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尽处不荒芜

第二日一早，孟夕芜迷迷糊糊醒来，看身侧之人仍在熟睡之中，虽则浑身绵软无力，但依旧轻手轻脚越过他下床穿衣出门了。
    军营之中，风云风雨一来，刚想向她禀报一干事宜，可风云一抬头却突然见她脖子上一道红印，头发和衣裳挡住了看不太真切，幸好他眼尖，作为一个关心主上的好手下，他自然先问了那么一问，风雨见状还真是，也就先不说话看着她。
    孟夕芜眼角微抽，面不改色瞎编道：“夜间蚊子多了些，怪说觉着痒得很。”
    风雨闻言点头：“这个时节确实，改日属下多给郡主送些熏香过去，叫烟儿夜间提前给点上就好了。”
    她忙拒绝：“别，不用了，我那儿有，昨儿个忘了。”
    “啊，好吧。”
    随后她瞥了风云一眼提醒道：“你继续说。”
    风云回神，赶忙禀道：“殿下率领众人一路过关斩将，那陵溯也是弃兵保帅，只死守在通往北岳城之前的那座城，陵氏一族世代将门，陵溯更是其中翘楚，用兵打战很有一套，殿下一时也攻不下来。”
    她点点头：“正常。”若叫风萧寒一路顺遂直取帝都，陵溯也就不是她认识那个陵溯了，他本就是一把利刃，只是平素敛了锋芒。
    此外又问：“菪城莫止那边可有异动？”
    风雨接道：“按理说，慕桓肯定已经传了消息过来，今日莫止他们定然已经知晓，可是却并未有何异动。”
    风云又说：“据说洗云太子慕沉衍早已经来到了菪城，以他的行事作风，不太可能静观其变才对，若是他们趁势攻打咱们，胜算应该会大，可是……”话说到此却被风雨偷偷捅了一肘子，霎时他也就反应过来，他怎么忘了孟夕芜和慕沉衍从前……
    风云兀自一派咬牙切齿，感叹自己榆木脑子。
    孟夕芜却并未介意，挑挑眉道：“我们的任务便是守好岸城，至于浣雪国一边，只有相信表哥了。”
    “是。”
    随后她便起身离开了，她走后，风云挪过去挨着风雨道：“哥，这郡主如今一点也不在意那慕沉衍么？”
    “谁知道呢，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是在想，到时候郡主遇上他会不会心慈手软？”
    风雨沉吟一瞬：“不会的，郡主拎得清轻重。”
    风云叹口气又道：“哎，如今只希望殿下尽快破城，也希望那慕沉衍念着旧情，别趁势攻打咱们岸城才是。”
    “你说什么呢，如果他们硬来，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会撑到殿下功成那一天，郡主定然也是作此打算。”
    “所谓擒贼先擒王，要是可以抓到慕沉衍就好了。”
    风雨睨了他一眼道：“上次在襄沅城你也见过他的身手，这岂是易事，就算寡不敌众，可他总不会傻到一个人到咱们的地盘来吧，行了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吧，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到时候郡主知道了有你好看。”言罢给了他一栗子就出去了。
    风云摸摸头又掴了掴自己的嘴，今儿个他自己怎么了，尽说些傻话，风云很是神伤。
    却不曾想，这次他竟未卜先知了。
    孟夕芜回到房间，慕沉衍已经起了。
    她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回想起昨夜种种，虽说不后悔，但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终究还是慕沉衍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笑笑道：“阿芜，我突然耳朵有些痒。”
    “你自己挠挠不就行了。”
    “不行，我这是感觉痒，挠挠没用的。”
    她瞟他一眼幽幽道：“那怎么办？”
    他凑近一点道：“你说句好听的给我听就好了，就像昨晚上你说的那话一样。”
    她心里咯噔一声，她记不清了，昨夜说了什么？看来意乱情迷之时真要说些胡话，她伸手拨开他，自己坐到一边去了。
    慕沉衍再接再厉蹭到她身边挑挑眉道：“阿芜不会忘了吧，那我提醒你一下。”笑了笑才又说：“阿芜说你最爱我了，说你此生……”
    她闻言眼角微抽，抖了抖鸡皮疙瘩打断他的话冷冷道：“是吗？我记不得了。”
    许是她态度太过冷淡，慕沉衍都有一瞬怔愣，继而才笑道：“没关系，再说一遍就记得了。”
    “你走开，你自己说给自己听吧，耳朵就不痒了。”言罢便推开他又打算出门了。
    他着实难缠，她又着实做不到无动于衷，只好出去避避。
    谁知他却一语道破：“阿芜这是又打算避着我吗？”
    她闻此言没有回头，依旧打算走，却听他继续道：“你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难道就不担心我趁机走了么？”
    她驻足，回过头盯着他道：“怎么？你所说的万不得已的最后一刻，到了吗？”
    他却不答她此言，只淡淡笑问：“阿芜，风萧寒如今境况如何？陵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吧。”
    孟夕芜闻言眉头微皱，垂下眼睫似在思索什么？
    慕沉衍继续说：“阿芜不必疑惑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在这里没有内应，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可以联系到莫止，阿芜想要软禁我，让我不去坏了风萧寒的事，我自然会配合。”
