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一场暴雨,来势汹汹,杜蝶衣坐在紫缎套的沙发中,只闻得四周都是风声雨味,这场雨去得也快,不过一时阳光便又从百叶窗子外洒进来,她起身推开了窗,便见眼前一片青岚的夜幕。
已是夕阳近黄昏,寥寥的几盏淡灯摇曳。
总算,又到了一个霓虹夜的开始。
从前的日子,对她来说,大多是等的日子,白天的时光很难打发,她是上海滩那些大佬们手心捧着的艳物,也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所有女人的公敌,要担当怎样的风华绝代,就要能耐得住这风华绝代后的灰暗发霉滋味。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所以她承受得了。
不过如今这偌大的房子里多了一个人,让这个一向在白天都是死气沉沉的花园别墅忽然多出一分活气来,但这份活气却是带着诡异的,或者一个弄不好,就将她也最终摧到了绝地中。她把玩着手中那串暗盈盈的酒红色玛瑙珠。门上一记敲响,“夫人,那间松香色的晚礼服已从洗衣店取来了!”门随即被推开,苏州娘姨将新熨烫好的衣服小心翼翼平摊在床上,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弓着腰又准备悄无声息的退下。
“等等!”杜蝶衣好像想起些什么,“君小姐那边怎样了?”
“刚送去了茶水,师傅说就快了,约莫再得一盏茶的功夫!”苏州娘姨回道。
杜蝶衣点点头:“这就好,就说不能耽误了出去的时间的,你下去吧!”苏州娘姨退下了,又独她一个人留在这个天将暮的房间中,霞光泠泠的,从半掩的窗子再投到对面的大衣镜子上,折射开来,整个房间立时都是浮光,虚得摸不着边际,她站起身来,走出这个房间,房间的走道上铺了厚厚的法国运来的地毯,这一步一步走过去,身姿摇曳,却是透着孤冷的色,是一朵绝少被人瞧见的孤冷的红罂粟。
等走到其中的一间屋子那里停下来,门开着,里面乌洞一般,却有一盏白炽灯刺目地亮着,那个男子带来的姑娘半裸着后背靠在美人榻上,苍白的肌肤上,一朵硕大的墨玉莲花已开了出来,剔透得能看见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拥攘着,是用最简单的颜色深浅刺就的,却有魔力般随着背部紧实的肌肤纹理徜徉地开着,盖过右肩胛下那一片银色的光晕,企图掩盖一些曾发生过的事实。
既是用针一针一针的刺下,每一针应该都很痛,那女孩子这时拥着胸前衣襟侧过脸来,望住她,勉强笑了一笑。恰旁边留声机中梅卿一声声低幽慢咽,摧人心肠,牵肠挂肚地将整幅心思都揉成了线团,再理不清。
杜蝶衣便依着身旁沙发,坐了下来。
再一抬头,那姑娘半幅缀满背部的花枝便摇曳生姿,如活着般沐风而动,映衬着那姑娘凉凉半段目光,杜蝶衣与她相视瞬间,蓦地嗓子一噤,只觉得满喉咙的苦涩。
“君师父以前教练功的时候,必然会留下伤疤的!”那姑娘似察觉到什么,先她开口。
“以前当真有上过台?”杜蝶衣便问。
“有的,六七岁的时候作童生,票过戏。君师父早年坏了规矩,不能再在大戏班里讨生活,只得屈身去江湖码头的小戏班讨生意,收了我们几个,更养不起,便去做不露脸面的摔地武生,次数多了,有一次从两丈高的戏台上摔下来,便再没有醒过来,我们这几个后来就都散了,那段日子也不过七年。”
“后来,便遇上了他?”杜蝶衣微微一叹,也不知是否为这一番因缘际遇感慨。
“夫人!”那姑娘这时唤她道。
她方才惊过神来:“梅老板的曲子是真真的好,这纹身也做得好!”旁边的纹身师傅听了,站起身:“是君姑娘这性子好,忍得痛,老朽才能手不抖放心扎下去!”
杜蝶衣点点头:“师傅辛苦了,跟姨娘下去领了钱,只是有一点,师傅应该知道管住自己的嘴!”
