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行

第67章


司徒峙冷眼旁观,见这个俊美青年与凌云举止亲昵,喉咙里酸酸的直有一股醋意泛上。他摆出一派正气凛然的架势道:“请间阁下如何称呼?若是前来赴会,怎么不走正门,却学飞贼攀人屋檐树梁,在暗处窃听?这岂非太过目无少林寺,目无江湖英雄了吗?”
台下众人跟着纷纷喝道:“司徒老爷子说得是呀!快报上名来!”“这小子来路不明,肯定不是好人!”
慕容旷正欲张口,凌云一把拽住他衣袖,用眼神做了一个制止的示意。她知道在场众人中不乏慕容湛昔日仇家,唯恐慕容旷轻易暴露身份,遭人暗算。她轻描淡写地拦下说:“这么个年轻后生,也值得诸位大动干戈?”
崔长岳沉着脸道:“为了个没名没姓的小子,是不值得。但是为了我惨死的师叔,为了江湖公道,凌教主,咱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说着一跃跳上高台。王元鹤和陈渡欢也跟着跃了上来,将凌云和慕容旷围在中间。
凌云眼皮低垂,懒洋洋地向智风说:“大和尚,今儿你这个盛会看来要变成比武擂台了。少林寺总是不得清静。”
智风说:“几位施主请勿焦躁,真相未明,何必刀剑相向?”
“真相明明白白,还等什么?”王元鹤急了,大吼一声,提起长刀,冲着凌云“刷”地劈过来。
慕容旷挡在凌云身前,凌云不愿他显露武功,把他推到一边,低声嘱咐道:“你切莫出手!”自己提上一口气,高高跃到半空,反身踢向王元鹤后心。崔长岳和陈渡欢二人也加入战团,一起围攻凌云。
台下凌郁攥紧了拳头,担心凌云寡不敌众。然而凌云步履矫捷,仿若一片没有重量的轻云,在三个魁梧汉子之间飘来荡去,以一敌三,却并不显丝毫仓皇。凌郁的“拂月玉姿”已习练不少时日,平时多靠自己体会,少有师父示范指导的机会。此时凌云在台上打斗,把积蓄多年的武功施展得淋漓尽致,凌郁渐渐看得入了迷。
慕容旷得了凌云叮嘱,只得默默退到一旁观战,胸中有团东西郁郁地难以消散。他站在世人面前,却不能斩钉截铁告诉他们自己的名姓。至亲被人围攻,自己明明近在咫尺却不能出手相助。他心明眼亮,何况适才还听到了众人对他父亲只言片语的议论,自然明白凌云不让他出头,是有心爱护。但他澄澈分明的心骤然阴霾,想不通为什么自己走在人世间就不得不成了一个没名没姓的家伙。难道为了平安苟且,他这一生都必须遮掩出身,像天下人一样以慕容这个姓氏为耻吗?
不,他不愿意这样!慕容旷愤怒地拧紧了眉头,一侧头,正撞上台子边上杨沛仑警惕狐疑的目光。
从杨沛仑的眼神里,慕容旷瞧出对方早已认出自己便是当日手持湛卢闯上雕鹏山救人大闹之人,那他必定也猜得到自己是慕容湛后人,为何却没有当众揭露呢?慕容旷心念一转,父亲和雕鹏山必有重大过节,以至于山上众人乍见湛卢都惊怒交加。但双方孰是孰非难以料想,杨沛仑不见得愿意重提当年旧事,此其一。更要紧的是,慕容旷亲眼见证了杨沛仑和许青竹、圣天神魔教翠微使者争夺《洛神手卷》的全过程,这可是杨沛仑最不愿江湖人闻知之事。
怨不得杨沛仑不错眼珠地盯着自己,是怕我把他的窝囊事给抖出去,所以一张黑脸绷得紧紧,每根神经都是提防。想到此处,慕容旷故意冲杨沛仑眨眨眼睛,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杨沛仑头皮一阵发麻,眼睛里浮出腾腾敌意和杀气。
慕容旷和杨沛仑暗中较劲的工夫,凌云这边形势急转直下。她不愿伤人树敌,一心速战速决,尽快带慕容旷全身而退。可这三个人却不依不饶地死缠烂打,恐怕再打上一个时辰,都未必能叫他们服输。她心里有点儿急,下手便不免凶狠,长长指甲在王元鹤脖颈上划下三道白痕,一怔眼的工夫,鲜血就破皮而出,汨汨如同三道小溪。
虽然见血,伤势其实不重,王元鹤却觉得喉咙险些给抓断,摇摇晃晃被两位僧人扶住。他两个同伴一见急红了眼,双双扑向凌云。凌云分别推出左右两掌,一齐击出,要将他二人同时打倒。
凌云身上衣衫鼓起如黄色云朵,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飞扬,气势如虹,令人惊惧。看客们都觉得这一下她是赢定了,站在近处的司徒峙一颗心却几乎要跳将出来。他瞧得真切,凌云这一击的确足以打伤崔长岳和陈渡欢,但无论如何却避不开他俩手中的兵刃,难免为利器所伤。一刹那间,他心头千回百转,怎么办?怎么办?如何保护凌云?又如何才不至惹江湖众人非议?
