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深藏不露,嘿嘿,当真后生可畏!”司徒峙轻声喟叹。
窗外传来轻微的瓦砾之声。凌郁迅即掀起窗户往外察看,空洞洞的暗夜里一团漆黑,什么也现不出原形。她关上窗子自语道:“那些野猫又来了。”
这晚,徐晖一完成围攻雕鹏山翼下帮派的行动部署,即刻兴冲冲来拜见司徒峙。院门口未见老耿,他正在得意兴头上,便径直踏入书斋禁地。正待敲门,却从门缝中隐约传出自己的名字。徐晖不由着了心,贴在墙根下细细听着,没听得两句,便滚下冷汗,仓皇间踩到了脚边花盆。原来,司徒峙远比他想象中的精明,一早就瞧出了他怀揣《飘雪劲影》。
司徒峙吮了口茶,沉声道:“郁儿,我知道你一直在怨我把清儿许给了阿晖。你可知我为何选他做女婿?你以为我当真看中他是英雄少年?知道他前途无量?还是认准了他是可以托付小清终身的男人?”
其实徐晖也曾不止一次地思量过,司徒峙为何不择那些达官显贵、名门望族之后,却偏偏选中他。此刻司徒峙这几句话更让他疑窦丛生,一颗心飘摇不定。但听凌郁颤声问:“那义父,是为什么?”
“我不是早跟你说过吗?阿晖有个宝,这个宝就是他私藏起来的秘籍,是他身上的功夫。你想想看,若是我们拿到了秘籍,司徒家族便如虎添翼。到那时候,雕鹏山算什么,少林寺又算什么?整个江湖不就只待我们囊中取物吗?”
窗内的凌郁和窗外的徐晖,他们的眼前霎时都一片漆黑。司徒峙安排了一场盛世婚礼,所图却是那部武功秘籍。徐晖也罢,司徒清也罢,原来不过是司徒峙手中的棋子。
“只是,阿晖他肯把秘籍交与义父吗?”凌郁犹疑地望着司徒峙。
司徒峙的脸上掠过一层温怒:“这小子当真不知好歹!我许他娇妻美眷,让他出人头地,如此成全,便是希望他自己心甘情愿地把秘籍交出来,助司徒家族成就伟业。可他丝毫不知感激,将此事推得一干二净,还心机甚重,把秘籍藏至他处。他心比天高,自命不凡。他以为自己比别人更有才能吗?若没有我,他不过就是烂泥潭里的一个小混混儿。”
“不过这些年他毕竟为家族立下汗马功劳,现如今他的名字在江湖上也叫得很响。”
司徒峙睥睨一笑:“那是我有意提点,不然建功立业的自有他人。他是有了那么丁点微末声名,可江湖上耀眼的新秀多如繁星,还要看他是长盛不衰的太阳呢,还是一颗迅即殒没的流星。我既能让他这么快升上去,便也能让他出溜儿一下摔个粉身碎骨。”
徐晖的额头发烫,整个身体却打起冷战。他不相信自已只是一颗流星,他不敢想他将被人们遗忘。
凌郁低头不语,司徒峙却热切地注视着她:“郁儿,你不同,我要你成为一枚最耀眼的太阳!光彩夺目,永不沉落!”
凌郁喉咙发紧,勉声道:“永远太久了,孩儿想不了那么多。”
“有时候,永远只是一眨眼皮的工夫,你决不可错过。”司徒峙说:“我给了阿晖那么多机会,可惜他都没有抓住,我已经没有耐性再等了。我把这个人交给你,你替我把事情办妥。”
“……义父……让我办什么?”凌郁的心狂跳起来,快得几乎遮住了耳膜里的其他声响。
“现今正是围剿雕鹏山的关键时刻,我们须得稳住他,让他为家族效力。不过,你可以慢慢地、一点一滴地摧毁他,摧毁他的意志和信念,让他变得软弱无力。你知道我为什么派他去洛阳吗?我知他不忍心杀王明震,况且杀手会到底有没有投靠雕鹏山,其实也未能肯定。可我偏偏派他去,就是要损耗他,瓦解他,让他内疚悔恨,不堪一击!”
凌郁倒吸一口凉气。她不明白,一个人为何要对另一个人如此残酷。她虚弱地为他分辩:“阿晖他,他对司徒家族一直是忠心的。”
司徒峙用手势打断了她:“忠心?他明知家族需要那部秘籍,还私藏起来,这叫忠心吗?杨沛仑离奇死了,就死在他新学会的那种武功之下,难道跟他没有关系吗?他为什么暗中与杨沛仑往来?为什么静眉被抓惨死?这便是他的忠心吗?”
原来,司徒峙心中认定的内奸却是徐晖。凌郁一时只觉头痛欲裂。正迷恍间,却听司徒峙低声道:“现下我把这个叛徒交与你。你给我好好地盯紧他。待到我们灭了雕鹏山,记着你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逼他交出秘籍。一旦秘籍到手,即可杀了他,决不姑息!”