    她抬眼，有些欲言又止，慕沉衍又接着：“要猜出此事并不难，若换做我是你，是风萧寒，我也会这么做，更何况当日我去墟阳城找你的时候，已经疑惑他为何不在墟阳城了，算算时间，再看看你近来的情绪以及进出军营的次数，大概也就是这两天了。”
    孟夕芜却只听到他说，他去墟阳城找她。
    她死死盯着他，最终只撇过头道：“对，都如你所言一般，既然你知道了，我就更不可能放你离开，州府外面我早已经安排了人手，你很难逃得了。”
    他自嘲般笑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不可能趁此时进攻岸城，阿芜，你终究，只是不信我罢了。”
    那一瞬她想起从前许多事，尤其是绝命崖上玉瑟坠崖的身影，她冷冷道：“信你？那我为何不选择信我自己？既然你自投罗网，我哪有不用之理？”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只问：“我只想知道，这几日你我发生的种种，你到底存了多少真心实意在里头？”
    她这次却不避不闪，回看他勾唇一笑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一并实话说了吧，没有，一丝都没有，都是骗你的，你武功高强、心思缜密，若不骗一骗，我当然没有把握可以扣下你。”
    “那你为何要瞒着他们我在这里？难不成怕他们把我捆了做傀儡，亦或是直接把我伤了杀了？”
    “无论过程如何，总之如今你这洗云国太子殿下还在这里，就证明我的决定是对的。”
    他退开一步，抬头望了回房梁淡淡道：“还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最后一刻。”
    “所以？”
    “所以我和你站在一方。”
    “什么意思？”
    “敕令慕桓，全力攻打浣雪国。”
    孟夕芜在心里计较了一番淡淡道：“慕沉衍，这么说你不会趁虚而入攻我涤风国，而是决心要和我们争浣雪国了，你这算是和我站在一方？”
    “至少我保证了你们不会有后顾之忧，至于浣雪国，我有何不争之理？”
    她坦然笑道：“自然没有，各为其主各行其事，那就看看最后浣雪国到底鹿死谁手，看咱们谁技高一筹吧。”
    顿了顿又道：“慕桓能耐非常没错，绾青丝也确实是武功高强，可是杪夏和云飞扬也不是吃素的，慕桓他们没有致胜之举，我不认为你们会比我表哥先攻入北岳城，而你此时，手伸不了这么长吧。”
    慕沉衍走近她道：“若我挟持你，走出岸城应该不难？”
    她眉心一跳，此前她竟没有想过这个，呵，到底是你自己把自己在他心中看得太重了。
    却不想他又道：“不过也真是恼人，我这辈子挟持不了的人偏偏就是你。”
    “阿芜，我有一问，望你如实答我。”
    她思索一瞬道：“你问。”
    他紧盯着她，目光有些逼仄：“你当真要如此继续下去，不后悔？”
    她闻言走开一旁冷冷反问道：“我有得后悔？有得选吗？”
    他一愣，随即应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说：“既然如此，那我在此向你承诺，我绝不会趁此时攻打岸城。”
    “所以？条件呢？放你回去？”
    “不，还没有到万不得已之时，我不会走，此时能多陪阿芜一刻便是一刻。”
    她幽幽看他一眼冷笑一声道：“慕沉衍，都这个时候了，你又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总之无论你想不想走，我都不可能轻易放你走，因为，我只信我自己。”
    “阿芜信不信无碍，我自己知道我要做什么。”随后他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又道：“如今风萧寒和陵溯两方已经是僵持不下了罢，不过风萧寒有袖手临风庄的人帮忙，陵溯却是两面受敌，这场仗，最多不过三日，便会有所突破。”
    “哼，你倒是料得准。”
    “所以我能陪阿芜的，也最多这三日了。”
    他见她看过来才又说：“清霜国虽然不善战归附于我，但是兵力还是有的，所以如今这局面，倒是被我洗云国占了优势，莫止秦钟那边，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派兵支援慕桓与你们相争浣雪，要么举兵攻入岸城，这事，也最多三日之后便会见分晓，我不在那里以莫止的性子，阿芜觉得他会选哪个？”
    孟夕芜闻言色变，毫无疑问，他定然会选择后者，虽然慕沉衍向她保证了，可是他不回去发号施令也没有用，既然慕沉衍还可以给莫止报平安，说明是安全的，以慕沉衍的能力莫止自然不用过多担心，到时候，慕沉衍若真要走，她挟持他的算盘，恐怕也要落空，一来，他的能力她清楚，二来，她始终不可能狠下心来拿他的命做赌注。
    这盘棋，她到底是输在了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他的生死。
    慕沉衍此时笑道：“所以阿芜，如今你只能信我，这三天，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我们好好的，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