那纹身师傅忙应答:“懂的,出了夫人的这个门,老朽自然什么都忘了!”说罢,自去收拾行囊生计,被候在门口的苏州娘姨领了走下楼去。那一盏白炽灯被纹身师傅熄灭,仍带走了。
这房间里陡然陷入一片灰黑,绾绾已整理好衣服,这时回过身来在暮灰中看着她,两个女人的目光这样相对而视着,许久。杜蝶衣后来轻轻叹出一声道:“如今可准备好了,君小姐?”
那对面的女子原本一直瞅着她的眼睛,仿佛是要看出些什么,听了她说出这句话,瞅着她的那对眼中渐续有一种气息在空气中缓慢的繁衍着,又似乎太重,最后灰尘般的坠了下来……忽然抬头对她笑了笑。
七重天夜总会的生意历来特别的兴盛,盖因华洋杂处,往来皆是显贵富要,而七重天的背后老板是杜云生,所以也从没有人敢在这里闹事,若要寻个与世安然的地方,显然这里再是不二地选。
人流如潮的另一个缘由,也概因这里是上海滩这个花花世界最可能居美猎奇的地方。
男人是为了征服这个世界而生,但太过霸道的武力过于刚硬,容易摧断,于是女人的美丽便在此际应运斡旋而生,得以施展。上海最柔媚的女人可以在七重天捕获,上海最善解人意的解语花也从此间霓虹中摇曳婀娜而来……梦幻般的灯光,玫瑰花图案的地板,浪漫的爵士音乐,光滑如镜的弹性舞池,若此时,再有一个曼妙女子杨柳含烟,风情万种出现在眼前,又怎能不让任何一个俗世男子神情为之一畅,销筋烁骨!
时常来七重天跳舞、消闲、挥洒青春的不妨富家子弟,但这样的人物只算二流,一流人物从不显山露水,即便来七重天也是淡泊行迹,常为人所难察觉,苏星河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虽已年过四十,事业也算小成,如今担当了江苏银行在上海的分行行长,多年修炼养成了一段士绅风度,妻女俱在苏州,生平志向都已踌躇,唯一欠缺的不过是红袖添香,夜来秉烛两相看的旖旎。
而七重天,便恰是这样的一处所在,能让他寻到那样的一个女人,能够锦上添花,并不会给他添很多麻烦,偶尔的挥金如土,于他,尚是一件可以度量的事。
此刻他一人独坐在一角包厢内,手中的玻璃杯注满半杯同样透明的液体,微微地一晃,如一团眼泪被包裹着,冲不出包围圈,在愈来愈急迫的大提琴的低身催促中,委屈地即将坠落了下来——
他在等人。
七重天的门口这时一阵轩然,有笑声随后传了过来:“是是是,我来迟了,过会儿必给张董事来赔罪!”
苏星河从这边看过去,便见女子那双丹凤的眼中,波光流转,四顾生辉,仿佛单以一人之力便能让面前的这片空气因她而像重新活转过来般流动起来。杜蝶衣无疑是一个极美丽的女人,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上海滩的女人。他这样想的时候,嘴角稍稍地抿出一个笑容,在笑非笑的样子。
玲珑的身段在一众人中寒暄往来,过得一刻才转过云母屏风,出现在他面前,今儿个穿的是一身松香的晚礼服,衬着雪白的高挑颈项,有平日不曾有的素色宁静,是雾里看花的一层烟,摸也摸不着的。“今儿个是来晚了,你等得久了?”柔柔一声安慰,俯身为他将半杯酒斟满,却又随即蹙眉道:“倒听说胃炎刚好的人,是多喝不得酒的,这一杯,就当是罚了我吧!”浅浅一笑,举杯,将那杯她刚替他倒好的酒径自饮下。
见此,苏星河脸上不但没有忤色,甚至有些淡淡的欣慰,开口道:“我该去接你的!”
