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尽处不荒芜

慕沉衍回到菪城，正巧阻止了莫止欲发兵攻打岸城之举。
    他是昨晚黄昏之时离开岸城的，当时孟夕芜借口去军营，她是知道他要走的；他一路上也很顺遂地便出了岸城，若说没有人打点他是不信的。
    莫止秦钟见他回来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也很是不解他为何会阻止这次发兵，明明是很好的机会，秦钟一个没忍住便问了出来。
    慕沉衍答：“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吧。”
    莫止皱眉不语，似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慕沉衍继续道：“反正也不可能一举拿下，最多截取一些城池，所以不管是慕桓那边动作还是咱们这边动作都没甚差别。”
    秦钟闻言也就不说话了，左右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莫止却有些担忧：“依我看，涤风国此次定能大获全胜，经此一役，涤风国收了浣雪国实力又要壮大不少，风萧寒本身心智不凡，当今江湖又以袖手临风庄为尊，年宁替他网罗了不少高手，此后，怕是可以和咱们旗鼓相当了。”他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又继续道：“对了殿下，你是怎么过岸城的？近日岸城守卫愈发森严，好像是风氏皇族摇光郡主亲临阵前，此前都未听说过这号人，但以近日她的一些手段来看，是个难缠的人物，不知殿下可有所了解？”
    “是阿芜。”
    秦钟本来在椅子上坐得好好的，听闻这话一下子摔在了地上，也有可能是这椅子不大稳便，他瞠目结舌道：“什……什么？”
    慕沉衍淡淡看他一眼，兀自喝了口茶，便没再说话了，留他二人面面相觑。
    彼时慕桓与绾青丝这边收到了慕沉衍的指令，说是停止进攻、原地待命便可。
    此时他们已经收割了浣雪国大大小小十几座城池。
    他们知道慕沉衍的意思，这次无论如何是没有可能与风萧寒争抢帝都北岳城了，见好就收便可。
    慕桓这边退了攻势，杪夏同云飞扬也就无后顾之忧，不必再拼死守城，单枪匹马便闯回了北岳城，他们的家人全都在那里，就算风萧寒已经占领盘踞在那里，就算是去自投罗网，他们也不可能不回去。
    如今北岳城中，全都是涤风国的兵将，杪夏沿途听说，皇室宗族之人都被困在了祖宗祠堂，陵氏一族誓死不从，全都被押进了天牢，云飞扬也回过归云山庄，却只是远远观望了一眼，因为前后门都有重兵把守。
    杪夏远远看着皇宫门口，看着涤风国的大旗高扬在自家宫墙之上，身子忽地软了下来，瘫软在地，怔了许久似乎终于认清了这个事实，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一边捶地一边大声喊着：“为什么！为什么！！”
    云飞扬看着势头不对，四周已经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赶紧把她扶离此处。
    走到一则小巷之中，杪夏愣愣推开云飞扬，自己停了下来靠在墙边，双目无神似是提线木偶一般。
    云飞扬稳了稳心神道：“三公主，事已至此，我们已无力回天。”最后四个字说得甚为悲凉，恍有大漠孤烟、长河落日一般的疲敝。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三公主，你恨他们吗？”
    杪夏愣愣一笑道：“成王败寇，如今是我浣雪国技不如人，不能护得一国百姓安宁无虞，我怪得了谁？”说到此蓦地双眼水雾氤氲，却硬忍着不让它流下来，她提高了音量道：“我怪得了谁啊？”
    她稳了稳心神，直直看着云飞扬道：“肇秋，你可知昔日师门之中，我最羡慕的人是谁？”
    云飞扬许久没听这个称呼，又听她提及袖手临风庄，难免有些感慨，他想了想她的问题，他是知道杪夏的心思的，于是答曰：“夕……夕芜？”
    杪夏听闻此名愣了一瞬，慕沉衍待夕芜如此，可她却无福消受。
