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尽处不荒芜

广寒很晚了才回东宫，孟夕芜是去总厨拿一味香料回来正好撞见她，有婢子在一旁，她倒不方便和她叙话，只见了礼之后就离开了，孟夕芜回头看她背影，有些不解，她为何神色有些匆匆？
    她回到长林殿，刚到荷香院没一会儿，慕沉衍便来了，说是想吃山楂粥。
    孟夕芜顺势就问：“广寒怎么了？我看她有些心神不定的。”
    他张口便道：“没什么，皇祖母身体不太好，她可能有些担心，还有这不快过年了吗，皇祖母便把那一干子事儿交给她打理了。”
    她点点头，撑着下巴道：“殿下，老先生都走了，你不……搬回紫檀殿吗？”顿了顿她又说：“还有那个，我现在住这儿方便吗？”好歹她的名义是老先生的书童，可是却没有随着老先生一起走，虽说慕沉衍会处理好，但是好像太麻烦他也不太好，毕竟是她要留下的……
    他挑眉：“我先答哪一问好呢？”
    “你随意你随意。”
    “好吧，我搬来搬去麻烦，哪儿都是住，这藤苓斋我住着挺好的，怎么？你舍不得？”
    她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就问问，只是想着殿下从前应该住惯了紫檀殿。”这藤苓斋现在又不是她的，再说，整个东宫都是你的，你当然爱去哪儿去哪儿咯。
    慕沉衍笑笑，又答第二问：“至于你嘛，我要是说不方便你会怎样？”
    “当然搬出去啊。”
    “搬哪儿去？”
    “我……”她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想了好久也还是没个着落，如今的襄沅城，她好像是举目无亲啊。
    突然她一拍手笑道：“有了，我先去买个宅子住下，然后再开个酒楼，这样我就有钱赚了。”凭她的手艺，开个酒楼应该不成问题吧，目前成问题的就是，银子……
    她不等慕沉衍开口，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心翼翼道：“殿下，你先……借我点儿银子呗，等我赚了钱我就还你。”
    见他似有否意，她立刻补充道：“道上规矩，借钱三分利，我自然也会还你三分利息。”
    慕沉衍仍然只笑不说话，她眼一闭心一横，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分利。”随后又追加：“要不一倍？”
    可他却仍没有松口的意思，她哭丧个脸道：“不是吧，我这还没开始做生意呢，就欠一篓子债，这样不太好吧，你也太不仗义了。”
    他瞧着她一个人在那儿自说自话，终于开口：“我什么都还没说，钱也还没借你，你倒是先欠下债了。”
    “你这意思，你连借都不肯借我了？”她赶忙又劝道：“我知道你们这种人精打细算的，但是我说了会还就会还的，咱这么多年你还信不过我吗？我人品好着呢，我又不像你。”
    她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快嘴了，赶着又解释：“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我不像你这么精明，呵呵，精明……”
    慕沉衍不在意，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骂他了，他直戳要害道：“你说你开酒楼，那你也知道，这襄沅城内大多数酒楼都是我开的，我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立一个对手呢？”
    果然，孟夕芜沉默了：“那怎么办？”
    “来帮我吧。”
    “什么？”帮你杀人啊？
    “就帮着玉瑟秦钟管理管理襄沅城内的生意，算你工钱，包吃包住，怎么样？”
    “就这样？”
    “那你还想怎么样？”
    “没没没，这样挺好的，挺好的，哈哈。”
    “明日玉瑟会来接你，你以后就和她一道儿去千里堂住吧。”
    她起身抱拳笑笑：“多谢殿下。”
    慕沉衍瞟了眼她的装束道：“阿芜，明日出了东宫就换下这身男装吧。”
    她看了看自己衣裳道：“好。”
    反正出了东宫也没人见过她，更没人知道她是谁。
    她复又坐下道：“不过殿下，我觉着你好像不太喜欢我穿男装，有这么难看吗？我觉得还行吧，不算碍眼睛哪。”
    “我喜欢你本来的样子。”
    孟夕芜闻言小脸一红，支支吾吾答：“啊……哦。”
    第二日一早，玉瑟果然来接她了，只不过也还是没走正门，孟夕芜没什么东西，一身轻便得很，此外又想着一大早不扰他，也就没去和慕沉衍告别，反正见面机会多着呢，干干脆脆就和玉瑟一道儿走了。
    原来进千里堂还是有一道隐蔽暗门的，就说嘛，成天这样飞上飞下的多费劲啊，而且，多招摇啊。
    一路上她看玉瑟说说笑笑的，神情轻松不少，她想着应该是和风萧寒说好了吧，是以也就没问她什么了。
    玉瑟带她走进假山，她问：“夕芜，你要和我住一处院子呢还是另择一处院子？”
    孟夕芜看了看这假山里的阵法，想着不容易参透，万一哪一天她一晃神走错了地方怎么办？还是跟着玉瑟好一点，于是道：“我跟你住一处，反正院子也大，咱们俩在一处也好做个伴儿。”
    “好。”
    玉瑟带孟夕芜走进她那处院子，孟夕芜的房间就在她隔壁。
    玉瑟坐下喝口水交代道：“这儿你随便去哪儿都可以，只是假山里你也不要随便乱走，万一走到死门可就麻烦了。”
    “知道了，我惜命得很呢。”
    玉瑟笑笑又说：“对了，你也不能成日在这儿待着什么也不做，免得待得人都疲了，殿下说了，叫你和我们一起打理打理面儿上的生意。”
