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除夕因为司徒清的归家和临门喜事,司徒家族上下格外热闹起来。司徒峙举行了盛大的家宴,犒劳众多家臣。作为未来的姑婿,徐晖头一次入座主席。这一桌只有司徒峙父女、汤子仰夫妇、凌郁和徐晖几人,桌上倒摆了数十样精致酒菜。侍女为各人斟上蓬莱春,琥珀色的美酒映在白玉杯中,正是富贵至极。司徒峙兴致颇高,大家随着他频频举杯,嘴里说着喜庆的吉利话。
这种场合曾是徐晖所热望,然而此时于他却不啻为一种折磨。凌郁就坐在他对面,不论他目光再怎么游移躲闪,瞳孔里仍旧充满了她的形象。她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心不在焉地陪坐着,令人琢磨不透。连司徒峙亲自布菜,她亦只是敷衍地淡淡一笑。
晚宴后,按照司徒家族惯例,全家人出城西去寒山寺听晚钟。除夕夜是年度转换之时,每年由主持方丈一人敲钟一百零八响。姑苏人都相信,进寺听这除夕一百零八钟响,能够保佑全家一年平安康泰。
司徒家族一众浩浩荡荡出城去,男子骑马,女眷乘车,一枚枚璀璨光辉的太阳标志永不坠落,人人脸上团着欢喜与骄气。凌郁有意放缓缰绳,落在了众人后面。她想起小时候,每年除夕到寒山寺祈福,她都紧紧跟在司徒峙身边,悄悄拽着他的衣角,昂首挺胸经过其他人家,让别人都看到她也是个有父亲疼爱的孩子。她最恼恨司徒烈这时候从司徒峙身子的另一侧探过头来,扮着鬼脸,用无声的口形冲她喊——野孩子!
晚风吹过,她打了个寒战。原来司徒烈并没有说错,她的确是一个野孩子,再怎么努力想要站到父亲的身旁,终究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枉然。
便在此时一寺里的钟声敲响了。还在赶路的人们加快了脚步,打凌郁身旁匆匆经过。她索性勒马停下,立在山路边,静静听那亘古久远的钟声。她似乎还听到寺内修行和尚跪坐敲念晚钟偈的声音:“闻钟声,烦恼轻,智慧长,菩提增。离地狱,出火坑,愿成佛,度众生……”
佯欢
再有一日,便是徐晖入赘司徒家族的日子了。
婚礼的采置已经停当,司徒家上下冲溢着好事临门的洋洋喜气。徐晖正在房内试穿裁缝做好的新郎礼袍,那大红的重锦缎子上绣着百年好合的五彩团花,富贵到几乎晃眼,仿佛是戏台上的戏服。徐晖一向粗布短衫,套上这一身簇新礼袍,只觉得心神彷徨,竟似变作了他人。
这当儿董伯躬身进来道:“徐爷有人找,说是急事,跟侧门外候着呢。”
自从徐晖成为司徒峙的准女婿,司徒家族上下都对他恭敬起来,改口称徐爷。徐晖听着浑身不自在,他冲董伯回个礼,脱下礼袍,便沿着游廊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阳光里笼着一个清癯的年轻人,眉目低垂,面色忧戚。
晴朗朗的天地间,徐晖陡然见到慕容旷,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慕容旷眼睛落在徐晖足上蹬的大红礼靴上,怔了半晌才开口:“前几日在江北听了个传闻,我原本不信。现下看来,却是真的了?”
徐晖见慕容旷满面风尘,显然是一路兼程赶来姑苏的。他心中羞愧,恨不得立时除去这一双红靴,才能够抬起头来和慕容旷讲话。
“徐兄,你当真……要做司徒峙的女婿了?”慕容旷迟疑地望着他。
徐晖避开他目光,含糊地点个头。
“那……凌郁呢?”
这名字徐晖听不得,一听就一阵钻心地疼。他哑了嗓子说不出话。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何至于如此?是司徒峙逼迫你的么?他要挟你了?”慕容旷见徐晖拧紧了眉心只是摇头,不禁扬起嗓门:“徐兄你有什么苦衷,不妨跟我讲。你还信不过我吗?”
徐晖心里觉着与慕容旷亲,当他是凌郁的亲人。他多想向慕容旷倾诉一切。可他又几乎有点儿惧怕他,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慕容旷的生活太圆满,他能理解一个从阴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孩子的苦楚吗?这孩子胸怀壮志却毫无帮靠,那对成名的日夜热望在他身上慢慢垒起一座高墙,压得他不得不把心肝掏空来承受这日益增加的重量。慕容旷的世界太分明,他能够相信一个背信弃义的男人的灵魂么?这男人身陷在功名利禄的泥沼里不能自拔,可是他也全心全意热烈地爱着那个他所背弃的女子。这是可能的么?这是可以相信的吗?
徐晖心里千回百转,还未得开口,却见凌郁从门廊下转出来,冷冷道:“他有什么苦衷?他如今正是感恩戴德,喜不自胜。”
慕容旷伸手把凌郁拉到阳光里,急切地说:“你们这又何苦?现下哪儿是拌嘴的时候?趁还来得及,快跟我走吧!”
