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尽处不荒芜

隔日，风萧寒果然带了年宁来，她没有去宣政殿，说的是后宫不干预前朝，他们谈正事她就不打扰了，皇帝为此又感念她十分懂事。
    只是她吩咐了烟儿守在宣政殿门前，等他们一出来便把年宁带到梨花湖亭去。
    烟儿虽是风萧寒的人，但是也还是很听她的话的，再说，也只是要烟儿指个路而已，年宁已经进宫，他不会再避着她。
    是以她早早便在梨花湖亭等着了，一直从未时等到申时，年宁终于是来了。
    孟夕芜起身，对他微微笑，却没有说话。
    年宁看了看四周有婢子在，还是行了宫礼：“草民参见郡主。”
    “不必客气，请坐。”随后一挥袖子便摒退了众人。
    年宁坐下之后又问：“夕芜，如今身体可好？”
    “劳师父挂心，身体很好，只是有些事，总忍不住去想，去探究它的来龙去脉。”
    “夕芜……”
    “从前师父是不会骗夕芜的，那如今呢？”
    年宁叹了口气道：“是师傅对不起你。”
    “师父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呢？”
    “夕芜，若你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吧。”
    “师父当真？如实相告吗？”
    “当真。”
    “为何插手妙人楼的事？”
    “我是涤风国的人，自然相帮于涤风国。”
    孟夕芜闻言便笑了，她起身走到亭边道：“原来是涤风国的人啊，那师父就是当初和我娘一起失踪的那个小侍卫了？”她回过身又道：“既然这样，师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还要我去洗云国，师父是成心算计我什么吗？”
    年宁坐在原处不动，静静道：“是我，你娘不记事，我却记得，当时我虽然年纪小，但也不甘心为一个侍卫，便没有告诉你娘和你师公这件事，那块纯雪玉一直在我这里，他们都不知道，从那以后很多年我的想法都是我不是任何一个国家的人，我只江湖逍遥自在便好，所以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还有呢？师父还没讲完呢。”
    年宁神色很是挣扎，似乎不欲说下去：“还有……”
    孟夕芜自嘲般笑道：“师父，事到如今你还要瞒我什么吗？”顿了顿又说：“你请韦老先生出山就为了送我到慕沉衍身边，你去过慕氏皇陵，你告诉我慕沉衍瞒着我的一切，所以你，针对的是我？还是慕沉衍？还是洗云国？师父……”
    年宁打断道：“够了，我什么都告诉你，反正迟早有一天，你什么都会知道的。”
    随后他眼神渐渐悠远了，似乎在回忆什么：“我年轻时曾经闯荡江湖，那时我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不少人，曾被仇家追杀，一度命悬一线，可我醒来时，却发现被人救下了，浑身伤口都包扎得好好的，可我动弹不得，过了很久，我终于见到了救我的那个人，那一瞬间，我便明白了故事里那些侠客帝王为何要美人却不要江湖河山，她很美，言语无述的美，我与她一起访遍名山大川、江河湖海，整个天下都有我们的足迹，她叫紫黎，是我这一生最爱之人，胜过我的命，胜过天下人的命。”
    他讲到这里的时候孟夕芜明显瞧见他眼中的脉脉温情，这样的感觉，她明白的，却不想年宁面色突然一变，他继续道：“后来，她突然离开我了，我发了疯一般找她，却收到她的来信，她告诉我说，她要成婚了，那人待她很好很爱她，她也很喜欢他，还说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她希望我也可以早一点找到幸福，她希望她的哥哥可以幸福，紫黎说，我是她哥哥呀。”
