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牧的生长出奇的迅速,当初刚来古公馆时,不过两个巴掌大那么一点羸弱生灵,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已长成毛球一团,此刻从草丛中飞快蹿出,在晨光下抖一抖黑水似的毛皮,脚踩着被它祸害成不堪的菊圃一路遛过来,猛地停住脚步,抬头,将两点无辜的小目光幽幽投向前方……
花圃旁正含怒色站着个女子。
即是赏罚分明,那一只手明明已扬起在半空中,布鲁斯特却已抢先滚到她脚边,抬起一对迟疑的眼睛,当中不是不乏担忧,因知道她本是怎样的女子。然最终还是将一对小短腿拱上她的膝盖,没头没脑地只往她身上蹭,蹭几回,仿佛是觉察到徒劳无功,还将这个黑绒绒一团的身子依偎去她脚边躺下,巴巴一双眼睛还在对人看。
她实非冰霜之人,若真如此,也不肯独为一人执念至今,此刻被布鲁斯特用鼻子小心翼翼撞着,不觉委身,轻轻揉了揉小狼狗那温暖而厚实的脑袋。
古将军应是初醒,站在二楼回廊一侧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岁月磨砺了他眉梢眼底从来一段波澜不惊的沉毅。天宇方昏,雾水未消,这一天还没有真正苏醒过来,但眼前的一幕无疑已是一个极好的开始。
布鲁斯特这时轻轻地向这边吠了一声,是提醒它的主人周遭异动。
它的主人便也抬头,与他的目光不妨相触,眸光流转,便露出一个嗔怨的表情,当中诉说嘈嘈切切心事,忽迅即走出去几步,将仍搁于假山石上的两盆幸免于难的悬崖菊最后救了下来。
新圃黄花。今年刚扦的悬崖菊,花头悬拧着垂下,一盆黄灿灿的发亮,一盆雪白的垂下一尺的帘,被她小心在屋檐下另找了个地方挂了起来,挂在布鲁斯特再够不着的地方。布鲁斯特顿时在花盆下陡然发出呜呜两声低迷挫败的幽咽……回廊这边,古将军略染风霜的唇边笑意不觉更加深了些。
女子往楼上走来时,布鲁斯特本能地是想随着她来,蓦地抬起脑袋对古将军瞪了一眼,失落吠了几声,到底是没有胆子跟上……“是吵到你?”绾绾看他脸上一夜未曾休息好的残迹,眼中透出心疼。
古将军摇摇头,“怕是昨晚上多喝了几杯浓茶,倒是没有多少睡意,就起来看看你们。”
“你看,忙了一个秋天,一不留神,几分钟就叫全部糟蹋了。当初,还是不要将它带来的好!”女子面上颇有怨色,这种怨中却隐匿有另一种薄薄世间欢喜,是实实在在能被他握进手心的,就像此际眼前那一片东倒西歪的菊圃,虽现破损姿态,到底也收获一份欢喜。“它喜欢你,对我这个救了它回来的恩人却并无多少好感。”他便道。
“那是古将军整日一张板硬脸,少与人亲近,便连它也都看得出来!”她的语调少有的娇态。
古将军只得一手去刮了刮她鼻子,“我不跟你挟狗以争!”顿顿,“我今天有两个会,都很重要。”
“那恐怕今天回来得晚?”绾绾不觉收了笑容,面容上虽已是十分熟悉的模样,到底薄薄失望。不妨古将军陡然俯身欺近她耳畔,低低耳语道,“会很重要,但是……会早点赶回来,你等着我,别一个人又先睡了。”
女子脸色不妨一红,“我何时先睡的,不都等着你回来。”
“是,每一回都是一根手指头就能戳倒下的大熊,还要人抱回床上去。可知我并非什么柳下惠,那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滋味实在生生不好受!”眼见她耳垂羞红得立时如要滴下血滴子来,直连连拱到他胸口再不敢看他。他便伸掌将她耳鬓边发丝捋了捋,容得她在怀中躲一阵,才扶正了她身子,低道,“我这就走了。”说罢,还看了看她,才遗下她,转身,走下露台的当口,一张原本严肃的脸这刻终于寡寡笑了出来,却迅即又收敛笑意不容人见。