“走哪里去?”凌郁一惊。
“先回我家避一阵子,咱们再想法子寻个更稳妥的地方,保准司徒家族的人找不到。大不了我陪着你们乘船出海去,到天边去,到太阳升起月亮落下的地方去!看他们还能往哪儿追?”慕容旷虽压低了声音,却压不住腔子里一股顶天立地的傲慢。
徐晖和凌郁都在心中叹息,你就是这般一厢情愿,执拗地不肯相信,你的朋友并不总是冰清玉洁,光明磊落。然而他们深爱慕容旷,恰恰也正因他身上这股天真的执着。他说得那么坚决,那么迷人,把他们两人都给打动了。他们忍不住想,和他一起出海去,浪迹天涯去,该有多么好!他们心中甚至升起了一种渺茫的念想,盼那正不断下沉的身体能战胜一切,复又腾然升起。
“别犹豫了徐兄!”慕容旷说着向徐晖伸出手臂。
徐晖看着眼前这只修长而有力的手。它毫无戒备地张开,掌心朝上,青色的血管绷直了在皮肤下如江水一样奔腾,等待对方也伸出手来与之相握。这个动作充满了诱惑的力量。徐晖知道,只要他握住这只手,就握住了光亮与温暖。慕容旷满怀挚诚地望着他,凌郁也藏在淡漠的深邃眼睑后望着他。他的心抖得剧烈,紧紧握成拳头的手心里蓄满了汗水。
“跟我走吧!”慕容旷的手朝徐晖伸过来,几乎就要抓到他的手了。
徐晖一惊,不自觉地往后一缩。
这个细微的动作刺入凌郁瞳孔,她的心霎时就凉透了,扬起脸,却是满眼睥睨的冷笑:“大哥,我们走。他这种人,我才不稀罕!”
慕容旷缓缓收回了手,眼里满是失望与困惑。他不明白徐晖,就像所有心思单纯之人难以明白久经世故者内心的辗转摇摆。
徐晖知道,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他选择割舍他所爱之人,选择隔绝清冽嘹亮的人生,所以他理应众叛亲离,连伤心妒嫉都不能有。可是当他眼睁睁看着慕容旷和凌郁并肩远去,还是有毒虫子发了疯似的往心里钻,一口一口咬着他的血肉。他望着他们的背影,都是银袍素裹,都是欣长飘逸,他们亲密无间,相互倚靠,真是一对璧人。分明是他舍弃了他们,可此时此刻,徐晖孤零零立在原地,只觉得是这世界把他整个给舍弃了。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所受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痛苦。
徐晖以为,他最深的痛苦莫过于这痛苦的不为人知。羡慕的人们只当他是幸运快活的新郎官,厌弃的人们只骂他是忘恩负义的势利小人。他们不知道,徐晖的喜悦和悲伤一样多,打散了混淆成一团,以至于他自己都分不出到底是喜悦,还是悲伤。
然而徐晖忘记了,其实凌郁的痛苦也一样不为人知。她总是夜不成寐。每到夜深人静,当她散开瀑布似的长发,把脸埋进冰凉的锦缎被子里,没有人看见她蜷成一团、拧死眉心的满腔怨尤。
在徐晖和司徒清的婚礼前夜,凌郁照旧彻夜无眠。恍惚着她以为是在梦中,再一睁眼,稀薄的晨光会从窗户纸的缝隙间漏进来,夹杂着院子里母亲和丫鬟们修剪花木的轻声笑语,而她自己仍是那个六岁大的小姑娘。于是她就真地把眼睛打开一道缝,想让童年时的阳光照进来。可是黑夜茫茫,寂静无声。光阴仿佛也知疲倦,到晚上就步履沉重,把黑夜无止境地拉长再拉长。
但晨光终于披着轻纱探进了她的房间。这个初春的清晨带着青涩,裹着羞赧,迟疑地悄然而至。她先只是伸出一只白瓷般的手臂,在凌郁的窗上环成一道委婉的弧线,然后缓缓地缓缓地翘起嘴角,露出一个带着露水芬芳的微笑。这个时刻和凌郁六岁时没有什么分别,但她所幻想的那个清晨再也不会来了。光阴它只准向前,不能回头。
凌郁起身来,已长成婷婷少女。坐在铜镜前,她小心地把头发丝丝拢起,梳成青年男子的发髻,把淌血的伤口一点点掖进发髻的缝隙里去,不让别人瞧见。她的恋人将在这一日披上大红喜袍成婚,而她却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忽然之间,她想要去看看小清。
司徒清搬回家后,凌郁刻意避免与她照面。可是今天,在这个清婉的早晨,她忽然想去见她。于是她经过银杏树,跨过湖上廊桥,穿过整座庭院,来到司徒清所住的淖弱楼。
院子里的老妈子小丫鬟们已经早早起身,开始张罗忙碌了。人人脸上透出一层粉红色的矜持喜气,以至于凌郁打从身边经过,她们都未加留意。
这个院子凌郁很熟悉。毫无芥蒂的幼时,她也曾经到这里玩过。司徒清卧房樟木箱子里那一件件或鹅黄或翠绿的绣裙,她小床上那带着异域风情的布玩偶,还有整个房间里散发出来的香甜柔软的味道,曾是凌郁不可企及的奢求。
十几年后,凌郁默默站在司徒清的卧房门边,还像第一次来时般带着腼腆的好奇和忐忑的羡慕。房门敞开着,司徒清坐在镜前梳妆。晨光穿过凌郁,洒在司徒清簇新的红缎子喜袍上。绣花金线转出灿灿光芒,升腾着凡尘俗世的喜气与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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