“不过几步路。倒是被人看见,又要满篇章的讲你的话,也是对你不好的!”杜蝶衣笑着接口道。
虽明知上海滩所有的男人,但凡有些实力的,都是能受到这女子这般细致维护周全,他苏星河不过只是瀚海一沙而已,但他还是情不自禁的抬手,温柔的握住了女子此刻留在他肩头的一截皓腕,轻轻的握紧。
杜蝶衣却并没有立即在苏星河身边坐下,而是朝后看了一眼,唤道:“过来吧,苏老板不同其它人,可以随意说话的!”
苏星河这才看清,还有个不远的身影停在旁边,淡的天蓝色礼服,胸口一团涟漪般的褶皱,这刻脚步一动,便水波般潋滟,不但是衣襟在随水晃动,连那个女子的新烫的齐腰卷发,那一双洁净脸庞上的眉毛和细长的眼颊,也仿佛是水在沉睡过后,此刻是召唤人去唤醒的。
这个女孩子不是杜蝶衣那样的,天生生就的风韵,一旦霓虹闪耀,便能风华绝代的出现在镁光灯之下。而是一滩凉薄的寒水,是突然想让出现在水镜面前的那个男人,心中生出怜惜,情不自禁的想要将这潭水揽进自己心窝深处一个秘穴,小心收藏起来。
至少,苏星河在甫看到这个女孩子的时候,是这样地想的。
但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眼波中心事并不表露,微微半躬起身:“坐,不要客气!”坐下时,已将杜蝶衣的掌心重新认真握在手中,“正纳罕你今天倒穿的素净,原是为了配了这位小姐!”
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人,也是感谢他的体贴,杜蝶衣莞尔一笑,“什么小姐的,前阵子不是跟你说过,我乡下那个表哥带着他家丫头过来。”说着,俏皮脸色一转,“倒猜猜看,小丫头是来上海做什么的?”
她这一问,苏星河脸上倒一下尴尬了,回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正想敷衍着,杜蝶衣却已乜眼笑着看他:“你倒是看轻我家的人,虽是长着一张好颜色,却未必都是要像我这般过活的!”
苏星河被看穿心事,着急捉了她手心:“你知道,我不介意你那些事的,我同你不是走过场就算数的!”
杜蝶衣看着他握她的手,不免轻的叹出一口气,那笑容也不知是虚是实,却是真的徐徐衍生到唇畔,回头笑道:“六月,给苏老板倒杯茶来,你要上台,苏老板是必会来捧场的!”
苏星河一惊:“六月小姐有场子?”
“下个星期,在共舞台,是六月第一次在上海登台,虽是小打小闹,你若是不肯来,我还是不依的!好歹是我家的人”杜蝶衣道。
“唱的是什么?昆剧?”苏星河不免好奇。
杜蝶衣不禁以手捂唇:“怎的,还嫌上海滩只出一个露兰春不够,六月唱的是京片子。”
“这倒是稀奇了,女子登台唱旦角,上海倒是不多!唱的什么?”
“是花衫!”杜蝶衣替答道。
苏星河一点头:“倒是学的好,演的谁?”
“尚学的不多,虞姬堪堪才可以!”
苏星河目中不觉有赞色:“倒同她韵质挺像的!怕是可以演得好!”
杜蝶衣一手抚了他肩头,此际依附到他耳旁道:“坤班毕竟上不得台面,女戏子更是下贱行流,她阿爹的意思,不过侥幸若能遇到一两个好的,否则这在乡下,也就这一两年找个杀猪贩菜的,也就嫁出去了,我倒是替她可惜的,才招呼她来上海试试。”
苏星河于是恍然,这时再去看那女孩子,目光中已有别种恻然,因而拍胸朗声笑道:“单不论六月小姐是你的表侄女,就算是仗义,星河虽好友不多,必也会替六月她留意着好夫婿的。”
一直安静坐着的君六月这时仰起头,仿佛是看到未来虽然仍是雾气稀薄,但已隐隐有了一点希冀,唇微微绽出,“多谢苏老板!”起身,为苏星河斟满了一杯酒,一双素手递过来,腼腆一笑,便露出一口雪贝似的齿。
那淡蓝色的水波再次如烟荡起,带来让男人庇护的成就感,便连苏星河这样的老江湖也不觉有微醉的感觉,遂含笑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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