徐铮在楼下等他,座车发动离开公馆往漱寓去了。
绾绾听着那个声音远去了,似乎在很远的盘山公路上兜转了几个圈圈后,终于连尾音都再听不见了,才回到卧室,整理古将军刚睡过的被单,一丝褶皱一丝褶皱地收拾平整,然后去盥洗室,将镜子、台面上他洗漱时溅出的水点收拾干净。
她拿出他换下的军服,以谦过来要接过去,她摆摆手。她将他的衣服浆洗得笔挺,挂在院中,便如那个穿着它的人也是笔挺地一直在她面前,她抚摸着上面一粒扣子,一个衣袋的动作都是带着感情的。这个时候,布鲁斯特便在她的身边四处转悠着,很努力地嗅着空气中此刻并不存在的另一个人的味道,忽然呜呜几声,抬起硕大的狗脑袋,怀疑地看向她。
夜已暮,古公馆中叮铃铃的一通电话铃声传来,以谦从屋里冲出来,“叔父说,他临时有个部署,大概今晚怕要耽搁很久……”正在持着花洒浇着盆茉莉的人便略笑笑,微微摇了摇头,见惯不惯,并不恼。
星已朗,北天半片清透,她将一袭薄毯子裹着自己,蜷在圆椅里,睡眼惺忪,有一刻突兀醒转过来,便看清自己此刻果真是一头昏昏欲睡行将冬眠的熊,布鲁斯特这时在她脚边呜呜地低咽了一声,她伸出手去抚了抚它的脑袋,布鲁斯特便低下头去继续睡了。
她后来探头,从窗口望出去,月已西斜,原本满天的星子也已稀稀朗朗挂在天际——“惟愿无事常相见”这一行字是陡然蹿进脑海之中,俄而便化作唇边一丝无奈的笑。月轮隐成一道白痕时,终于有人推门进了这间屋子,脚步声靠近,布鲁斯特支楞起耳朵,作势要扑,被另一个人伸掌制止,布鲁斯特过去闻了闻他的味道,就驯服地趴回自己的窝中。他俯下身,将靠在椅背上睡过去的人收进怀中,抱回床边,小心地放稳在床上,她略醒,摞了摞他有些冰凉的手腕,“回来了。”
“刚回来,待会还要出去一趟。你先睡,不要等我了。”古将军柔声,哄道,“乖。”
她点点头,目光清醒些,看他在床前站着,注视了自己片刻,仍出门去了,仍是汽车发动的声音,她的手心还残留着他腕上的冰凉气息,布鲁斯特突然叫了一声,那一身吠叫在寂冷的后半夜中突如其来,仿佛是要惊破一层薄雾似的冰冷晨意。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趿着鞋子赶到窗前,他的汽车已开得很远,留下一个漆灰的残影。只有嘀哒一声,是檐上的露水,从她眼前经过,溅起在窗台上的声音,是很寂寥的一声。
她再睡不着,怔怔等着天边鱼肚白,披着晨衣站在露台上,看天边的黛青,徐徐泛成紫色,恍惚是被人汹涌搅动着,翻滚着,颜色渐衰,泛出青白,蓦地天光大亮,被悄无声息的改变成了另一天,天地仍一片宁静的冷色白。
一整天都没有消息传来,她的心反而渐渐平静下来,连带着一直在她身边被同样带得焦躁不安的布鲁斯特也不再呜咽,或许是累了,自己溜到窝里去打瞌睡了。
晚饭的时候,院子里浓郁的花香,是夹杂着菊的清冷和紫茉莉的嫣紫色闹哄哄的。她看着花枝在晚风中懵动的影姿,终于觉察自己的担心是多余,正要折身——有汽车的行驶声从遥远的山窝处传来。
这很特别,古将军无事从未这么早回转过。
布鲁斯特从窝里跳出来,跟着她往大门外跑去,倚门而立,果然是古将军的那部黑色的雪铁龙驶近了,在黑铁大门外迅即停住,一席人推车门而出,首当是徐铮。徐铮看了眼她,或许已觉察出她感应到什么,朝她点点头。
