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尽处不荒芜

风萧寒知他如今是劝不住孟夕芜的，那便不劝了罢。
    这几天他也想了很多，夕芜这个计划确实是最可靠胜算最大的，只是想不到竟要拿浣雪国来开刀。
    他这事儿没有告诉任何人，只暗自开始调动兵力，而这时，孟夕芜已经动身往岸城去了。
    早前风云和风雨都接到了摇光郡主亲临岸城的消息，最重要的是风萧寒把调动边城将兵的虎符给了她，所以一众人皆翘首以盼，这皇族摇光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又有什么能耐得殿下青睐至此。
    她轻装简出，随行宫人也只带了烟儿，此外便只七八个禁军高手一路护航。
    当她到达岸城的时候，风云风雨已经带了一干地位较高的将帅在城门口等着了。
    风云和风雨十分尊崇风萧寒，此时对待孟夕芜自然也是恭敬礼让，此外也知道她武功从前高极一时，而他们本就是好武之人，是以对她也发自内心的佩服。
    他二人率先行了宫礼，掀起甲胄半跪道：“末将恭迎摇光郡主莅临岸城。”
    而风云风雨背后的那些将帅都是些征战沙场的汉子，骨子里就很是不羁骄傲，他们尊敬风萧寒，那是因为他们殿下有能耐让他们尊敬，可你一个柔柔弱弱的郡主来凑什么热闹，还来摆架子要他们迎候。
    孟夕芜下了马车，眼神轻轻扫过那一干人，也不言语，就这样淡淡看着，眼神有些漂浮，显得神情十分倨傲。
    他们见风云风雨都跪了，而且十分诚心的模样，又见这郡主举止神情之间竟颇有些威严在里头，一时之间他们竟不知该如何自处，到底还是不情不愿的跪下去了，齐声说了句：“末将恭迎摇光郡主。”
    之后又是一阵静默，孟夕芜似在打量他们，看得他们一个个无所适从心底竟有些惊慌。
    孟夕芜终是淡淡说了句：“起来吧。”随后便目不斜视穿过他们朝城里去了。
    风云风雨紧接着跟上，她微微偏头对风云道：“待会儿便把岸城的行兵作战图还有人员调配安排拿过来。”
    风云沉吟一瞬，似在思索，余光见风雨点头，于是也就拱手应道：“是。”
    待孟夕芜走远，风云看着她的背影，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微皱眉头道：“她是怎么了？以前也见过她，我觉得她性子不是这样的啊。”
    风雨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上次我在墟阳城内见到她的时候待我也没有如此冷漠。”
    风云切了一声，略有些不屑道：“该不是成了郡主便变得心高气傲了吧，小人得志？”
    风雨阻止道：“别这么说，夕芜姑娘……不对，郡主不是这样的人，就算我们不了解，殿下与她多年情谊怎会不了解，可殿下待她依旧，我想，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一些我们意想不到的事，不要妄加猜测才是。”
    他点点头道：“也是，总之咱们听殿下的便是了，不过依我看啊，她在这儿恐怕不太好服众。”
    “我倒不这么认为，她本是有手段有气魄的人，只是从前不需要如此作为罢了。”
    “诶，我说大哥，你怎么这么相信她？”
    “我信我的眼光，也信殿下的识人之力。”
    孟夕芜住在岸城州府，当天下午她便在看风云送来的东西，看完之后又去看了看军营的情况，练兵、阵法、粮草、军纪等等她都一一做了记录，那一众将军见到她却都是草草行礼了事，并未过多搭理她，士兵们虽然觉着新来了个美人郡主很是新鲜，但也都碍着头儿的脸色，只好敷衍作罢。
    烟儿深感不忿欲给个下马威，却被孟夕芜制止了。
    当天晚上她便连夜对这一众事宜做出了相关的调整，该调配的调配，该废的便废了，整个军营几乎有了一次大调整，然后交代了烟儿明日一早便把这些给风云付诸行动，直到月半中天她才睡下。
    从前她看多了慕沉衍处理这些事，风萧寒也教过她不少，而她本就领悟极强，除了没什么实战经验，这些事处理起来堪称得心应手。
    第二日一早，她正在看岸城以及菪城周围的地形图，却忽闻外间一阵一阵的吵闹声。
