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尽处不荒芜

他们都走了好一会儿孟夕芜也没从草丛里出来，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连她一并凝固于其中一动也动不了。
    若不是今日偶然得知，以绾青丝的性子，这种事她真的打死也不会说，慕沉衍恐怕也是看中她这点，那么她就永远也不会知道。
    她当初回来的时候便做好了准备，她甘愿为他所用替他达成他的心愿，可他却一直没有提过，孟夕芜曾经以为，他是回心转意了，可是如今得知事实之后，竟还是有那么一丝无所适从，不管最后是不是，但他确实这样想过，她第三次，被他算计，入他的局，却也是她自己送上门的。
    其实他怎样对她都无所谓，那本就是她心甘情愿的，在他面前她认输，可是慕沉衍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他为何可以这么心安理得地利用任何人对他的感情，等到无用之后便弃若敝履，绾青丝是这样，当初的赵絮儿也是这样。
    可是她仍然没有办法不喜欢他，孟夕芜走出草丛，她想着，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见见他，她要亲口问问他。
    她自己说过的，只信他。
    可是真的能信他吗？
    她微微低头掸了掸衣裙上的草屑，可正是这一低头间，她似乎看见了她适才所待位置后面一段距离的树林里有一阵动静，孟夕芜眉头微蹙，不敢打草惊蛇，忽然她想起那日在城中跟踪她的那两人。
    想到此她不动声色地抬头，打算离开，慕桓他们早已经走远了，此时她一人在这荒郊野外，动起手来应该没有胜算。
    可她刚走没几步，就有十来个黑衣持刀杀手从两旁杀出来拦住了路，她惊觉不妙，看了眼树林里，那里面也陆陆续续有人杀出来，她无法，只好转身朝山上跑去。
    她轻功极好，一路脚不沾地往上走，可是竟然没能甩掉这群人。
    虽然她如今武功不如从前，但也不至于折损多少，她的轻功天云梯更是得师公亲传，这世上能跟得上的根本没几个，此时这群人虽不至于隔她方寸，但是确实跟得住她，这群人，绝对是杀手中的精锐。
    她什么时候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可是却容不得她多想了，她此时已经退无可退，再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此处乃是绝命崖，生者绝命，尸骨无存。
    这西山地势不算高，可唯独这绝命崖偏偏例外，其下不知连了哪一处深渊，竟是深不见底、噬命亡魂。
    她回头正对着追赶而来的几十个黑衣杀手，眉宇之间有些紧蹙。
    那群人极干脆，一句话也没说便朝她杀来，不分先后，群起而攻之。
    孟夕芜当即祭出袖中白绫，便与他们厮打起来。
    他们下手极狠，招招都是杀招，此次完全是冲着要她的命来的，孟夕芜也就留不得情。
    她使尽浑身解数，速度招数都是空前的快，她从来没有这么拼命的交过手，纵然上次对战凯旋军，也没有。
    一时之间，她的白绫已被鲜血染红，已死的黑衣人多是一招毙命，穿胸而过。
    孟夕芜也受了伤，但暂时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此时她庆幸的是，这群杀手素质极高，完全不屑刀上染毒。
    可很快，她的庆幸就没了，恁她武功高强，可也抵不过这么一大群人轮番上阵，一拨一拨的杀手，仿似没有尽头，渐渐地她手上有些疲软了，她眼耳并用，正面迎战一群黑衣人的时候，耳边忽听背后有刀破风的声音，她虽然知道背后有袭，可她却无暇顾及。
    本以为这次会重伤，可是意料之中的钝痛却没有传来，她听到了格挡的声音。
    孟夕芜白绫一挥，暂时解决了面前几个人，转头一看，却是玉瑟，她持剑而立、神色冰冷，水蓝色衣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你怎么来了！”孟夕芜有些急切，玉瑟不该来的。
    她却释然一笑答道：“我不放心你，便摸索着跟过来了，无碍，咱们联手退敌。”
