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行

第11章


徐晖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既能在外面呼风唤雨,亦要家里的温馨适意,还有挚友良朋长伴左右。这是徐晖的人生理想。
坠崖
徐晖在司徒家族的日子平静单调。熬过江南潮湿阴冷的冬天,终于得着凌郁一句去趟霍邱的命令。他浑身精神一振,早早站在司徒家族侧门门廊下等候凌郁。不多时见凌郁牵着两匹高头大马走来,把一匹马的缰绳递给徐晖。
“好俊的马儿!”徐晖不禁赞道。
凌郁抚摸着自己这匹马油亮的鬃毛,淡淡地说:“也没什么好不好的,省些脚力而已。不必太在意了,它们也不一定回得来。”
徐晖瞥了凌郁一眼,心想是很危险的任务吗?凌郁的脸上一如平常,瞧不出丝毫端倪。他跨上马背:“驾”的一声喝斥,便率先奔了出去。徐晖收敛心神,紧随其后。
疾行了两个多时辰,人和马都乏了,凌郁和徐晖便松下缰绳,并肩徐行。溪水在身旁静静地流淌,野花芳香,蝴蝶萦绕,前面不知道有什么血雨腥风等着,眼下倒像是一次令人愉悦的郊游。
凌郁问徐晖怎么都不问此行目的,徐晖说:“到了该说的时候,你自然就会交代。”
“看来你这个杀手还真似模似样的,不像其他人那样多嘴多舌,惹人讨厌。”凌郁脸上掠过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凌少爷,这回派我这个杀手去杀谁?”
凌郁说:“可不只是杀人这么简单。你知道司徒家族掌管着大小三十六家镖局吧,这些生意是家族最立竿见影的收入之一。最北边的淮南镖局在霍邱,小地方,很多人都不知道。可风组的兄弟近来在那儿见到过雕鹏山的人。事情有些蹊跷,我们去看看他们又在耍什么把戏。”
徐晖知道,司徒家族和雕鹏山一南一北,势均力敌,颇有点儿楚汉相争的意味。谁都想伸出膀子夺占对方一块好处,谁又都怕猝不防给人从暗处捅上一刀。虽然表面上两家井水不犯河水,背地里可都把对方恨得牙痒痒,一心想灭了异己称霸天下。得知要去对付雕鹏山,徐晖全身上下顿时充满了蓬勃的动力和斗志。
徐晖正自踌躇满志,冷不防听得凌郁问道:“阿晖,你为什么要来司徒家族?”
徐晖侧头望去,凌郁嘴唇紧闭成一条线,脸上有一种和他年纪不相称的肃穆。这个冷峻的神情让徐晖十分着迷,于是他说:“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凌郁也转过脸来瞅着他,有点儿惊诧,还带点儿戒备。
“提到你,外面的人都会感到敬畏。”
“那不是敬畏,只是怕,怕一不留神,我要了他们的命。”凌郁望向远方的群山:“就算人人敬畏,可又有什么好的?”
两人日夜兼程,凌郁虽冷淡寡言,遇上热情明朗如徐晖,一路上只字片语的交谈,倒也相处得和谐融洽。
进入霍邱城,日头已经偏西。凌郁策马在先,径直行到一家名叫“淮南客栈”的旅店门前,说就先在这里落脚。下得马来,便有店小二出来迎接,接过缰绳,牵到后院去了。凌郁和徐晖迈步走进大门,客栈一层开作茶肆,有几位客人散坐饮茶,一时却不见店家殷勤张罗。
正犹豫间,头顶绕梁而下一声娇媚的招呼:“——嗳,两位客官,住店呀哉?”
徐晖和凌郁循声扬脸望去,楼梯栏杆上斜倚着一位红衣女子,睨着眼睛把他们从头瞟到脚。
那女子一摇一晃荡下楼来,俏脸上挂着一个明媚的笑容。她长发蓬乱地堆在头上,目光迷蒙,似乎才刚睡醒不久。可要说是午后小憩迟起,却又精心画着浓丽妆容,颊边贴着海棠花鈿,两片嘴唇鲜红欲滴。这女子身裹酒红色短坎,下系石榴褶裥长裙,走起路来裙摆随风鼓起,整个人仿若一枝盛放的花朵。
“哎唷,两位公子爷都长得这么俊哪!我小店可最欢迎你这样的富贵爷们儿。”老板娘款款走到凌郁和徐晖跟前,一阵芳香旋即扑鼻而来。
徐晖脸上泛红,偷偷瞥凌郁一眼。只见他双眉微蹙,两颊肌肉抽动两下:“准备两间上房,要清静些的。”
老板娘从怀里掏出块桃红帕子捂着嘴角浅笑:“有,楼上有最干净舒适的上房,正合两位公子安置。”
两人就在淮南客栈安顿下来。用毕晚餐,凌郁吩咐徐晖早些休息,养精蓄锐,就回自己房间去了。徐晖了无睡意,倒有些心神不宁。他闭目回想进门之后的每个细节,隐隐觉得这间客栈十分可疑。那个花朵似的老板娘,眼睛里摇曳着一种狡黠和捉弄的光芒,令徐晖疑惑不安。她会不会是雕鹏山派来的奸细?
