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行

第36章


这许多人围攻一个女子,应该说是胜券在握。那女子虽然身怀“拂月玉姿”,至多也不过和杨沛仑打个平手,拖得久了,必定体力不支。但雕鹏山诸人神色紧张,不敢有丝毫松懈,也不知是忌惮她武功高强,还是投鼠忌器。杨沛仑掌控着整个列阵,渐渐把她逼到潭边,忽而跃后两步喝道:“许青竹,省省劲儿吧,你冲不出我这马蹄阵的!”
绿衫女子尖声说:“你们雕鹏山这不是以强凌弱、以多欺少吗?”
徐晖三人吃了一惊,原来这个女子就是当年圣天教四大护法之一的许青竹。徐晖心道,教韦太后武功的师父既然来了,说不准韦太后也埋伏在左近。念及韦太后,他头皮就隐隐发麻,不由伸手按了按贴在胸口上的那卷画帛。凌郁则恍然大悟,许青竹使的是“拂月玉姿”的另一部分,怨不得自己瞧着似是而非。当年汪觅兰给人打成重伤致死,说不定就和她有关。慕容旷则思忖这时候许青竹闯上雕鹏山,必定也是冲着《洛神手卷》而来。看雕鹏山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兴许秘籍已被她拿到了手。
果然听到杨沛仑怒喝道:“你说我们是以强凌弱?我倒要问问,你偷偷摸摸跑上雕鹏山,是干什么来了?你袖子里揣的,又是谁的东西?”
许青竹一翻眼皮:“什么东西?我不知道。”
“你潜入我房中,偷了我雕鹏山的秘籍。此刻人赃并获,还想推得干净!”
“哼,杨山主自己不小心,弄丢了东西,倒要赖在别人头上,当真是好笑!”
“许青竹,你别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先派了个不中用的小丫头来,就已经露出尾巴来了。”杨沛仑挥臂一指绑在冰面木桩上的黎静眉:“我们这马蹄阵,已然恭候你多时。”
徐晖三人心头一凛。若不是许青竹恰在此时前来盗取秘籍,被杨沛仑误会成黎静眉的背后主使,他们几个一旦现身救人,恐怕就要陷入这阵里骑虎难下了。不过既然雕鹏山的布局已然显山露水,且主力正与许青竹缠斗,此时趁乱营救黎静眉,或许倒是良机。
许青竹顺着杨沛仑所指方向望去,困惑地看看黎静眉。斜刺里突然跃出一道蓝灰色的身影,俯身冲向深潭冰面。岸边的一排守卫正全神贯注盯着许青竹的一举一动,招架不及,竟被那人从空当里冲了过去。那人飞一般跃到黎静眉身旁,挥刀砍断了捆在她身上的绳索,把她揽在身边。守卫们醒过味儿来,齐刷刷挺起长枪,将深潭中央这两人团团围住。
徐晖三人瞧得真切,这突然现身救人的正是龙益山。他也是看准眼下这个时机,打算趁乱救人。慕容旷眼见两位好友身处险地,再也按捺不住,大喝一声,纵身跃出。
龙益山和黎静眉陡然见到慕容旷,都是又惊又喜,黎静眉叫了一声“旷哥”,急切切就想向他奔去。守卫们挥舞长枪,拦住她去路。枪花横扫,眼看就伤到她眼睛,幸亏龙益山一把把她拽到身后。慕容旷伺机拔出湛卢宝剑,劈向挡在面前的雕鹏山守卫。
湛卢已在幽谷中闲置多年,仿若一位功成身退的名将,一嗅到沙场上的血腥气息,便即又血脉贲张。湛卢出鞘,积蓄了多年隐忍的力量,在空中划过一道墨蓝色的幽冷寒光,转了一个弧,发出瓮瓮的金属嘶鸣声,面前几个守卫即纷纷倒地。徐晖和凌郁不禁暗暗赞叹,好一把利器!连慕容旷自己都吃了一惊,没料到这柄古剑挥舞起来,威力竟会有如此之大。
岸上马蹄阵诸人目睹这一情景,全副心思都从许青竹那儿“刷”地转到慕容旷身上。杨沛仑盯着冰面上这个手起剑落、立时便连伤五六名好手的年轻人,目光落到慕容旷手握的宝剑上。那剑沾染了鲜血,血顺着剑锋滑过,从剑尖滴到冰面上,剑身丝毫不见污秽,反而愈加黑亮光厉。杨沛仑双目紧扣住这柄剑,嘴角不由微微抽搐,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湛卢!”
这声音在马蹄阵中飘散开去,也有人跟着小声叨念:“湛卢!”“是湛卢!”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嚷道:“是慕容湛!慕容湛又来了!”这几个字瞬间如麦浪般,一波一波推出去,激起更大的回音。
慕容湛又来了!这话仿佛一句咒语,年轻人还只是惊诧错愕,年长些的却都面色仓皇,如丧考妣。原本严整的马蹄阵开始涣散。人们忘记了自己的职责,相互推搡着,仿佛想要四散逃跑。有人被挤倒了,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更多的人以为湛卢又伤了身边同伴,也跟着惊呼起来。
这一变故令躲在暗处的徐晖和凌郁无比惊异。他们始料不及,雕鹏山这堂堂北方霸主,竟会被一柄湛卢剑吓得阵脚大乱。
“嘿嘿,这帮土包子,连大哥名字都给念错了。”凌郁睨眼说。
“难不成,雕鹏山就这样不堪一击?”徐晖却不禁惫感迷惑。
如同是回答徐晖这个疑问,杨沛仑突然发出一声怒吼:“谁都别动!”他人高马大,这一声吼从他浑厚的腔子里冲出来,便有气壮山河的威力,霎时把众人的叫嚷声都给压下去了。杨沛仑从适才的惊惧中定过身来,又端然如泰山,一扬手,高声喝道:“庞长老,带二队到飞雕左翼!陈长老,带五队到飞雕右翼!”