    “后来我辗转得知，她原是洗云国太守之女，要嫁的人，便是当今天子，那人以江山为娉、以后位为媒，给了她全天下最盛大的婚礼和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尊荣，我的心愿无他，只要紫黎幸福，我便无所谓，我观察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人待她确然极好，后来我便没有再继续打听她的消息了，皇宫大院本就不是我能随意进出的。
    之后我便来到了仰止山，创立了袖手临风庄，再之后，便是收弟子一事，那时候，慕沉衍的天资确然一流，但真正让我留下他的，是他那张脸，他的神态像极了紫黎。
    也是那之后我才得知，原来我的紫黎，早已经离我而去了，我去过好几次皇宫，查出了她出事的缘由，之后，我也尝试过刺杀皇帝和当时的三大妃让他们陪葬，却没有成功。
    随着慕沉衍渐渐长大，我看着他想起的也不再是紫黎，而是他那没担当护不好紫黎的孬包父亲！要不是他的那些女人，紫黎就不会死！可他如今，却依然好好地在帝位待着，高高在上地享受万民朝贡！他不是以江山为娉迎娶紫黎吗？那我便要他的江山给紫黎陪葬！”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知道自己激动忘形了，看了看孟夕芜，却见她只定定看着他，也不知有没有在听，他继续说道：“所以我便打算从慕沉衍下手，可是慕沉衍心智非常人所及，我根本控制不了他，直到后来我发现，你……喜欢他，我知道，这世间最难把握最害人之事，唯情而已，慕沉衍更是那种一旦动情、哪怕万劫不复也绝不后悔之人，我觉得你俩有缘，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他的软肋，所以……”
    孟夕芜呵呵笑了声，怒极反笑道：“所以当初孟辕带我走你没有阻扰，因为你早知道慕沉衍在襄沅城，所以当初你劝我回他身边，因为那时我在他心里还没有那个份量，所以上次你不要我回去了顺便告诉我他利用我的事，因为你的目的基本达成了，而我却不需要再去在他身边了，所以你把纯雪玉给我，因为只有风氏皇族的身份，才能禁住我要我替你和他作对！”她越说到后面越激动，几乎都是吼出来的。
    她身体微微颤抖，双眼蓄满泪水直直盯着年宁道：“你骗得我好苦！我孟夕芜到底何德何能，引得你们一个个利用来利用去，难道这家国天下竟寄于我一人之身吗？亏我一直以为你们都是真心待我，却不想到头来，一个都不是！”
    年宁走过去缚住孟夕芜的肩，忙道：“夕儿，是师傅对不起你，可师父，也是没办法的事。”
    她一把挣开他道：“我这一生最大的错，便是当初随你去了袖手临风庄，成了莺时，从一开始就都是错的！”
    她本就身体虚，禁不得大喜大悲，此番情绪波动，一口鲜血便喷了出来，年宁见状忙拿出雪蔻丹喂她吃下去，孟夕芜却一把拿起扔到湖里去了，年宁无法，只好趁她不注意，点了她的睡穴。
    他看着脸色惨白的孟夕芜沉沉睡起，面上有一丝愧疚，可是他不后悔，他如今还有退路，可他不要这路，他只要那人许给紫黎的江山和那人的命！
    他把孟夕芜交给风萧寒，自己则全身而退了。
    帝后知晓孟夕芜突然昏迷，也是慌张得很，几乎宣了整个太医院的人过去般若殿。
    太医院得出的一致结论是，郡主本身体虚，有内伤未愈，加之情绪波动，有可能是晕了过去，等郡主醒了也就没什么大碍，只是要好好保养身体，不然，以郡主之身命难久矣。
    这话是先对风萧寒说的，他闻此言也皱了眉头，他知道夕芜受过伤功力不如从前，却不知道她身体会如此之差。
    其实也是，鬼门关回来的人会好到哪里去呢。
    他只叮嘱一干太医道：“此事先瞒着父皇母后，只说郡主体虚，昨夜没睡好，剩下的事你们不用管了。”
    “是，殿下。”
    皇帝和皇后听闻详情之后也就放下心来，只叮嘱风萧寒好生照顾孟夕芜，若是醒了便叫人去报个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