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行

第68章


这个苍白淡漠的孩子竟忽而触动了他坚硬心房最柔软的角落,这让他想流泪,又想避开。
徐晖对少林寺中众人对慕容湛的议论颇为好奇,忍不住间道:“那个慕容湛究竟是什么人?”
司徒峙冷冷道:“此人是无恶不作的大奸贼,武功高强、心肠毒辣,人长得却是个小白脸儿,年轻时有个外号叫‘玉面罗刹’。他曾害死了许多名门大师,更毁了不少良家女眷的清誉,在江湖上掀起了不知多少血雨腥风。”
慕容旷的父亲、幽谷中那位风度翩翩的俊朗男子竟然会是如此恶人?徐晖和凌郁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凌郁试探着接口说道:“可江湖上并没听说过他这号人物啊。”
“这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旧事了,慕容湛销声匿迹时你怕还没出生呢,自然不会知道这些个。”
“既然他这般厉害,怎地就会销声匿迹?”
司徒峙尚未开口,一旁的汤子仰抢先说道:“还是咱们族主有谋略,振臂一呼,带了各路好汉去玉雪峰拿他。那可真是一场血战哪!慕容湛以一敌众,杀人无数,手上沾满了江湖豪杰的鲜血。虽说有智风大师和圣天神魔教极力回护,没能杀得了他,此举也逼得他在江湖上再无立足之地,只得夹着尾巴落荒逃跑了。这正是族主的高明之处。你想啊,不说那厮以前惹下的许多是非,光这一战下来,多少人都失了亲朋同门,这笔账不都得记在他慕容湛头上,谁能就此放过他呢?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后终于给风组的弟兄逮住了那厮行踪。这风声一泄,江湖上立马群情激昂,都随了族主去围捕他全家老小。还是族主说得好,斩草就要除根……”
“那些陈年往事,还提它做什么。”正说至紧张处,司徒峙突然开口打断,似乎不愿汤子仰再讲下去。司徒峙见徐晖、凌郁二人都看着自己,遂沉声叹道:“自作孽,不可活。慕容湛为正道所不齿,为江湖所不容,只得携妻小远远逃离中土,再不敢回来了。”
凌郁记起慕容旷曾给她讲述幼时随着父母的逃亡生活,想来就是在这重重江湖围捕之下。她一直想不透追杀慕容湛一家的是何等厉害之人,却原来四面八方都是他的仇敌,任他武功再高本事再大,也只能悄然遁去但求自保。她料想慕容湛那样的人必定无比高傲,竟然落到无路可走、飘泊海上的境地,内心可该是何等愤懑憋屈。听义父言语,并不知慕容一家早已返回中原。怨不得当初慕容夫人恳请自己不要泄露他夫妇行踪,若是教江湖中人得知,恐怕慕容一家即又会陷入险境。想至此处,凌郁心头一紧,又疑惑慕容湛究竟是何等样人,又不禁为大哥慕容旷担忧。
树林深处隐有紧张的气息,随着叶浪一波波弥漫过来,他们四人都渐察觉到。汤子仰站起身,大喝一声:“什么人?”
如同回答他这声问话,隐秘的树丛间蹿出八条大汉,都是一水的锦衣皮靴,短刀灿灿。他们一言不发,向司徒家族四人围过来就打。司徒峙身上带伤,凌郁护着他退到一旁,徐晖和汤子仰抢在前面厮杀。司徒峙凝神端详,瞧出这些大汉使的都是宫廷拳脚,心中已有了分寸,高声喝止道:“都停手吧!太后既然大驾光临,怎么不肯现身相见哪?”
八位武士见司徒峙识破了他们身份,尴尬地住了手,左顾右盼等待主人命令。徐晖心头咯瞪一惊,不自觉想调头望向凌郁,头转到一半又勉强忍住。他心中暗叹,自己千方百计回避韦太后,然而该来的终归躲不过。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累海潮儿设局,累阿天受伤?
树林里寂静得骇人,每个人都在等待着韦太后。终于听到树叶响动,从幽暗深处缓缓步出一位身披斗篷、脸蒙面纱的高挑女子,站在明暗交叠之处,晃晃地让人不得不眯起眼睛来看,却如何也瞧不真切。
“司徒先生,你身上受了伤,眼力倒好哇!”那女子嘶着嗓子一开口,徐晖和凌郁马上听出来,她便是韦太后没错。
司徒峙自然也听得出来,心中惊疑,一面揣测韦太后此来是何用意,一面颤巍巍地单膝跪倒,做出伤势沉重之状,掐着虚弱的腔子道:“司徒峙恭祝太后万安!”徐晖三人也跟着一并拜倒。
韦太后冷冷地说:“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后哇?你的人偷了我的东西,你自个儿还背着我跟外族人勾勾搭搭,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心吗?”
“太后言重了。我的人再粗鄙,也决不敢碰太后的物事。”
韦太后再也按耐不住,指着徐晖道:“就是这小子!他偷了我的东西,还死皮赖脸不承认!”
司徒峙扫了一眼徐晖:“阿晖,可有此事吗?”
“绝无此事!”徐晖把心一横,答得斩钉截铁。
“还敢说没有?你们几个,先把这小子给我绑了!”
未等几位武士应声,司徒峙昂声道:“且慢!敢问太后遗失了何物?”