第二个才是古将军,像某一日一样,在军服外披了一件薄的烟灰色的大衣。那团烟灰色走前一步,几乎要和四周的暮色混成一体,只目光灼亮,抬头看清她的眼神,略抿了抿唇,“先进去再说。”右手已捉了她手腕,将她往空荡荡的庭院中带去。
她匆忙中回头的一眼正好看清莫顿医生正从车门边提着手术包出来,穿着浅色的西装,怕是来不及换下,上面还有斑斑猩红的血迹残留。
她心中瞬间就明白些什么,反手捏住他的那只掌,果然感觉到他掌心隐隐带出的一丝湿滑,心立时扑腾腾跳得擂鼓一般,脚下也立时软了下去,“不碍事的!”倒是古将军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不乱不惊。她这才强撑了心境,迅速扶着他稳稳往里走,直进的二楼卧室,扶着在床背上靠着,取下他身上披着的那件烟灰色的大衣,便看清衬衣肩头一大滩殷红的濡湿,伤口显然已被草草处理过,此刻却仍在往外渗血。
“子弹已在车上取出,幸好没有射到骨头。”徐铮在一边及时补道。
莫顿医生这时分开众人,皱眉喊道,“我现在要缝补伤口,你们谁能做我助手?”
事出于保密,他连个护士都不能带来。房内几人相顾之下,已有人不动声色的开口道,“还是我来吧!”说罢已自取了莫顿医生手术包里的另一双手术手套迅疾戴上,仰脸看了看美国医生,那种眼神温顺却幽凉。“莫医生,这就开始吧?”
古将军肩上的衣料已被剪开,肩头现出一滩血肉模糊,是在车上匆匆取出子弹所致,随着莫顿医生一声声命令,他身边一双平稳的手将一件件器械正确无误交到他手中,镊子,缝针,用酒精清洗伤口,将伤口缝合,包扎,固定上最后一根绷带。
这一番手术后,古将军靠在床上的脸色已有些发白,见状,莫顿医生不及吁出一口气,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给你们的将军再做一个妥当的检查。”
房里的人于是都默默退了出去,唯独一个人,当停下手下的一切后,人忽然就虚脱了一般,呆呆杵立在当地。
美国医生并不忘向他的这个临时助手道谢,却见这方才还手脚训练有素的女子,似浑然早忘记了有他这个医生的存在,置若罔闻他的谢词,只将目光直勾勾盯住半躺在床上的那位将军。
那种目光却是哀默的,仿佛要看透的已不只是她面前的这位将军此时的伤口,而是更多的,或许是将来的命运。
古将军的目光接上那一种哀默,脸神却抻出微末笑容,低声安慰道,“听医生的话出去吧,一点小伤而已,不值大事。”
他让她出去,她才转身,一步一步笔直朝外走去,等挪到门外,身子陡地颓然靠上墙壁,徐铮原本守在门口,此刻欲上前扶住她,她却将手从他掌心抽出,定了定神,仍继续走下楼去……徐峥后来想了想,追了出去。
女子的背影凝在庭院中,果然是正在等着他。“说吧。”淡淡开口,徐徐回转的目光之上,睫毛在轻微地颤动着,眼神已败了下去,似乎不敢正眼看一些命中早已注定的东西,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一刻不停地抖着。“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不需要瞒我。”
“枪手是事先埋伏在会场外的,因是已经开到了第二天的会,我们的检察工作有所松懈。幸好在半道上遇见胡宗南将军,两部车一同抵达,枪手在发现第一部车中出来的是胡将军后,再调整射击时,已被发现。两发连射,枪法很是精确,我们一死一伤,还有一个警卫连的同志被当场打死。”徐铮站在这个女子身后,表情严肃,“枪法不会逊于当年的梦遥。应该是早有预谋的。”
“查得出来是哪方面?”
“能打探到与会人员和确切时间地点的人并不多!”