    这时烟儿便进来了，神色有些慌张，她忙道：“郡主，有几位将军在咱们这儿闹起来了，说什么不服，凭什么郡主随意就更改他们的位置，要找郡主来讨个说法，郡主，咱们怎么办哪，两位风将军都去边城了，中午才回得来呢。”
    孟夕芜勾唇一笑道：“是吗？那就中午再说吧。”
    “那就……不管了？”
    “管什么？他们要有谁敢闯进我这儿来我倒对他刮目相看。”
    “那我该干什么？”
    “该干什么干什么，让他们在那儿闹吧。”
    之后孟夕芜便继续看图去了，当真不为所动的模样，烟儿只得出去，一步三回头地看看孟夕芜，她却没什么反应。
    许是有人赶去禀了风云风雨此事，还未到中午他们便赶回来了，一来这州府便看见有几个大汉坐在孟夕芜院子里，一边骂骂嚷嚷一边用手扇风，许是热的，此外看他们嘴唇都皴裂了，应该是闹了半上午很是口渴，但又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也果如孟夕芜所言，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做出进一步的举动，更别说踹门了。
    而孟夕芜也真做得出来，房门紧闭，没她吩咐也没有任何人敢给他们递点儿水。
    他二人见状也只好过去劝一劝调停调停，孟夕芜喜怒不形于色，他们也只好按着风萧寒的行事作风来揣摩她，至少，风萧寒若是见军中有人不服，他是一定会给个下马威的并且给治得服服帖帖的。
    好说歹说这几位才松了口说先回去等着，可偏偏这时孟夕芜却开了门，那几人见她终于出来，刚刚答应风云的话又给忘了，很是激动地跑过去围着孟夕芜，颇有一副讨说法的模样，但见着她一时之间竟什么话也不敢说。
    孟夕芜笑笑道：“几位不是要讨说法吗？好啊，去军营吧，咱们当着大家对个质怎么样？”
    他们几人对视一眼，其中有一胡子大汉应道：“好，那我们便去军营！届时还望郡主说个明白才是。”
    孟夕芜看了看日头道：“那择时不如撞时，就现在吧，几位先去军营，本宫随后便到。”
    那几人想也未想异口同声道：“好。”
    待他们几个走了之后，风云风雨也打算跟在后面过去军营，却不想孟夕芜叫住了他们：“二位将军等等，快午时了，便在此同我一起用个午膳吧。”
    风云指了指外面道：“可他们不是……”
    却被风雨踢了一脚，风雨拱手应道：“是，多谢郡主。”
    这顿饭孟夕芜吃得极慢，前所未有的慢，一顿午膳下来日头都已经不再烈了。
    她终于起身道：“走吧，去军营。”
    一袭水色长衫的孟夕芜走在前面，他们则跟在斜后方，他们走到军营，果见那几位将军还在较台下站着，额头上一滴滴的大汗珠，脸色也有些蜡黄，却不是素日里征战沙场后的粗糙，而像是……饿的。
    身后一干士兵也站得整齐，精神看起来却比他们几个好得多。
    风云有些惊讶，小声问：“他们几个该不会一直在这儿站着吧？脸色怎么这样，跟没吃饭似的。”后一句话也只是戏谑之语。
    却不想风雨应道：“他们几个可不是没吃饭呢吗？”
    “啊？什么？那群兵也没那个样子啊，怎么，主将们连群兵都不如？”
    风雨揣测道：“兄弟们肯定是吃了才在这儿站着的，郡主又没禁止午膳放饭，他们几个平日里都是自己开伙的，又好面子得很，当然拉不下脸来和他们一块儿吃，郡主又说待会儿就来，我估摸着他们也有点怕她，才一直站着没敢离开，而你今天一大早就去和他们宣布了郡主的意思，他们可能是早饭也没吃就去郡主那儿了。”
    风云抖了抖鸡皮疙瘩道：“女人真是可怕。”
    风雨捅了他一肘子也就没说话了。
    孟夕芜缓步走上演武台，对着一众人付之一笑。
    那群士兵当时也不知怎地魔怔了一般，也不顾头儿的意思，当时便齐声道：“我等参见郡主。”
    孟夕芜拂袖温润道：“诸位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
    一句自家兄弟，不知又收服了多少人心。
    随后她看向那几人，缓缓开口道：“几位若有话便说罢，本宫自当一一作答。”
    他们几个看她神色和缓，也就硬气起来，几人对视一眼，依旧是适才那胡子大汉率先开口道：“郡主，可能您是初来乍到不太了解，我一直是打前锋，如今你却给我换成了中卫，我不服！”最后三个字说得很有些怨气，前锋与后卫确实都比这中卫的官阶高了一等，说白了这中卫就是跟着喊打的。
