张腾一眼就能看到老莫。
    等到老莫走近一点,他刻意松了手上的力道,学长气急,愤怒地歪歪斜斜挥出一圈,张腾正好拉住他手臂,整个人从他身前窜出来,捉住他双手往后甩,反剪到背后把他压在地上。
    这个动作让人误会地刚刚好。老莫只看到副队长制服了一个不服管教的学员。
    雷兵觉得,张腾有些颠覆军人在他心里的形象,做军人,要么就是正直的,坦荡的,要么就是进来混日子奔前程的。每次做任务的时候,张腾都会平均地分配精力照看每个队员的安全,有危险的任务,他也总是领头,副队长的职责履行的很到位。从这种情况来看,他是第一种,但是雷兵说不好,因为他觉得张腾有点阴,尤其是面对威胁和挑衅的时候,这种流氓式的腹黑使得很多人都不敢轻易看轻和招惹。或许老莫早就看穿他,但他们就两人之间就有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对于眼前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老莫偏偏选了张腾。
    雷兵心里有感觉,老莫是对的,张腾在他们这一群人里面,是最强大的。
    他其实对傅砚很好奇,警察局的那次,他觉得她性格有些奇怪,过于简单,像一条直线,又不太像,她很固执,但是固执得很隐秘。
    那天他来警察局认领傅砚的时候,傅砚刚好坐在排椅上睡着了,他走进门,到跟自己说话期间,一眼也没看傅砚。两人开始时在傅砚跟前说话,雷兵自己面对着傅砚,张腾背对着她,期间,傅砚睡不稳无意识换了一个动作,雷兵面对着她,自然而然往她那边瞟了一眼;张腾本来在讲话,可是立即就察觉到了自己的这个动作,他顿了下,才把话题继续下去。后来抽烟的时候,张腾立即就往窗户边上去了。
    雷兵现在突然明白,张腾那个停顿时脸上的表情了,那是种紧张的表情。
    傅砚在四月份的时候出院。出院那天,她收拾好行李,站在医院的大门口;阳光暖暖地照下来,春意茸茸的感觉。她打了一辆车,直接去了机场。
    宽阔的路段,汽车急驶而去,车窗外的每一帧画面都在向后。这大概是唯一一个年头,傅砚失去了半季的冬日。
    她心里有种止不住的痛苦,缓慢又真实。
    也许人生中最深刻的画面都来自于痛苦,没有欢乐。
    她想起赵山在三清峡拿枪紧逼着她后退的情景。她很害怕,紧迫,后退的时候心开始狂跳,没有准备好失去,也许是她人生的谢幕。死亡近在眼前,猝不及防的结局。
    她本来以为自己能够理解张腾那种生死边缘游走的敏感和戒备,可是现在难免有些悲哀,她所理解的那部分,是属于宽容,而张腾承受的那部分,是逆流而上的艰辛,迎面接踵而来的非议和谴责,他早就可以选择一条好走一点的路,可是他不肯,不肯软弱,也不肯忘记。;
    也不是没有低过头,压住一切傲气低声下气,他也有过的。有时候,贫穷的人不是不配骄傲,而是没法抬起头颅,这大概是这个社会心照不宣的一条潜规则,金钱的打压能把人逼疯。
    就像赵山,他把自己束缚得太久了,他圈养了自己作为杀手的一面,持续着杀戮,又渴望着解脱的那一刻。
    这大概是对命运最悲惨的一种反抗,由爱与怜悯出发,以屠戮为方式,用死亡来解脱。
    警察赶到后,他拒绝合作,吞枪自杀了。
    “你杀一个人,收多少钱?”
    男人从裤兜里掏出一包云烟,眼睑往下,双眼皮的线条融合,眼角往内敛,一边点烟,一边含混不清地说:“看人,有的过万,有的不仅没钱,还倒贴一颗枪子儿。”
    ……
    他把自己的命也当做一个子弹下的靶子。
    他打出的那一枪,不知有意无意,偏离要害。饶是这样,傅砚掉进江里,也活不过一分钟。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活下来的。汹涌的江水扑面而来,她既惊恐,又有一种到尽头的松懈感。
    飞机五点一刻准时起飞,17个小时的行程,足够她睡个好觉,她打开包,把飞机票塞进包侧的小口袋。正要拉上拉链的时候,发现口袋里还装了两张卡片。
    她愣了几秒,手指伸进去,把两张卡片轻轻提了出来,翻面。
    一张身份证,一本户口本。
    男孩的五官俊朗,嘴唇紧紧抿着,看过他十几年后的样子,这照相未免太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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