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行

第27章


徐晖偷偷眯起眼睛,观察形势变化。他没料到,韦太后不但身怀武功,竟还是这样高的武功。围攻她的几个人功夫都不弱,但她姿态轻盈,出招诡异,对方竟然也占不到明显的便宜。
几人打着打着就移到徐晖左近。一个蒙面人嫌他碍事,飞起一脚把他踢开。密室潮湿阴冷,墙壁和地上都有渗水,徐晖正落在一滩积水之中,胸前衣襟全都浸湿,怀中的那副画帛也掉了出来。但那几个人打斗正酣,根本没人注意。韦太后显然不愿他们太接近徐晖,引着他们又打到密室外面去了。
徐晖脸搓在湿地上,一动不能动,目力所及只有眼前那副画帛。散开的画帛浸在积水里,徐晖看出,画的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公子站在水边,凝望着水波之上衣带飘飞的仙子。画家用笔十分传神,把贵公子脸上的痴情与惆怅、水上仙子顾盼间的风流体态画得极为生动。徐晖虽然不懂书画,仍瞧出画得实在是好,便多扫了几眼。过了许久,韦太后仍未回转,徐晖伏在地上,浑身湿冷狼狈。他目光又掠过画帛,眼前一花,却见这幅画不知觉间竟起了变化。随着画帛被积水浸透,卷帛由雪白逐渐转成淡黄,画墨慢慢变淡,凸显出一段文字。
徐晖十分好奇,梗着脖子去看那些小字,结果大吃一惊。原来这些并不是普通的文字,却讲的是如何扩充内力,达到心神合一,以心力控制体内气息走向。徐晖不知道这上面讲的是对是错,但当时他莫名奇妙受制于人,生命安危全不由自己,情势已不容得他再多加考虑。他囫囵吞枣地读下那段文字,不由自主照着上面所述运起功来。
渐渐地,徐晖感到体内的气流像海浪一样在膨胀、起伏,随着血液在五脏六腑间冲撞游走。他试着用意志抓住这些巨大而又庞杂无章的力量,把它们汇聚到一处,猛地一齐撞向被点中的穴道。他全身遽然一震,被封穴道竟自行解开了。
这机缘巧合让徐晖绝处逢生,一刹那间,他的心神激动难于言表。解开了穴道,区区几道麻绳就再也困不住徐晖,他运足气一挣,绳子“咔”就应声而断。
徐晖心头震动,原来这幅《洛神赋图》中竟藏有武功秘籍,韦太后定是获悉此事,才对它视若珍宝,整日带在身上。自己偶然看到了这幅画,韦太后唯恐他也知道画中秘密,或者不慎告诉他人,日后惹来麻烦,就把他抓了起来。看情形,韦太后尚不知道如何阅读藏在画中的秘籍。她躲在密室里仔细寻找画卷端倪,甚至模仿画中人物动作,期望学到武功绝学,却是南辕北辙,一无所获。那些和韦太后打斗的蒙面人,估计也是来抢画的。韦太后担心画帛放在身上不安全,这才藏到徐晖怀中。殊不知阴错阳差,倒叫徐晖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徐晖知道,一旦摆脱那些蒙面人,韦太后马上就会回来拿画。她见到画中映现出的文字,必会杀自己灭口。眼下只有这稍纵即逝的短暂时机,他把画帛收进怀中,想趁乱逃生。刚一跑出密室,在黑暗的甬道中,就遇上了前来寻他的凌郁和慕容旷。
徐晖的遭遇如同天方夜谭,凌郁和慕容旷震惊得半晌无语。凌郁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说:“看来我和大哥下去找你时,韦太后刚好是从密道跑出来追那伙蒙面人去了。”
“说不定,韦太后把我们也当作是那伙蒙面人的同党呢!”慕容旷挥了挥手上的面罩,三人不禁都笑了。
“说起来,用水浸泡显出隐形墨迹的方法也不算稀奇,韦太后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凌郁不解地问。
“韦太后那么精明,八成早已试过这法子。只是这幅画卷所用的隐形笔墨颇不寻常,浸水许久才会显现。我是给点了穴道没法动弹,眼睁睁看着画卷在水坑里浸透了才碰巧知道,韦太后却哪会想到。她那般爱惜这画卷,就算试着浸水,一见没有变化,自然马上拿起烘干。”
“原来如此!徐兄,那卷画帛能不能让我瞧瞧?”慕容旷对徐晖说。
徐晖心里“咯瞪”一下,不自主捂住了胸口。人皆有自私之心,徐晖也不例外。画帛是意外偶得,但既然已入他怀,就不愿为旁人夺去。他看了慕容旷一眼,见他神色恬淡,目光温和,并不像有丝毫觊觎之念,稍微放宽心来,这才掏出那卷画帛展开。
这幅画焐在徐晖怀中已经干了。借着月光,凌郁和慕容旷看到绢帛上行云流水,画的正是洛水畔曹植遇洛神的故事。虽是临摹前人之作,作者用笔功力却十分深厚,仍然算得上是值得收藏的珍品。
徐晖把画放进荷花荡里浸湿,初时并无异样,过良久画墨始渐渐淡去,凸显出一行行娟秀的文字。他们将画卷平铺在岸上,凌郁掏出火石打燃照明,只见画卷右首的“洛神赋图”字样渐模糊不可辨,在此之上映出“洛神手卷”四个大字,接着便是一段小楷行文。三人读下去,凌郁和慕容旷二人不约而同“咦”了一声。
这段文字追述了武功秘籍的来龙去脉。上面说,《洛神手卷》是两位造诣高超的武学大师所同创,分为《飘雪劲影》和《拂月玉姿》上下两卷。这对高人去世后,手卷几经辗转,被一位宫廷画师得到。可是后来手卷离奇遗失,画师希望这部著作能够流传后世,又恐引来太多垂涎,便使用一种特殊技艺,先凭记忆把著作追录下来,又在上面临摹了东晋顾恺之的名画《洛神赋图》做掩护。在一般人看来,这幅画卷仅是一幅临摹之作,但若将画长时间浸泡在水中,底层文字便会逐渐显现出来。
“原来这《洛神手卷》就是‘飘雪劲影’跟‘拂月玉姿’的合称。”凌郁恍然说道:“阿晖,大哥本就会使‘飘雪劲影’。让他瞧瞧这上面写的到底对不对。”
序言之后便是上卷《飘雪劲影》的专述记载。慕容旷浏览一遍,惊叹道:“果真是《飘雪劲影》!记录得虽然比较简约,但非常清楚,要点几乎毫无出入。”
“咦!”忽然凌郁指着画帛的末尾叫道:“这儿被人撕开了!”