    她十分有兴趣，连忙应道：“那你给我说说，都干些什么？”
    “你也知道的，咱们堂主要是些消遣吃喝的生意，赚钱快，得消息快，也掩人耳目。”
    她不置可否，只问：“你们平时要出面的吗？”
    “一般情况都不，除非，有人闹事管事的实在制不住了才出面解决一二。”
    “所以你们就是那种所谓的幕后老板咯。”
    “也可以这么说，我们的幕后，就是殿下了。”
    “嗯，可以讲一讲你们的分配吗。”
    “赌坊和青楼是秦钟在管，我管酒楼和音坊，另外还有两个人管的是一些散铺子。”
    “那莫止呢？”
    玉瑟顿了顿还是说了：“他……主要在殿下身边，千里堂名义上的堂主就是莫止，我们素日里收集的消息就汇报给他，殿下也是通过他……给我们下达任务。”
    孟夕芜神色未动，点点头道：“知道了。”
    玉瑟继续道：“以后酒楼就归你管了，我已经和那掌柜的打过招呼了，你就隔三差五去查一查帐，若有有用的消息，带回来就成了。”
    “好，没问题。”
    “快过年了，咱们可有得忙，你这天香居又是咱们襄沅城数一数二的酒楼，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更是忙得很，你这几天走动的要勤一些。”
    她点头，见玉瑟还有要说的意思，她忙打断道：“玉瑟~我知道了，赚钱这事儿我当然不会马虎了，我今天早上还没吃饭呢。”言罢便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玉瑟无奈一笑：“你这丫头，知道了，已经派人送东西来了。”
    当天下午孟夕芜便去了一趟天香居，她对开酒楼这档子事儿是真有兴趣，是以也挺积极的。
    她本打算先进去吃个饭暗自看看情况的，却没想到连门都进不了，说是今日客满，要预订啊都得订到过年后了，不得已，只好召了掌柜的挑明身份这才进去了。
    进去之后她便一人逛了逛，这天香居内布置确实雅致，酒楼内架构很是独特，颇具工艺美，装饰又大都是水墨山水风，很有味道，在这么一地方吃饭，心情确实会好上许多。
    天香居一共三层楼，一楼大堂，二楼雅间，三楼则是贵宾间，三楼一共只有七间，那位子着实难订，在三楼，还有一间房与那些贵宾间未相邻，独自伫立在走廊尽头，房间外围还有珠帘屏风格挡，却又不显突兀，与那些装饰几乎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那里还有一间房，是以从那里可以纵观全局，外面的人却并看不真切里面，着实是个绝妙的地方，那儿便是从前玉瑟来天香居查看时待的地方，如今孟夕芜也该待那儿。
    她进去之后，掌柜的便捧着账本上来了，她只是就着一颗不甘躁动的好奇心去看的，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这这……这也太贵了吧！慕沉衍你抢劫呢！
    她看了十几页，最便宜的一笔进账是三十五两银子，还是只点了两道菜的！
    三十五两……三十五两够一户普通人家生活一年了吧，而且还会过得不错……
    她控制了一下表情，免得叫掌柜的看笑话，她淡淡道：“把咱们这儿菜单拿来我看看。”
    掌柜的拿来之后她过了一眼，好吧，最便宜的一道菜是十二两银子一道的。
    她暗自翻了个白眼淡淡道：“掌柜的，纵然我们用的材料都是上等，但是，这菜也不至于这么贵吧。”
    掌柜的呵呵笑道：“姑娘说笑了，我们用的菜都是最好的部位，比如嫩豆尖儿，一大篓子也掐不下多少来呢，我们用的香料油盐皆是上等，最主要的啊，这炒菜的师傅可是名厨，这么个价格也不算贵。”
    孟夕芜把菜单往桌上一扔似笑非笑道：“你不用这样糊弄我，我也不是不懂行，就算你们样样都用最好的，厨师和打杂的工钱也按行内最高价算，再除去应得的利润，你这每一道菜起码还高了六两银子！”
    她见掌柜的面色已经变了，脑子里转了个弯儿又道：“还有，在账上做点手脚什么的想来也不难，掌柜的，你觉得呢？”这盈利如此丰厚，他要私吞点儿做点假账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掌柜的闻言面色更是惨败，赶忙解释道：“姑娘，姑娘，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欺瞒主子啊，我全都是实事求是来的，不该我的我一分钱也没有多拿过呀。”
    她止住他的哭诉道：“行了行了，那你直接告诉我，为何这么贵？”
    那掌柜的这时也就不打太极了，直接交代：“这都是玉姑娘定的价位，我也只是照玉姑娘的意思办而已。”
    玉瑟？
    她想了想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
    掌柜的退下之后，她想，既然是玉瑟定的，那么也就是说是慕沉衍定的，他为什么要这样？
    孟夕芜走出门，在屏风后面看着外面客人的一言一行。
    渐渐地，她也就明白了。
    来这儿的人，不是贵胄公子就是富商大贾，一个个的花钱如流水，在这乱世他们过得倒是纸醉金迷，其实，在这儿花的钱也就相当于进了慕沉衍的口袋，慕沉衍身为东宫太子，办些利民利国的事儿也都需要银子，而如今国库应当也不充裕，他从这儿支点儿也可以，若是要这些豪绅直接捐钱济物充盈国库，他们自当是不肯的。
    他想得倒是周全深远。
    转过身又一想，她就有些尴尬了，那她刚刚算不算自作聪明？还认为掌柜的居心不良，她能想到的慕沉衍和玉瑟一定也能想到，这掌柜的应当还是不敢的……于是她在心底默默打了下脸顺便道了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