“你是说——”她这才被惊住。
“不排除这种可能。有人故意将消息透了出去!人人都在寻找一条后路,这次预备会议,就是预测着如果这些人真有叛逃行为,那么这次讨论的——将就会是他们最后被处决的时间。”
“他这是逼得那些人狗急跳墙,破釜沉舟。”她的目光陡然僵痛,连背脊也僵直了,轻易动弹不得。
“是。”徐铮苦笑。“我们做的事,从来都不讨喜,只赚人恨。”
女子再没有说话,只不觉徐徐仰起头,去望那此刻空白到无一物的天空。
“其实,这样的暗杀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局座的命如今越来越值钱了!”徐铮走过来,就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不过你放心,我可以保证,若以后再有射向局座的子弹,它们必会先留在我徐铮的身上。”
她这才回身,看住徐铮,唇边那种苦笑突地更涩,“你死了,我也会内疚一辈子,并不好到哪里去。”
“局座若有不幸,你何以会支持得下去,所以看起来还是我孤家寡人,命薄一点的好。又或者,我恳请局座允许我在警卫班中增派一名女副官,到时候挡枪的门板就会有再好不过的一面了。”
她目光雪亮一道看住他,“你大概嫌他的事还不够多,还要为他增加一宗流言。”
“不是增添流言,而是你确是我心目中最好的人选,以命相拼的人并不多,他如今却很需要。”徐铮却是认真道,后来往楼梯上望了一眼,莫顿医生正收拾了手术箱从楼上下来,“但现在还是先去看看他吧。不允许声张,带伤进场告了事才出来,除了委座那边,没人知道今天发生了暗杀事件,怕助长如今已弥漫在重庆上空的那层恐慌气氛。”
“徐铮!”她见他要走,突然喊住徐峥正走的脚步,张唇维艰:“这样的局面,我们还能撑多久——”
“你想说什么?”古将军的副官蓦地回头,目光仿佛陡然被触起几多波澜。
“我不知道……”女子传出的话音很低,也很沉重。“七年了,我相信他跟我说的:这一切都会结束的。但,真的会结束么,徐铮,吉凶朝夕便改,我们还真得能活着看到那一幕吗?”
古将军的副官某一刻脸上的神色陡变,仿佛被闷头一击,全无招架之力,“时局固然艰危,但一定能撑得下去,只要他还在坚持一日,我们就可以凭此相信,难道你不这么认为!”那种惊色终于沉淀了下去,微微地叹息出一口气,再不发一言,拔腿走开,独留她一个人在了身后。
绾绾杵在那里,那十根手指却还在抖着,不为她自身所控的抖着……后来往眼前的二楼看去一眼,二楼的那间古将军卧室的门是紧闭的,她其实什么都看不见,却似乎仍能看清一张灰白的唇——失血过多,那双唇终成死灰色。
所有的这一切,不是关上那道门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也不是她愿意闭上眼睛,那个最终的结局就不会应命运而来的……这世界原本不太平,苦难太多,如今更平添一层腥风苦雨,最终会有人死去,离散,所有的这些,她原本都可以弃下不管,只要他能从此远离这覆面而来浑水。
她走进去的时候,贾静男便从里面退出来,顺便将门也掩了。她看了一眼古将军失了血色的脸,再回头去看那道被掩了的门,后来被风仍是挣扎挤开一条缝来,“局座的精神看来还算不错。”
她许久不称呼他官职。他略为愕,却已摸住了她搁在床沿上的那只手,“你都知道了。”她的那双仍在抖的手,此刻被他握住后,不期防颤得更剧烈些,“我不知道。我不需要知道。”她忽只想挣开他的那对手,心中一团冰凉肆意四处流淌着,漫到了哪处,哪处便都冻得骨骼里也悉索索有冰屑的响动,连张唇,也是牙关打结的声音。“你到底怎么了,会弄成今天这样,如今外面的人恨,党内的人也恨!”