徐晖和慕容旷凑过去一瞧,画卷左端边上翻出丝丝毛茬儿,显然是被人硬生生扯开的。《飘雪劲影》的记载之后,《拂月玉姿》只有几行入门讲解便戛然而止。
“当时韦太后把画帛塞进我怀里的时候,急惶惶气冲冲地,画卷也不是平整地卷好,而是胡乱揉成一团,可能是之前跟蒙面人打斗时,给他们撕去了一半。”徐晖懊丧地说。
慕容旷却说:“徐兄你不必遗憾,《洛神手卷》被抢去了一半也好。”
“这话怎么讲?”徐晖疑惑地瞅着他。
“你们知道《洛神手卷》上下卷名字的来历吗?”慕容旷见徐晖和凌郁都摇头,便接下去说:“这套武功是由曹植的名篇《洛神赋》引发而来,武功秘籍的名字自然也是从赋中化出来的。上卷《飘雪劲影》,取自‘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一句;下卷《拂月玉姿》,则取自‘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凌郁轻轻诵读出《洛神赋》中的句子。徐晖虽不通文墨,但从凌郁语调的阴阳顿挫之中,从她站在月光下微扬起脸的剪影风姿里,仍然感觉到了文字之美。
慕容旷悠悠地说:“曹子建真是天才,几笔把洛神的风姿描绘得栩栩如生。他说她形态翩然,就像受惊后展翅飞起的鸿雁;她容止柔婉,就像在云际嬉戏的飞龙。她如秋天傲然怒放的菊花,又像春天繁茂生长的青松。最点睛之笔是,他说她的行为举止若有若无,就像薄云轻轻掩住了明月;而她的形象飘忽不定,犹如流转的山风吹起了回旋的雪花。”
慕容旷的声音柔和,讲解细腻,徐晖仿佛也随之看到水面上款款升起一个似真似幻的身影,张开翅膀一样的长袖,在月光中自由飞舞。这个形象已超越了世俗美丽的境界,而是生命凝聚向上,升华至最纯净、最光辉、最高洁的理想境地。徐晖是个生长于市井之中的粗莽武人,但在这个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彻底懂得了曹植,甚至成为了曹植,也愿不顾一切地去追求这个生命最美好的本质和意向。
“当年这部秘籍的作者想必从这两句对仗中悟出了很深的道理,才创立了两套相辅相成的武功。”慕容旷继续讲下去:“据说他们是一对情侣,而整部《洛神手卷》,其实是一套双人合用的武学经典。‘飘雪劲影’是那位男子创出的武功,其境界在于像飞雪般化零为整,以飘零的姿态展开,其中却隐含着巨大的力量。‘拂月玉姿’该是由那位女子所创,讲求的则是如月光一样无影无形,却普照大地万物,以柔克刚。因而应是男子习练‘飘雪劲影’,女子习练‘拂月玉姿’。如若颠倒过来,女子使‘飘雪劲影’,纵然也有小成,但终究无法达到流风回雪般的大境界。而‘拂月玉姿’男子根本就不能修习。”
“你们看,没撕下去的最后这段就讲到了,由于气血走势不同,《拂月玉姿》此卷定要由女子修习,男子强行习练,对身体和心性均有大损!”凌郁指着画帛的左下角说。
慕容旷点点头,向徐晖说:“徐兄你应该庆幸才是。上天眷顾,送给你一卷恰当的武功经典。‘拂月玉姿’对你有害无益,但若留在身边,却绝少有人能够抵御诱惑,而不去瞧上一眼。看了第一眼,就还会有第二眼、第三眼,到时候想收手可都难了。”
徐晖心中原本有些悻悻,听了这番话顿时释然。他偶然得到了这件稀世珍宝,是侥幸,也是凶险。假如被撕去的碰巧是“飘雪劲影”那一半,自己不明就里,糊里糊涂练了“拂月玉姿”,或许一时功力大进,却不知其实已身陷毒障,无法自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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