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尽处不荒芜

孟夕芜依旧在沿信宫，不是她不想走，而是风萧寒扣着她不放，他说只有在他身边慕沉衍才不可能找到她，就算找到也不可能带走她。
    她说过慕沉衍没那么在乎自己，她如今也没那么在乎慕沉衍，她会找个地方隐世安然过完此生，可风萧寒就是不听，他说既然慕沉衍害他失去玉瑟，那么他也不可能给一丝机会让慕沉衍再找到孟夕芜。
    风萧寒对孟夕芜依旧很好，只是不肯让她离开，而孟夕芜，也怪不得他，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最近边关与洗云国的战事吃紧，风云率兵攻打洗云边城的事迟迟没有进展，可风萧寒却不肯留一丝情面，全力攻城，甚至派了风雨前去，孟夕芜也只能看着他这样，她在别国他乡，眼睁睁看着风萧寒下铁血令攻打自己的母国。
    这日孟夕芜如往常一样，吃过晚饭后打算出去走一走，可刚一站起来，却觉得头昏脑涨，她使劲眨了眨眼睛，却没有一点好转，眼前事物也是越来越模糊，渐渐地，竟然没了知觉。
    此时皇后的紫荆宫中，林立着大大小小几十个丫鬟太监。
    朝内望去，皇后坐在贵妃榻上，眼睛却没有离了在她眼前晃悠的着明黄衣袍的男人，衣袍上满绣龙纹，这男人眉目稳重，相貌端正，神色之间却有些紧张。
    皇后起身安抚道：“陛下别急，就快了。”
    他回身再次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皇后笑道：“是真的陛下，那日臣妾见到她也甚是惊奇，臣妾从没有见过谁这么像母后的。”
    “好好好……”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一阵躁动，有一太监手里似乎拿着个什么就进来了。
    皇帝皇后对视一眼，皇帝便伸出手撸起袖子道：“动手吧。”
    皇后却有些犹豫了：“要不要臣妾唤萧儿来，陛下万金之躯……”
    皇帝打断：“行了，没事，朕亲自一试才稳妥些。”随后便示意宫人动手。
    那宫人见状便把东西拿上来，先把一个盛水的白玉碗置于桌上，皇帝伸手过来，那宫人拿出一把小刀便朝皇帝的手上割去。
    那宫人动作很快，没什么痛感，皇帝一边任人包扎，一边催促适才进来的太监：“快，倒进去。”
    那太监拿出适才那小瓶子，扯开瓶塞便把那瓶子里的东西倒进去了，那正是适才取来的，孟夕芜的血。
    皇帝眼睛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碗内动静。
    似乎奇迹般的，那两滴血竟真的融为了一滴。
    皇帝见状，一时竟不知以何面目相对，只转过头，见皇后露出会心的笑，皇后打趣道：“陛下怎么这般形容，应当高兴才是。”
    “对对，走，带朕去见她。”
    皇后拦住欲出门的帝王道：“陛下别急，还是等她醒了再叫人带她过来吧，陛下这样子，岂不是折煞这孩子了吗。”
    皇帝闻言连连点头，一边吩咐他的贴身太监过去守着，一边应着皇后的话。
    那边沿信宫中，孟夕芜隐隐约约有了意识，她缓缓睁开眼，她现在是躺在床上的，还好还好，没让她晾在院子里。
    她觉得头还有些晕，便伸出手揉了揉，刚一碰上指尖却有些阵痛传来，她猛地弹开，看了看指尖，有一个小口子，但已经上好药了，什么情况？
    她一边想着一边坐起来，腿还没触地便被吓了一跳，风萧寒是派了七个丫鬟嬷嬷在这院子里，但她自生惯了，不喜有人服侍，平日里也就其中一个名唤烟儿的与她接触多些，可此时她们竟全都在，还在她床前一字排开站得整整齐齐的。
    孟夕芜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烟儿，你……你们在干什么？”
    烟儿忙走过来道：“姑娘醒了，赵公公在外面等着姑娘呢，说姑娘醒了就请出去见他一面。”
    “赵公公是谁？”
    “赵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贴身服侍，也就是大总管。”
    要这么说位置还挺高的，竟然来找她？
    烟儿见她有疑虑，忙道：“姑娘快去吧，有什么当面问便是了。”
    “哦，好吧。”
    她随着烟儿走到外面，刚走到门口她又惊了一惊，这赵公公正站在院子里，身后跟了呜呜泱泱两排人，皆恭恭敬敬地站着。
    那赵公公见她出来忙笑着迎上来开口道：“姑娘没事吧？”
    她能有什么事？于是摇摇头。
    “既然如此，那请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孟夕芜闻言，下意识又摇摇头。
    那赵公公见状不怒反笑道：“姑娘莫慌，只是随我去皇后娘娘的紫荆宫一趟罢了，娘娘许久没有见到姑娘，有些想姑娘了。”
    不是说是皇帝身边的人吗？不过她也不问了，总之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于是点点头就应了，另外说道：“烦请赵公公带路吧。”
    那赵公公见状一喜，朝后面就喊了声：“来人呐，备座撵。”
    她连忙阻止：“不用了不用了，我走着去就行了，走着去。”她本就算是寄人篱下，这样的礼她可受不起。
    “姑娘就坐吧，这是皇后娘娘吩咐过的，若是怠慢了姑娘，咱们可不好交代。”
    她闻言勉强应道：“这样啊，好吧。”
    随后便跟着赵公公出发了，孟夕芜觉着着实不好意思，她一个人坐在轿辇上，身后跟了一群人，连这大总管也跟在身边走着，她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宫人们猜测度量的目光。