“你来要对我说的,就是这些?”重新控回她的手,古将军的瞳中却已起迟疑。
“我怎么说都不重要。问题是外面的流言怎么办?建游击力量是图挟武力以自重,贪缉□□货运之便,实施私人之目的。国难当头,每一条都可以将人送上军事法庭。就是原本不信,十传百,百传千,谣言也成了真,这场战还在打,已有人要算计你,若战打完了,他们都是要同你清算的,你想过没有?”她惨白着一张面目,那眼中的荒凉却直比那张脸更惨淡。
室内突然静了下来,连走廊外原本正往这边走来的脚步声也被骇住了。……阳台那扇打开的窗,窗外的霞光,光线一点点地偏移,后来有一刻终于笼上古将军的脸庞,照亮那张凝冻了许久的表情。“出去吧——”古将军忽压低声道。
笼在同一片阳光中,此刻被霞光照亮的另一张脸,仿佛是被噤住——惨白色的容颜,后一刻间不妨更煞白,直如枯木再难逢春,他的掌已略略松开,她轻易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是!”站起,站的身姿倾颓,他一根指尖就能推倒。
这一幕,看在他眼中,那双星冷的瞳中却更多的已是另一种心痛,心痛自己一手心血栽培的她,原本同俗世之人并无多少分别。“他以国士之礼待我,于我,亦师亦友,既有这么多绯难,却也只独有他信我,方让我得以支撑到如今!昔日君乘车,我戴笠,他肯相逢车下揖。换做今日危难之际,也正是我为他一尽绵薄之力的时候。”
她已知他如今怎样看待她,也不曾再多留有奢望,离去的脚步堪堪艰难停住,去听他肯对她说的最后几句心里话。“更论来,我和他都是浙人,也算同袍,若是如今连一衣带水之人都不肯再助他,还有谁肯!我责无旁贷。”
“所以只待铁马金戈过后,留青冢黄昏路,寂寞深山夕照?”她不觉出神问道,是终于认了命。
“河山无定据,北平沦陷,上海血洗,南京屠戮,长沙三焚……这一路我走到如今,也看到如今,战争一日不停,我又何来停下的资格。”
等了那么长久的一段时间,身后再无传出的声息,她不过是最后逼他一回,将最后命途自此看个清楚,原本在他们之间,其实再多一个字,也都会是累赘。“所以,便就这样托付了死生。”有奇异的笑容终于再度浮现在女子的脸庞上,替代了原先的那层殇去,等她瞳光渐渐清透回来,说道:“我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或许是会有些变化的,原来不是。就这样一路走到了底……也不知它日,他最后肯留给你的,到底会是哪几个字!”
“以后的事,何人能预料,但人总不能全数为明日而生。况且我这些年苦心经营,处处如履薄冰,所行之事,实在也已非只为他一个人。”他的答案没有丝毫迟疑,却也已有了自己的感慨。
“所以也不怕更为难堪。”她不免苦笑,回身,那么久地看住古将军的那张面容,她的面神终于安静回来——复走近,俯身蹲下,抓住他的那只手握进双掌之中,古将军瞳中还有厉色,那是为她的不争气,她知道,她却并无惭色。她原本答应过他,再不会犯同梦遥一般的错,这么多年,他若忘记,也是他庸人自扰,他们的彼此对待大概真得等不来真正公平的那一刻。
“你就这样决意定了你的一生,是吧?”如此问出,泪水还是泫然浸透双瞳,她不想如此,那泪还缓缓坠出了双睑,“既然都摊开说到这个份上了,那就将有些事现在说好吧……我们这类人,道别的话总是要早些说,若真等到最后一刻,怕再没有像样开口的机会了。”
她掌心汗水须臾同样弥漫而出。“既然以后的事谁也不能预料,但你已允诺给我的东西,也还该给我!——从此若去了哪里,都会带上我!”她仰头,认真看住他道。“所以如果到那时候真要走,总不能单留下我独自一个!”