    她不理会此笑了笑道：“诸位还有吗？一道说了罢。”
    此话一出紧接着便有一略显柔弱的一人道：“我本是管粮草的，郡主却换我去司马，这弼马温的活儿我……”随后一甩袖子很是不愿。
    “我本是岸城总巡防官，郡主怎么就无缘无故给我……给我降成小兵头儿了呢。”
    “……”
    “……”
    这群人都是被降了职位或者是调成了艰苦工作的人，很是不情愿，简直怨气冲天。
    孟夕芜问道：“还有吗？”看了看台下没有人再开口她又说：“既然没有，那本宫就说了。”
    她朝前走了几步，站在演武台边缘，勾唇一笑道：“首先，殿下给了本宫虎符，本宫便有权力调配，该怎么样都是随本宫的心意，岂容得你们置喙！你们却还仗着在军中有点地位，竟敢问罪到本宫头上来了。”声音虽不大，语气却很是凌厉，众人称之，天家威严。
    底下一群人闻此言皆是一怔，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孟夕芜抚了抚袖子上的褶边又道：“不过呢，本宫也不是那种滥用权力不可一世的人，所以，既然你们都问了，本宫当然会给你们一个解释，以服军心，以正军纪。”
    她突然抬头，眼神有些凌厉，说话语速也开始加快：“李副将，我军与洗云国交战十九场，赢十场，输的九场有六场都是你打的前锋，而你一共打了八场前锋！首战输赢的重要性想必不用我提醒你吧，输面如此之多，亏你今天也好意思在这里质问我，打仗靠得可不是匹夫之勇！等你哪日会了兵法战术你再来找本宫讨理！”
    此话一毕，那李副将连忙跪了下去，脸色煞白，嘴上嘟嘟嚷嚷似在请罪。
    孟夕芜未管他，眼神一移，又锁定另外一人：“齐粮官，我军全心于战事，你自是应当管好生活吃穿用度，可你管，你管到哪里去了！这日日累积下来屯在你府上的不少吧，敢克扣军饷你胆子倒不小！我让你做弼马温没有废了你都是给你面子！你敢还在这里叫苦？”
    “张巡防，如今岸城本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你理当为民请命替民解忧，可你呢，趁机收贿受贿，包庇释放纨绔恶子！要不是看你还有点身手也并未酿成大祸，你还想做兵头儿？”
    “赵百首……”
    “钱布防……”
    孟夕芜不紧不慢一个人一桩事的说着，如数家珍一般，等她说完的时候，底下已经跪了一片人，一个个脸色惨白，再没了一开始的嚣张气焰。
    他们恐怕还在惊叹，她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还有，她是什么时候认识他们的？
    风云听完都有些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问风雨：“这……这些都是真的？”
    “看他们那样子自然是真的，他们还真想着殿下不在，竟然如此乱来！”
    “她……郡主怎么知道的？”
    “郡主本就心细，从前生活的又是在帝都那样藏龙卧虎的地方，我们这种糙老爷们儿看不出来的事她看出来也正常，若是殿下来了，也是一样的。”
    孟夕芜笑了笑，淡淡道：“你们如今，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底下跪着的人早就吓得不成样了，连呼饶命，后面的士兵看她的眼神又多了一丝惊艳。
    她道：“既然没事儿了，就散了吧，该干什么干什么。”
    顿了顿又说：“你们几个，想必今天晚上也吃不下饭了，那就去操练场跑几圈吧。”
    此话一出，他们的晚饭又被免了，他们几个看她的眼神已经从惧怕变成了幽怨。
    孟夕芜走的时候还嘱咐了风云看着他们，风云笑呵呵接下命令。
    他本是有些同情他们的，但听了他们那些混蛋事儿，也有些气不打一处来，只火上浇油道：“听到没有，晚上别吃了，给我跑圈儿去。”
    有一人斗胆求饶道：“风将军，先赏我们口饭吃吧，实在饿得不行了。”
    他睨了他们一眼幽幽道：“一天不吃又饿不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