这个念头如一道闪电划过黑夜,徐晖“噌”地坐起身来,点燃一支蜡烛借亮,去隔壁找凌郁商量。敲门却无人应声,他大着胆子推门而入,借着蜡烛的微明,发现屋内空无一人。站在狭长幽暗的楼廊里徐晖满心疑惑,深更半夜凌少爷却去了哪里。
楼梯尽头隐约传来低声私语之声。徐晖麻利地吹熄蜡烛,蹑手蹑脚向声音的源头摸去。挪到楼梯口,即发现楼上透出来灯光闪烁,声音也是从上面传来的。他提口真气循声而上,不发出半点儿声响。上至半楼,转了个弯,楼上的烛光便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在墙上打下两个拉长的人影。徐晖攥紧双拳,绷住了神经,做好随时与敌人展开一搏的准备。
一红一白两个身影并肩倚着阁楼的窗子说话,远远望去梅红雪白,煞是好看。白衣的是凌郁,只听他低声嗔怪道:“你怎么尽胡闹?扮那副样子作弄人!适才我要不是强忍着,险些绷不住脸!”
红衣的却正是那客栈老板娘。她已然笑弯了腰:“我瞧你那副假模招式的少爷派头,才真够可笑的哪!简直笑死人了!”
凌郁听力敏锐,察觉背后地板细微响动,猛地回过头来。看见一脸茫然的徐晖,他敛起脸上笑意,顿一顿说:“阿晖,上来吧。”
徐晖上了台阶,走到两人跟前。凌郁脸上的笑容虽然一闪而过,但足以令徐晖惊讶。此刻的凌少爷和平日里大相径庭,仿佛竟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
凌郁指着红衣女子说:“之前未及告诉你,骆英是我们的开路先锋,她已经把客栈里里外外都收拾干净了,没有发现可疑之人。”
徐晖狐疑地望着这个名叫骆英的娇媚女子。骆英咯咯笑开了花:“嗳,看什么看哪?我真的是老板娘,可没有骗你。”又别过头去冲凌郁努努嘴说:“你这个新来的助手,人倒是伶俐机警!”
凌郁没作声,但有得意赞许的目光投过来。徐晖这才明白,之前凌郁有意未点破骆英身份,原来是要考验他的眼力,不禁暗叹一声侥幸。
凌郁告诉徐晖,淮南客栈有如司徒家族安插在霍邱的一双眼睛,就在淮南镖局斜对面,雕鹏山若与之有丝毫勾连,都避不开这里。据骆英所见,近两日淮南镖局加强了守卫,有几个镖师频繁出入,行迹颇为可疑。凌郁推测说,他们必在等候某个重要人物。这重要人物,很可能就是雕鹏山派来的使者。
三人各自回房歇息。翌日起来,骆英仍作老板娘打扮,凌郁和徐晖则装作是寻常旅客,漫不经心似地散坐在一楼茶肆,余光却紧扣着来往行人和对面淮南镖局的动静。
不确知的等待最是消磨意志,一切似乎毫无异样。过了晌午,徐晖几人都觉困乏,徐晖瞟了凌郁一眼,疑心是不是内线消息有误。就在三人等得兴意阑珊之时,街角传来车辕轧过路面的声音,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停在淮南镖局门前。门口两位镖师打扮的大汉立马迎上,掀起布帘,把鱼贯下来的三个人簇拥了进去。徐晖他们看不着那三人的正脸,只在大汉的掩映下影影绰绰瞥见三个魁梧的背影。
徐晖和凌郁对望了一眼,知道行动的时候到了。
待到夜幕迟迟垂下,狗吠之声渐去,二人换上夜行衣,带好暗器,悄然潜入淮南镖局。夜间行动是徐晖做杀手时的基本功,凌郁也早已驾轻就熟,两人越过高墙,在花木掩映下弓身前行,避过巡夜,互相掩护,很快便深入到镖局的心脏腹地。
烛火扑朔的议事厅里,淮南镖局最重要的几号人物都在,中间围着三个身材高大,形容彪悍的大汉。其中一个人哑着嗓子说:“霍邱地界,说南也是南,说北也属北,就看怎么划这条道了。我们山主对贵镖局很是看重哪。”
听到“山主”二字,徐晖和凌郁心上都是一凛。这三人果然是雕鹏山杨沛仑的手下。
淮南镖局总镖头方乾赔笑着:“山主抬举了!抬举了!只是,咱们都是在道上混饭吃的,凭的就是一个信字。这更张易帜的事,事关重大,还要从长计议……”
“大哥,还议什么呀?人家都来了,就等咱一声好呢!我瞧着行!”在镖局坐第二把交椅的牛大全打断他说。
“还是牛二镖头够胆识!”雕鹏山的哑嗓汉子环顾一圈在座诸人,冷冷地笑:“其他几位有什么高见?”
淮南镖局的其余几人纷纷附和说好,方乾因势利导,也只得腆着脸点头称是。雕鹏山三人相互对视,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从今儿个起,这月银,总镖头知道该往哪儿交了吧?”哑嗓身旁一头灰白长发的男人插进话来。
方乾惊惧地抬起头:“这……那姑苏……那边,怎么办?”
灰白头发哼一声:“有咱们山主在,还用得着怕他司徒峙吗?”
这些话一字不差全落进窗外凌郁和徐晖的耳朵里。他们躲在暗处,肩膀噌着肩膀,徐晖微一侧脸,就能看到凌郁深邃的眼睛里去。这双眼中浮起一抹嘲弄的幽蓝,向徐晖递了个眼色。两人正要破窗而入,忽听那灰白头发接着又说:“给你几位吃颗定心丸,咱们鲍长老这两日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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