    她缓缓道：“夕芜很好，我很喜欢她，虽则真心爱她的人如此之多，但是她这短短一生，过得并不比我幸福多少。”看了回东边的天空又道：“如果世上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以命换命，我倒是愿意拿我的命去换夕芜的命，至少，她和慕沉衍的故事，或许可以更加完满一点，也不枉我如此喜欢他二人。”若真是这样，既成全他们，也成全我自己，就当，是殉国？一国皇室，败什么也不能败下气节。
    云飞扬皱了皱眉头，也不顾身份有别了：“杪夏！你说什么呢，各人一生命数有定，夕芜在天有灵，定然不会希望你有此想法！”
    她笑笑道：“我最羡慕的人，是鸣蜩，她这一生平静无波，也不必承受太多，只有简单的喜怒哀乐，但愿来世，我也能如她一般生在平民百姓家，从此，再不入帝王府。”见肇秋眼神飘忽了一下她又继续：“其实早该告诉你的，年前鸣蜩就已经成婚了，那人和她家是世交，她很幸福。”
    肇秋笑回：“别的不说，幸福就好，咱们师门十二人，总算有个人好好生活了，这场天下的局，也就只有她独善其身。”
    “其实你本也可以的，当初你就不该来助我……”
    肇秋阻止她的话道：“保家卫国男儿本色，没有什么该不该。”
    杪夏也就不说了，总归到了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她勉强笑笑，起身准备离开小巷。
    他二人刚刚走出巷子，便被人围了起来，清一色的甲胄，是涤风国的人。
    随后有一人剥开人群走到他们面前道：“三公主，云掌门，请吧。”
    杪夏深深吸了口气，没有顽抗。
    半月时间一晃而过，此时已是初夏时节，天气也渐热了起来。
    北岳城中一干事宜也被安排解决得差不多之后，他们自然要去会一会最后的对手，慕沉衍。
    风萧寒与年宁先行赶去岸城孟夕芜处，大部队慢行，孟陬与槐序留守北岳城。
    他二人快马加鞭，一路朝岸城而去。
    他们经过的其中一段路地势略微复杂，弯弯绕绕特别多，路两旁也是杂草丛生，简直是藏身伏击的绝佳地点。
    风萧寒一边前行，一边又觉得怪怪的。
    果不其然，几道利箭同时破空而出，风萧寒一直留心于此，连忙就踏马避开，却不想因此惊了马，于是弃马腾空，直接便朝那方向攻击而去。
    还未到那个藏身的地方，便有几个黑衣人跳了出来，与风萧寒对垒起来，年宁见状自然也就前去帮忙。
    过了几招年宁便觉得招式熟悉，他们二人速战速决，打得那几人落花流水，却没有取之性命。
    年宁肯定道：“水痕派的人还不死心？”
    其中一人剜了年宁一眼恨恨道：“你们袖手临风庄仗势欺人，毁我一派，对我派弟子赶尽杀绝，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年宁从鼻孔里轻哼一声不屑道：“先不说本庄主没有赶尽杀绝，就算是了，你们今日，也得有能力杀得了我！”
    那几人眼里杀意渐浓，却还有一丝丝的得意，他们几人复又起身，欲做誓死顽抗之势，年宁风萧寒二人虽则不至于严阵以待，但也还是未曾放松警惕，直直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可是前有狼，却忘了后有虎，等风萧寒听见动静的时候，箭已经近在咫尺了，他下意识里一把推开年宁，自己堪堪避开，手臂上被箭划开了一道口子。
    原来背后还隐藏着一人，一直未现身，那人箭法极好，双箭齐发竟能有此效果，不过再好，也已经成了年宁的剑下亡魂，适才风萧寒推开他的时候他余光瞟到了那人，一把剑飞出去便直刺那人胸口，随后剩下那几人也被他一一解决了。
    在那最后一人垂死之际，大笑几声道：“有……这样身份的人同我们陪……陪葬，哈哈哈，足……足矣。”
    年宁不知他是何意思，也就没有在意，过去看了看风萧寒的伤口，没什么大事，简单包扎了下便没什么大碍了。
    年宁看着他的伤口，眼神有些不解，于是便问了出来：“你为何先救我？”
    风萧寒不当一回事，随口答：“咱们是师徒。”
    说完此话，不仅年宁怔了，他自己也怔了。
    他们是师徒，可陵溯与他们，慕沉衍与他们，孟夕芜与他们……何尝不是师徒，何尝不是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