    这一路极其煎熬，幸好到紫荆宫的路途不算长。
    她跟着赵公公一步一步踏入紫荆宫大门，缓缓朝旁边内殿走去，其余宫人在内殿门口也就停下了，只赵公公与她一同进去。
    隔最后一扇门的时候，赵公公朝里面通报了一声：“姑娘来了。”也没等允准便带她进去了。
    她一进去便看见了坐在桌子边上的皇后，仪态依旧端庄，另外还有一中年男子坐在短塌上，神色她有些难以描述，此外和着赵公公也就只有三两个宫人。
    孟夕芜本就心思灵敏，见那人的衣料举止便猜到了他的身份，于是先朝那人行了个礼道：“孟夕芜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随后才朝皇后行礼。
    皇后忙扶过她在一边坐下，她刚好看见皇帝朝赵公公看了一眼，赵公公摇摇头之后皇帝看她的眼神竟更欢喜了。
    许是想问赵公公有没有告诉她他在这里。
    皇后先行开口道：“你们先下去吧。”随后这里仅有的几个人便也退下了，孟夕芜有些不明所以。
    紧接着开口的却是皇帝：“夕芜是吗？朕想问一句，夕芜的母亲是？”皇后告诉过他，孟夕芜说家中只剩她一人了，可他还是想问一问。
    孟夕芜看了一眼皇后，皇后抚了抚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她也就答道：“禀陛下，娘亲十二年前便去世了。”
    皇帝虽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但还是难免神色一怔，有些伤感的模样，他朝孟夕芜勉强笑笑道：“那夕芜可还记得母亲的模样？”
    “娘亲对我意义非常，这是自然。”
    “那夕芜好好看看朕，可曾觉得熟悉？”
    孟夕芜依旧不明所以，却还是依循皇帝的话仔细看了他两眼，最后答道：“启禀皇上，并未。”
    皇帝未曾介意，苦笑道：“是啊，璎珞去了这么多年，当时她尚且年轻，而朕如今，已经老了，自是不像的。”
    此时皇后安慰道：“陛下，斯人已逝，珍惜眼前人才是，莫要太过伤痛，反伤了自身。”
    孟夕芜听着仍旧不懂，璎珞是谁？
    皇帝继续对着孟夕芜道：“孩子，你可知道你长得最像谁？”
    她记得师父曾说过她的面貌和娘亲有五分像，在她记忆中也是的，于是老老实实便答了。
    谁知这皇帝却摇头，他说话时似在回忆，眼神有些悠远了，他说：“你和朕的母后年轻时候起码有八分相像，这世间除了璎珞的女儿也没有别人了。”随后他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孟夕芜道：“也就是你的皇祖母，孩子，朕是你的亲娘舅啊。”
    孟夕芜一瞬有如当头棒喝，她有些晕，勉强笑道：“想必陛下是弄错了，我的娘亲名唤岁安，我们是洗云国的人。”
    “不会弄错的，你和朕血脉相融，怎么可能弄错。”
    孟夕芜不动声色看了眼自己的指尖，原来如此。
    皇帝见她怔怔不愿说话，于是又道：“若你不信，你大可以去你皇祖母宫中看看你皇祖母昔日绣像，若不是你皇祖母去世得早，萧儿没有见过她，不然怎么可能认不出你来？幸好，幸好老天还是没有辜负朕多年的寻找。”
    孟夕芜着实震惊，娘亲怎么可能会是涤风国皇室？怎么会？她明明就是洗云国的人。
    她此时也顾不得礼仪，只瘫坐在一旁椅子上，她在做最后的挣扎，愣愣道：“不会的，如果是真的，娘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不会的，这不是真的。”
    皇帝走到她面前，面容有些歉疚，缓缓开口道：“当年宫中政变，父皇要母后带璎珞与朕出宫暂避，当时璎珞只有一岁，一年之后宫中平定，返宫之时却在路上遭到余孽伏击，璎珞也就是在那时不慎丢失，与她一道失踪的，还有一个她的贴身小卫，大概也只有六七岁的样子，母后与朕皆坚信璎珞尚在人世，这么多年从未放弃过寻找，当年母后也是因此积郁成疾因而早逝，你皇祖母临死之前最憾恨的一件事便是没能护好璎珞。”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璎珞是父皇唯一的女儿，也是朕唯一的亲妹，本应荣宠一生，却不想……而璎珞此名，乃是当年父皇钦赐，意由世间众宝所成，寓意无量光明，此外还送她一块纯雪玉带在身上。”
    孟夕芜听到这个手不自觉朝腰腹处碰了一下，她身上确实有块纯雪玉，是当日她来墟阳城时，年宁才给她的，说是娘亲生前之物，以前是看她年纪小便没有给她。
    所以，竟然是真的？
    她愣了许久依旧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此事，突然赵公公自外间进来，皇帝看了他一眼，允了他继续说。
    那赵公公禀道：“启禀陛下，风云风将军自边关传来消息说战事已有进展，洗云国菪城周围的防线已被攻破，攻入菪城乃是迟早的事，殿下此时在宫外，特派人前来向陛下禀报一声。”
    皇帝闻言露出喜色，挥了挥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孟夕芜闻言，心下有些震撼，秦钟，败了么，那他呢，他现在怎么样了？可是，她现在到底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呢？
    她在皇帝开口之前打断道：“陛下，孟夕芜突感不适，先行告退了，望陛下恕不敬之罪。”说完便走了。
    皇帝本还欲说什么，但是皇后拦住他摇摇头，是以他也就任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