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尽处不荒芜

在陆千准备继续高声开口前，孟夕芜出声止住了他，她站在帘后强自镇定道：“承蒙陆公子厚爱，不过我可能，得辜负陆公子一番好意了。”
    她一开口，天香居里的人纷纷激动了，可能想着有好戏看。
    那陆公子更是激动，全然没在意这是一番拒绝他的话：“夕姑娘和我说话了，夕姑娘终于和我说话了！”
    孟夕芜默默叹口气，继续道：“既然如此，公子便回吧。”
    那陆公子许是觉着有了进步便再接再厉道：“我是来迎娶姑娘的，怎可孤身一人回去？”
    “陆公子，我想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无意于此，公子请回吧。”
    “夕姑娘，陆某自认相貌堂堂，家境殷实，品性良好，无不良嗜好，与姑娘正当相配。”周围的客人对这话倒没异议，想来应当如他所说。
    可对孟夕芜来说完全没用：“公子，婚姻嫁娶乃是大事，怎可如此草率，纵然公子千般好万般好，可我不喜欢你，在我眼里也就没那么好。”
    “以后有漫长的时光，姑娘可以慢慢喜欢上我，我不介意，只要我足够喜欢姑娘就够了。”
    “你说你喜欢我，那你可曾真正见过我？你可知道我的名字？你可知道我喜欢什么？”
    孟夕芜问一个他摇一次头，他却不管不顾道：“以后总会慢慢了解的。”
    孟夕芜着实无奈了，怎么遇上这么一个死心眼儿，她无法，只好撂下一句：“我们没有以后。”
    “为什么？姑娘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我有喜欢的人了，很早以前就有了。”
    “那人是谁？他比我好在哪里？姑娘需得告诉我，才好让我心服口服。”
    孟夕芜一开始还觉得这陆公子虽有些顽固但也能理解，但如今却是死缠烂打得过了。
    她一气之下开口揶揄道：“我自然认为他什么都比你好，我这一辈子都只可能喜欢他一人，眼里心里都再容不下其他人，陆公子，这个理由够吗？”
    “夕姑娘，你这是故意说来诓我的吧。”
    孟夕芜闻言差点儿没背过气去，她好想打人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该怎么劝说好些，忽闻一道声音自她对面的贵间传来，嗓音低沉温暖，霎是好听，颇有些冬日暖阳的味道：“夕姑娘既已表明心意，陆公子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孟夕芜一开始听到这声音有些惊讶，但随后便高兴起来，他怎么在这儿，继而又想到自己适才所说之话，脸便有些烧得慌了。
    慕沉衍的声音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在里头，陆千听后反而冷静下来，谦恭答道：“陆某是真心喜欢夕姑娘，这才极端了些。”
    此时他房间的门突然打开，他自里间款步而出，缓缓道：“我与公子心意相同，一样对夕姑娘心有爱慕，却不曾想过如公子一般强求，原来，可以这样的么？”他站在三楼，看楼下一群人，颇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意味。
    自他出来那一刻起，堂内便没有人说话了，连窃窃私语都没有，安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在他面前，他们好像下意识里去注目而忘记了说话。
    孟夕芜眼光不经意向大堂一瞥，却依稀瞟见一抹红色身影，但一转眼又不见了，她如今在气头上，没心思注意这些，是以也就没在意了。
    过了许久，那陆千才反应过来，支支吾吾道：“公子说的是，原是陆某强求了。”
    随后她便对孟夕芜的方向说：“搅扰夕姑娘了，陆某这就走，来日定当备下厚礼给夕姑娘请罪。”
    说完赶快就走了，不走干什么？
    不得不说，在那人面前，他陆千竟也有些自惭形秽，连他都爱慕夕姑娘，那这夕姑娘哪儿还是他攀得上的。
    随后大家也都散了，孟夕芜也就顺势请了慕沉衍过来，待家奴带上房门出去之后她才正眼看他。
    她倒了杯茶给他喝干干脆脆说了句：“谢了啊！”
    他接过淡淡道：“不必。”
    喝了口茶之后才又说：“他本就配不上你，我觉着这世上没人配得上你。”
    她闻言一怔，笑了笑没有说什么，随后手撑着下巴定定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慕沉衍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我感觉好久没见到你了，莫止说你会来千里堂看我，可你这么多天都没来。”
    他垂下眼睫道：“这几日有些忙，一直没有得空。”