    孟夕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那群人对视一眼，不管不顾地便又冲上来，大概奉了格杀令，挡他者死。
    玉瑟倾身而上，孟夕芜亦再度加入战局，玉瑟一把软剑使得极好，杀人于出其不意。
    孟夕芜看着这样的玉瑟，有一些心疼，她应该，早见惯了这种场面吧。
    她们二人渐渐地杀红了眼，不敢放松一刻，否则，死的便是自己，身上也无一处干净的地方，全都是血渍，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玉瑟的白银软剑已成了红色，孟夕芜的白绫亦变了红练。
    那群黑衣人眼中也明显有些诧异，她二人的武功，当世来看，都算是数一数二的。
    他们眼中杀意渐浓，皆以一种不要命的姿势向她们砍来。
    玉瑟和孟夕芜此时已是强撑，脸上也是血色全无，可他们却依然还有十几个人之多。
    最后一轮，她二人一人对付六七个，不一会儿，孟夕芜突觉有些血气上涌，却生生忍住没有吐出血来，可使白绫的速度却有所减缓，她的白绫被斩断了几截，一不注意，背部也被重重砍下一刀，她痛极猛然回身，一双眼已泛血丝，当即连贯动作，霎时便刺穿那人心脏。
    忽然耳边一声巨喝：“小心！”
    她立即弹开去，避开背后那黑衣人攻击。
    却在看到眼前那一幕之时，心脏忍不住一颤。
    玉瑟刚为提醒她，却忽略了自己的方向，一人的剑直直刺进玉瑟的肚腹。
    孟夕芜大喊：“玉瑟！”
    只欲过去扶她，却被身后人缠住，脱不得身，玉瑟朝她安抚性笑笑，面色却异常惨败。
    玉瑟重新提起剑，与那几个人勉强对招，孟夕芜怒极，下手更狠，只可惜剩下这几个人乃是个中佼佼，她根本无法脱身，身上也不知被砍了多少刀，尤其背上那一刀异常惨烈。
    她双眼血红，余光却突然瞥见玉瑟居然腾空而起，但看那姿态明显不是自己跃起的，而是被人踢开的。
    而她身后，也就是她即将掉落的地方，则是万丈悬崖。
    孟夕芜见状心下巨骇，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不管不顾身后刀剑向她，一一以背受了，只拼尽全力向悬崖边跑去，白绫直直向玉瑟飞去，欲缠绕住她的身子，她声音哑着带着哭腔道：“玉瑟，抓住，抓住！”
    可是终究，差了一寸，只差了一寸，她眼睁睁看着，她喜欢的南宫，她喜欢的玉瑟，掉下了这生者绝命的绝命崖。
    她一瞬失神，趴在崖边，执着地向她伸出手，口中大喊她的名字，眼里泪水不断往下落，玉瑟面对着她，对她微微笑着，她看见她的嘴唇动了，她说的是，告诉风萧寒，我等不到他来找我了，帮我劝他，让他放下我，一生一世平平安安地活着。
    孟夕芜仰天大吼一声：“不！”
    那一声几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她随后喃喃道：“玉瑟，我还没有教你做菜呢，你不是说要和我学做菜的吗？……玉瑟，今天可是大年初一，可是新岁啊，我们还没有和好多人说新岁平安呢……玉瑟，秦钟酒还没有醒呢，天香居的梨子还等着我们回去吃呢……”
    她转过头，眼里不断流出血泪，也是分明的恨意，那样子极其可怖。
    此时对手也已经只剩下寥寥几人，终于，有一为首的黑衣人开口道：“在下很佩服二位姑娘的武艺气魄，但是我们受人之托便得忠人之事，姑娘不必害怕，下手时定不让姑娘受过多折磨。”
    孟夕芜大笑几声，一时没有忍住，一大口鲜血便喷了出来。
    她竟然临死，也不是缘由为何，更没有亲自找慕沉衍要个说法。
    她回头，看了悬崖一眼，微微笑了，低声又道：“瑟儿，你原谅我，我恐怕不能帮你把话带到了。”
    她没有再顽抗，只等着他们来给自己一个痛快。
    许是因为过度紧张久了，此时突然放松，再加之她本就气虚，竟控制不住的晕了过去。
    模糊中她想，这样也好，死得没那么痛，他们应该会把我也丢下去吧，她巴不得呢，正好去和玉瑟作伴。
    这绝命崖，又绝了几十条命，其中两条，是她和玉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