凌郁远望台上的武斗,眼见凌云即刻便要大获全胜,悄悄露出了兴奋的微笑。直到凌云手掌马上就要碰到对手,她才猛然瞧出师父整个身体已暴露在剑戟威胁之下。危险近在咫尺,却已没有挽回的余地。她惊出一身冷汗,忍不住“啊”地叫出声来。
这个瞬间,凌郁脑子里一片茫茫的白,只见司徒峙纵身扑向凌云,大喝一声:“邪教妖女,不可伤人!”紧接着,凌云被推了出去,掌力中断,崔长岳的长戟“扑”地插入司徒峙左肩。
台上台下一片惊呼。崔长岳吓得眼睛直了,结结巴巴地说:“……司徒……司徒先生……”
司徒峙如一尊天神,威严地立在高台中央,雍容地摆摆手:“崔兄,不碍事!”身子晃了晃,肩头霎时鲜血如注。
徐晖、凌郁和汤子仰这才回过神来,拨开众人,三两步奔上高台,把司徒峙扶到一旁。凌郁也忘了对这个男人的满腔怨尤,只顾握住他手,低声唤着义父,唯恐他身遭不测。
“金疮药呢?快把金疮药拿上来!”崔长岳急声吩咐台下弟子,又转而向司徒峙说:“这可怎么好?司徒先生出手相救,我这不听话的家伙怎么倒伤了你了!”
陈渡欢也早把长剑扔了,簇到近前期期艾艾地道着谢。
司徒峙强忍住肩头剧痛道:“二位贤弟,不必客气!”
台下众人都交口议论着司徒峙奋不顾身的出手相救,这份侠义比之古代侠客也决不逊色,司徒家族不愧为江南霸主。
不多时金疮药送上来,智风方丈亲自为司徒峙敷药。这无异于一项额外的荣誉和认可,连少林寺方丈大师都为其胸怀世人、不顾自身之仁义所感,天下人怎能不为之动容?一时间群情激昂,汉阳派、凤凰派和泰安派的弟子齐刷刷拜倒说:“感谢司徒先生恩义!”
“司徒施主的智慧武功超乎常人,再加上一颗真心怜爱世人,将是众生之福。老衲先此谢过了。”智风敷完药,含笑望向司徒峙。
这句话似是褒奖,又一语双关,司徒峙抬起头看着智风温和的双目,知道什么也瞒不过这一双真正智慧的眼睛。他心头一沉,含含糊糊答道:“多谢大师!”
那边慕容旷已扶起凌云。凌云身上毫发未伤,但亦情知适才凶险。她深深望着司徒峙,半晌才低声道:“你……想干什么?”
“我想要凌教主放下屠刀,切莫与天下英雄为敌。”司徒峙缓缓说道,语气沉稳凝练,让人听了不禁赞叹他那名门正气。只有凌郁感到惊奇,她掌心里司徒峙的手微微颤抖,忽冷忽热,和平日大相径庭。她从义父眼睛里发现了某种深深隐藏的柔情,一脉一脉无声无息地流向凌云。这触动了凌郁女性的直觉,她模模糊糊地想,难道适才义父出手其实是为了相救师父?
凌云目光在司徒峙身上停留良久,才转头向慕容旷说:“旷儿,咱们走!”
“是!”慕容旷悄悄朝凌郁展颜一笑,然后携了凌云的手,轻轻一跃,飞身上了旁边大殿的屋檐。他两人一着白袍,一系黄裙,远远望去恰如一轮明月在白雪中升起,洁净柔美,让人见了神思荡渺。
崔长岳愣了半晌,才想起大喝道:“别让他们跑了!”
司徒峙缓声道:“崔兄,得饶人处且饶人,权且放她一回吧!”
崔长岳视司徒峙为救命恩人,听他出言劝止,也不好不听,再一抬头,那一白一黄两个身影已消失在佛影深处了。
以抗金为名的江湖盛会这一搅和,已成七零八落之势。少林寺备素斋款待大家,并在一旁设布施波罗蜜,请到场诸人慷慨集资,以作抵抗外强、救助民众之资。智风请司徒峙到厢房休息调养,司徒峙婉言谢辞。
徐晖和凌郁搀扶着司徒峙离开少林寺下山。行至半山腰,凌郁见司徒峙左肩又渗出血来,便找了一片幽静的树林扶他坐下,再敷一层药。
汤子仰不忍地说:“适才可真是太悬了!主人何必为那些个微不足道的人以身犯险?”
司徒峙笑而不答,却问徐晖说:“阿晖,你说说看,适才站在台上,你都看见什么啦?”
徐晖说:“我看到台下的江湖豪杰都为岳父大人的光芒深深折服。受了恩义的那三家门派长跪不起,感激岳父你的恩德。旁观的人们竞相赞叹,宣扬司徒族主的侠义。此事定会在五湖四海传扬开来,岳父大人和整个司徒家族的威望将随之更上一层楼。”
司徒峙点点头:“嗯,你说得很好!”
凌郁迷茫地望着他们,仿佛与他们相距遥远。同样的一件事,他们眼中所见却与她截然不同。她以为义父是意存怜惜救了师父,可经徐晖一说,原来这却是一出苦肉计。一时间,她只觉得有说不出的孤独和厌倦,不禁出神地望着树梢间一线蔚蓝天宇。
“适才你又看到什么了,郁儿?”忽而听到司徒峙叫她的名字,凌郁这才把心神拉回来,只见司徒峙正端详着她。她竭力思索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脑海里却一片空白,只得喃喃道:“我……只看到义父的伤口了。”
司徒峙一怔,干涸的眼角微微发酸。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