古将军的眼神不妨一抖,艰难牵了牵唇角,此刻伸出手去抚她脸庞,却被她侧脸避开了,他的手指冰凉,却有汗水同样正在泅出。“将这件事现在说好吧:这辈子,让我陪你到最后,哪一日,无论谁先去了那边,都等对方一等!你只允诺我这一件事就可以,其余的,我不再同你计较!”她扬颈,雪色长颈,目光却是如火,仿佛是要当即逼迫他同意似的,俄而眉角一松去,竟顾自散散地出神笑出。
他们原本都是一类的人。因为一次暗杀行动,有些怕早已是命中注定的结局如今被提前放置在他们眼前,她虽没有说清那一条黄泉末路,他却全都懂,他们也都知道那种可能的随时到访,他们都不存侥幸,原本都已做好最后直面的准备。
“绾绾,你不该这样的……”他眼神蓦地分离,不敢轻易再看她。然,岂非有些事,引得他的那道目光再也移不开,即便移开了,世界上最残酷的情郎也仍能感知到那种痛苦不舍。
“那还能怎么样呢?你从来应该知道你定下的绝不只是你一个人的性命!”女子瞅着他直笑,笑得这般戚怅悲然,重新站起身来,濯净了眼中全数忧郁,扶他肩柔声道:“你先休息,我去听听美国医生有什么嘱咐的,就来。”
她这样说走就走,让他最后挽回,最后后悔的余地都再不留。
古将军看着她那道背影离去,他的目光忽然间也成了灾。那种灾,不同于他的国事,他忽然仰身跌靠在床沿上,他瞳中一时成灰,平生绝无仅有。
夜间客厅里的钟声敲满十二下,绾绾推开书房的门,就见古将军仍坐在书桌前,将身子往后靠着,正阖着双目蹙眉思索,只肩头披了件外衣。她既已说下一些芸芸众生中独只讲给他听的话,却也从未奢望过他真能为她所动,如今看他此刻还为公事坐在书房内也没显多少恼怪,倒是古将军见她进来,略怔了怔,手里正捏着的一份名单也一时忘记放下。
女子虽明明看见他这一举动,却似并不愿知其中缘因,仍端着汤盘进来,开口道:“我知道你还有公事要忙,我不劝你,这是提血补气的汤药,好歹听医生的话,早日好了,你也还能赶去做你要做的事。”
她一口一个那个美国医生,字字当中独再没有了她自己的心意。古将军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那张名单,伸手去接递来的碗。
她径自摇摇头,走近,坐在了他身边,垂颈瞬间,露出一截雪白肌肤,已自青边白瓷的碗中舀了一勺药汁,小心吹了吹,送到他嘴边,“美国医生很是苛刻,我不想被他明日回诊的时候斥责,我既管不得别人,好在还能管住自己。”
他要捉她的手腕,她抬臂仍是躲开了。“绾绾!”古将军不得不提高声音喊道,皱起眉。
她却只以为惹动了他伤口痛处,那样避开他的目光也陡然乱了,急急用眼神去问他,古将军便将她那种目光一直仍望回到她眼睛里去,“不舒服的地方在这里!”已抬起好的那一侧手指指自己的心窝。
她半信半疑,真去抚他心窝处的心跳,按上时,指端接触到的岂不是还是活生生的正跳动的一个雄健的心脏。然这样的跳动,会不会有一天停掉了,这种恐慌断绝多年后,如今悉数归来,无法提手遮挡,她悉数处于下方,被裹卷入滚滚洪流无疑。古将军手指却已抬起,去抚她脸上那一道明显还未褪干的泪渍,温温一段声音:“看来养了这些日子,别的本事没长,倒是这说话的本事见长了。我道怎么养不胖呢,原来是心思太多了些?”
“养胖了又能如何?”她听出他话外意味,话说得闷闷。
“养胖了可以吃掉!”古将军却说得一脸肃色。“多几斤肉,好歹不算白消耗了我公馆里的粮食嘛。”
她想着他这说的混账话,那笑原本以为是绝对笑不出来的,却还是扑哧一声一下笑了出来,笑了半张脸,陡然胸膛间一涩,如刀劈斧穿而过,哇地一声重哭了出来,扑倒下去,直将眼泪都擦他胸口去,都是他惹的,生要惹她,死还要惹,这多少绝情的一个人啊!……
古将军默默看着她半晌,才腾出手抚了抚她耳鬓的头发,手心诸多恋恋,后来用好的那一条肩膀将她揽回肩头,低低说于她耳侧听,“十几年都过去了,你看,我不都是好好的。该做的事未做完,地藏菩萨也不肯振我作菩提,我心里有分晓,你听话,也不要再作无用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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