    她笑笑表示理解，看着他小心翼翼说道：“我要是说……我很想你，你信不信？”
    他闻言起身，朝孟夕芜的方向走过去，待走到足够近的距离，他微微俯下身，与她面对面，中间只隔了不到两寸的距离，他吐气如兰，缓缓道：“信，因为，我也很想阿芜。”
    说完就起身坐到她对面另外说道：“今日我要是不出来，阿芜是不是就成别人的夕姑娘了？”
    她摇摇头，坚定道：“怎么可能！我很有原则的。”
    “是吗？为什么？因为阿芜心里喜欢的那个人吗？阿芜真的如此喜欢他？”
    孟夕芜知他又是故意调笑她，不想置会了，便坐在一旁吃东西去了。
    “阿芜说的是真的，那阿芜可知，我适才与陆公子所说，也是真的。”
    孟夕芜吃东西的手一滞，适才他说，他心下爱慕夕姑娘。
    她有些惊讶，他待她从来亲昵些，可却没有更多，她刚刚也没有想过他会是真的，她想要的就是这个吧，可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
    孟夕芜一时不知作何反应，下意识里便把手里的葡萄递给慕沉衍，慕沉衍自背后抱住她，就着她的手便把葡萄吃了。
    她转过身去，慕沉衍便站直了，她搂着慕沉衍精瘦的腰腹，微微笑开来。
    她不知道慕沉衍今日所说其中真假有几分，又或许他又有怎样的目的，但她愿意揣着希望，希望是真的，原来，得偿所愿是这样的感觉。
    “怎么不说话？”
    她抬头笑眼对他道：“我忘了。”
    他点点她的额头道：“傻丫头。”
    “今天中午你在这儿吃还是回东宫去吃？”
    “在这儿，好多天没尝到阿芜的手艺了。”
    她闻言立刻站起来：“好，你等一会儿，我马上下去弄几个菜。”
    慕沉衍看着孟夕芜的背影，神色有些苍茫。
    他空等着无趣，便在她房间内转了转，这不是她素常居所，想来也是不会有什么的。
    慕沉衍不自觉便绕到了案桌前，上面摆放着天香居的账本，还有菜单以及她的批注，他笑笑，这丫头，还想着改新菜式来赚钱呢。
    眼睛又在案桌上晃了一回，便被放在左手边的那一沓纸吸引了目光，他依稀看见点点滴滴的墨迹。
    慕沉衍抽出那张纸，细细看来，他脸隐在纸后，不知道是何表情，但手指分明有一丝丝颤动。
    随后他把纸放在案桌上，不自觉笑了。
    只见宣纸上写着四排字:沉浮有时尽，许汝不荒芜；何时君思转，吾自候归处。
    字也是熟悉的字，和他的字迹几乎如出一辙，他怎会不认得。
    或许孟夕芜只是简单地想，纵然如今乱世，但终有归于平静的那一天，那时，又不知是怎样的情景，如今更不可知那时胜的，又会是谁？无论如何她都愿意等着他，给他一个温暖的归处，只因她愿意，她爱他，可是她可曾想过，当他一切做尽之后，她还会这么想吗？
    他在椅子上静静坐了一会儿，便把那纸放回原处，没过多久她就回来了，席间二人畅谈，孟夕芜一边吃一边给他说她前半年在外面见到的好玩儿的，看起来很是高兴地模样。
    慕沉衍顺势便问：“那阿芜以后想做什么？”
    “我想……”她说到这儿看了看慕沉衍才又说：“我没什么想做的，所以，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呗。”
    慕沉衍心下笑笑，阿芜到底是太爱他还是太聪明，或二者兼有之。
    “不关我的事，只问你自己的心愿。”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不喜欢朝政。
    她咬了咬筷子慢慢道：“你还记得吗？我说过的，只要在你身边，就什么都好说，如果殿下需要我，我自当毫不犹疑，可若是殿下不需要我，我也不会妨碍殿下，只是希望殿下，不要骗我。”
    慕沉衍眸子微动，笑道：“这是自然，阿芜，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无论是谁对你说了什么，你都要记得听听我说的好吗？”
    她点点头道：“不听乱世耳语，我只信你。”
    慕沉衍笑了笑又道：“阿芜如今，还要唤我殿下吗？”
    孟夕芜瞧了他两眼，试探开口：“暮……暮商？”
    见他看过来，她连忙改口道：“沉……沉衍？”
    慕沉衍笑着应了一声，想着这么问也问不出什么，是以变着法随口问了句：“那走了这么多地方，阿芜最喜欢哪儿？”
    一说到这个孟夕芜双眼放光，看得出是很喜爱的，她连连说：“白髓崖，那崖下云海弥漫烟雾缭绕，异常好看，可崖边地势却不凶险，在那里修点什么都可以，最重要的是，那个地方很隐秘，人迹罕至，我也是偶然才到的。”
    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那以后一定得去看看。”
    “嗯，我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