“是……”韦太后微一犹豫:“一卷画帛。”
“我手下都是习武的粗人,哪里懂得欣赏字画文墨?况且司徒家族虽则寒陋,到底还养得活他们。料他们也不至偷拿画卷去换几两碎银子。太后你说是不是?”
“你别装傻了!他哪儿是为了画帛,分明是为了画里藏着的武功秘籍!”此话一出口,韦太后自己便即后悔,牙齿狠狠咬在下唇上。
事情既已说破,徐晖抱定了破釜沉舟之心,朗声说道:“草民不敢欺瞒太后。当日太后已亲自搜过了,画帛也好,秘籍也罢,真的不在我身上。当日太后不也亲眼所见,是雕鹏山抢走了你的东西。”
司徒峙不动声色地瞅着徐晖,心道,好小子,到了今日你还能镇定自若,自圆其说。当初我真是小觑你了。
韦太后如何不知雕鹏山抢去了一半的秘籍。当时她急命许青竹深入雕鹏山,伺机夺回秘籍。没想到许青竹一去不返,把命丢在了雕鹏山,秘籍也随之失了踪迹。既然这一半无法找到,另一半究竟去了何处呢?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受了徐晖愚弄。她曾数度派人搜寻,怎奈司徒家族戒备森严,终是一无所获。
此刻韦太后一时也找不到话来反驳,眉心一紧:“他们四人欺君妄上,都给我绑起来!”
八名武士得令,将司徒峙四人团团围住。司徒峙洞见韦太后眼中闪烁着点点阴霾的光芒,心头一寒。这眼神决不是逼徐晖交出秘籍的恫吓,而是对整个司徒家族杀无赦的命令。可是究竟为何?为了秘籍吗?为了未能与完颜亮亲晤会面吗?司徒峙心头涌上团团迷雾。
“太后明鉴,司徒家族一向对太后忠心耿耿,今后也誓为太后身先士卒。”司徒峙躬身道。
韦太后倨傲地一扬头:“我原以为司徒家族是有分寸懂事体的名门大家,没承想你们做事顾头不顾尾,让江湖上那些粗莽汉子抓到了把柄。你们沉没你们的,可不要连累了皇室清誉!”
司徒峙登时心中雪亮。想必韦太后也混入了少林寺的抗金大会,听到了杨沛仑对司徒家族的指摘。她是担心一旦司徒家族结交金人之事暴露,她自己那种种见不得光的勾当也将随之昭于天下。司徒峙肠子里一寒,知道太后是要抛弃他们了。但他司徒峙岂能任人宰割?他朝徐晖缓缓点了个头,无声地下达了抵抗的命令。
压在徐晖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卸下了。一刹那间,一股强大的力量自丹田而起,徐晖随之纵身跃起,推开双臂,分袭左右两名武士,双腿斜扫,闪电般劈向后方的另一名武士。
徐晖的“飘雪劲影”已然达到更为纯熟的境界。每一次临敌,都是一次绝好的实地演练。他已经能够控制血脉迸发的速度和力度,因而他出手可以很慢,仿佛凝滞不动,也可以极快,四肢与风向契合。只是他仍无法按秘籍所述,做到不为对手牵制,转而内观自己。事实上,比之数月前他反而更加力不从心,现如今他竟全然看不到自己,听不到自己,眼里耳畔充满敌人沉重的喘息声。
但这个境界已足够应付面前这几名宫廷武士。徐晖旋舞着,扬跃着,霎时夺去了他们手中短刀,削去了他们衣襟,刺破了他们的手腕。司徒峙和韦太后都瞧得呆了。他们眼中射出相似的光芒,这其中混杂着惊喜,艳慕,妒嫉和杀气。
徐晖尚不敢贸然伤害宫廷侍卫,只是点到为止,随即收手。
韦太后生了怯意,色厉内茬地吼道:“大胆!你拿着凶器干什么?不知这是犯上的忤逆大罪吗?”
徐晖放下短刀,静待司徒峙示下。
司徒峙似笑非笑道:“我这手下笨手笨脚,惊扰了太后,还请太后恕罪!不过既然他说不曾拿太后的东西,自当是不会拿。太后不妨回宫查找,兴许秘籍就掉在哪根柱子后边呢。不然再细细盘问宫中侍卫宫女,人多手杂的,他们哪个或许晓得。”
司徒峙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把秘籍之事推得一干二净。韦太后盛怒,跃上几步扑向徐晖:“快把秘籍拿出来!我知道在你这儿,快把我的秘籍还给我!”
徐晖一侧身,让了过去。韦太后抓了个空,转过身来正要再扑,忽听头顶传来一串银铃般媚人的笑声:“啊哟,真个精彩!太后跑到民间来抓男人,真笑死人了!”
众人循声仰头望去,只见树叶间露出星星点点的鹅黄色裙摆和一对白色玉足,每个指甲盖上似乎都涂了一层透明甲油,在阳光的缝隙里莹莹发亮,就像十颗珠圆玉润的珍珠。
司徒峙喉咙一紧,心旌摇曳,便想伸手握住这一双玉足。
“……凌云?”韦太后往后退了两步。
凌云荡在树梢,眯着眼睛说:“适才听你一口一个你的秘籍,什么是你的秘籍呀?”
韦太后退到一群武士的护卫下,又昂起胸膛,端然道:“我皇家之事,不用草莽之人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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