“是!”“是!”山峰间传来带着回音的答应之声。仰头望去,两面灰色山翼隐约可见一丛丛手持利器的武士。
杨沛仑环视四周,冷笑道:“慌什么?这是咱们雕鹏山的地盘。谁要是敢闯进来撒野,只能是有来无回!”
马蹄阵内的惊恐得到了暂时的平息,人们簇拥着杨沛仑等他示下。杨沛仑冲慕容旷喝道:“小子,整座山上都布满了我们的人。还不赶紧缴械投降!”
慕容旷站到龙益山身边,一起护着黎静眉。他掏出一块丝绦擦拭剑身上的血迹,垂着眼皮说:“我们想去哪儿,想干什么,用不着别人来告诉!益山,咱们走!”
徐晖心中一动,慕容旷这副不以为然、略显傲慢的神情跟凌郁倒真颇为相像。他胸口不由涌上一股暖流,仿佛与慕容旷更近了一层。徐晖全身热血奔涌,多想与他们并肩一战,只是顾及司徒峙严令,迟疑着如何施以援手。
慕容旷擦拭湛卢,剑身在阳光下反射出幽亮的光芒,打在马蹄阵最外侧的几人脸上,晃住了他们双眼。他们本已稍事安下的心又战栗起来,其中一个年长者不自禁地喃喃低呼:“慕容湛!是慕容湛!”阵脚便又开始松动瓦解。
许青竹瞅准这个时机,突然伸手扳过马蹄阵内侧的一个武士,踩着他的肩膀,踏上另一人头顶,便从阵中心跳将出去。她掠过众人头颅几个飞跃,旋即落到了冰面之上。
杨沛仑见许青竹竟跑出了这阵势,眉头紧拧,双臂一挥:“变飞鹰阵!”
“是!”肩并肩围在一起的众人立时呈扇面状分向两边散去,中间露出一条窄窄空隙。杨沛仑一振衣衫,斗篷呼地向后鼓起,他整个人便从阵列中心倏地冲到了最前面。由远处望去,这阵势真就仿若一只刚刚苏醒的雄鹰,抬起小而锐利的头颅,伸展开两只弧形的巨大羽翼,俯冲而下,准备狠狠扑向猎物。
杨沛仑这只鹰头带领着鹰翅,齐刷刷冲上深潭冰面,以半圆形的姿态向慕容旷和许青竹几人靠拢。
“不好!杨沛仑想把大哥他们围起来!”凌郁不由攥紧了拳头。
徐晖也瞧出情势危急,雕鹏山显然长于排兵布阵,慕容旷几人陷入这阵列之中,恐怕便再难突围。虽有司徒峙的隐蔽命令,但毕竟血气方刚,怎么能够眼见朋友落难而不顾?他看一眼凌郁,断然道:“救人要紧,咱们上!”
凌郁早已心急火燎,只是她从不曾违逆司徒峙意思,方才一直左右踌躇。此刻得了徐晖这句坚决的话,便再顾不得那许多,与之并肩跃出,冲上冰面。他二人从侧翼分别攻入,直插进飞鹰阵肋下,以瓦解其双翼包围战术。雕鹏山诸人乍见又冒出两个蒙面人,惊诧之余,不免疑惧还有更多后援在暗处埋伏,人心顿时慌乱失了章法。
深入敌人阵列,徐晖便觉出自个儿身体似乎起了微妙的变化。他感到如有神助,步履比之从前更为矫健自如,臂膀更雄劲有力,看得更准,打得更狠,轻易间便将面前的敌人逐个击倒。他反手一掌,打落一个花白头发的满口牙齿。那人呆呆看着徐晖,含住碎牙喃喃道:“是慕容湛,慕容湛又来了!”徐晖眼瞅着他掉头逃走,心头迷惑不解。
凌郁并不像徐晖那样稳扎稳打,而是虚张声势声东击西。她撞散了右翼阵形,绕到慕容旷三人近旁叫道:“大哥,跟我走!”
慕容旷和龙益山正跟雕鹏山众人厮杀,突见凌郁冲进来相助,士气都为之振奋。慕容旷叮嘱凌郁道:“你和静眉往里靠,我跟益山在外,咱们一起冲出去!”
凌郁接替龙益山护住黎静眉。黎静眉却是老大不愿意,噘着嘴不肯挨近凌郁。但她被绑在户外时间颇久,毕竟身体虚弱,只得勉勉强强由凌郁护着,四个人一起顺着已被冲散的路线,奋力往岸边拼杀。慕容旷和龙益山显然不欲取人性命,兵刃挥舞往往只是虚张声势,至多不过砍向对方四肢。凌郁瞧在眼里,既怨同伴心肠太软,如此恐难突围,可内心深处又不自禁地舒畅快慰,情愿与他们同生共死。
此时北国大地虽已是千里冰封,但水面结冰时日毕竟尚短,冰冻得亦不甚厚实。这许多人在冰上格斗厮杀,巨大的冰面上渐渐就现出无数细小裂痕。许青竹跟杨沛仑打斗空当,又顺手带倒一人,那人重重摔在适才绑缚黎静眉的木桩旁。这根木桩插下去时,本来就已扎开了冰面一个小口,此刻受到大撞击,那道小裂口一下子就碎裂开去,划成了一道越来越宽的冰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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