徐晖的心沉入了万丈深渊。原来在司徒峙眼里,自己的分量只是一本武功秘籍而已。为了赢得荣耀他已倾尽所有,可是当他仰头祈求收获,阳光映出的阴影却不过是一个可悲的小丑。
徐晖摇摇晃晃走开去,空气里充满了混浊龌龊的气息,弥漫在司徒家族的每处角落,散发出诱人堕落的腐臭甜腥。
司徒峙的这个命令有如惊涛骇浪,扑天盖地将凌郁整个淹没。她怔在原地,良久方喘上一口气:“那小清,小清怎么办?”
“你不是一直喜欢清儿吗?事成之后,我便把她嫁与你可好?”司徒峙慈爱地一笑。
凌郁的手指甲深深抠进檀木座椅扶手的雕花纹路里:“可……可他是小清的夫君哪!”
“他这种卑微之人,根本不配做清儿的夫君!若不是为了秘籍,我如何会把女儿嫁给他?”司徒峙鄙夷地说。
“可小清心里喜欢他。”凌郁喃喃道。
“日后她也会喜欢你的。我这是为了她好,也是为了成全你。”
凌郁仰脸望着司徒峙,扑朔的烛光在他脸上拖下长长的阴影,像一个古老神秘的图腾,遮住了他的本来面目。“义父,”她悲哀地问:“你真的在乎孩儿心里喜欢谁吗?”
“除掉阿晖,你喜欢的人就永远归你所有了!”司徒峙调过头去专注地凝视他封疆拓土的版图。
凌郁深深看着他。她竟不自知,在怨恨的源头,在心灵的最深处,仍然潜藏着一股暗流,不被察觉,却汹涌澎湃。
“义父,”她把心抛起来,放手最后一博:“孩儿只想知道,杀我全家的仇人是谁……”
“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还记不住?你是我司徒峙的孩儿,前尘往事都与你无关!何必自寻烦恼?”司徒峙冷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凌郁忽然觉得冰寒彻骨,这书斋仿佛一座冰窖。她站起身来欲夺门而逃。
“郁儿,”司徒峙却在背后唤住她:“记住我的话,雕鹏山一灭,即刻除掉阿晖!”
凌郁回头望他,他整个人融进阴影里再看不真切。
江南的春夜,裹着温暖却夹着寒意,像一支缠绵悱恻的曲子,你以为她是温柔的,可不经意间,便已刺穿你的胸膛,直抵你最不设防的内心深处。凌郁走在这样的夜里,眼中闪烁着迷乱的光芒。义父叫我杀掉我心爱的男人,他说是为了成全我。他想让我永远孤独地挂在天上,就像他自己一样。他说他在乎我,然后把我的心撕碎了掉过头去。这多么荒谬啊!
“焚心于火,何如离去。”骆英信上的话忽然在静夜里响起,发出巨大的回声。
一线月光从云层的缝隙间透出来,打在凌郁脸上,一个疯狂的念头趁机钻进她的脑海。这个念头一经冒起,就像冰雪消融的潮水,霎时就涨满了全身。凌郁像梦游一般,穿过寂静幽暗的庭院,直奔司徒清与徐晖的婚巢而来。她再也无法克制内心的欲望,只有这一个念头,抓住徐晖的手一起离开。
她一跃翻过淖弱楼围墙,直上二楼奔向卧房。里屋隐约有烛光摇曳。凌郁刚挨到窗下,便即听到了徐晖的声音。那千真万确是徐晖的声音,然而,却又是那样陌生,一声声传到凌郁耳中,立时把她炽热的心层层冻住。
那是喘息和呻吟的声音。
她听到徐晖的笑声,夹带着快意和狰狞的低吼。她听到司徒清隐忍的呻吟,还有绸缎撕扯的声音。甚至,她几乎还听到骨骼压迫骨骼、肉体摩擦肉体的声音。这声音立时敲醒了她,也粉碎了她。
徐晖笑得那么卖力而放浪,含着故意的挑衅与羞辱,仿佛知道凌郁就站在门外一样。那呻吟,那喘息,那笑声,化作犀利的匕首,一下一下戳进凌郁的胸口,把她曾与那个男人的海誓山盟捅得片片零落,再无法拼凑。她想捂住耳朵不听,可双手犹如千斤不听使唤。她呆呆戳在当地,竭力想象两个赤裸的身体如何相互纠缠,深陷爱欲。无端地,她眼前却浮现昔日初识情形。他与她对坐于团团暮霭中,两人几乎无话,又仿佛已千言万语,互诉衷肠。
凌郁猛一哆嗦,全身的潮水立时退去。她幡然惊醒,这个男人早已不是旧时模样,早己不属于她。她跌跌撞撞地逃掉。夜风鼓起她宽大的衣袖和飘带,远处望去,仿佛一个在人间迷了路的灵魂。
凌郁受的打击太大,以至于失去了最基本的好奇心和判断力。她没有亲眼看到,屋内正在行欢的徐晖,脸上痛楚的表情。他把全副重量压在司徒清身上,眉目纠结,拧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他双手佝偻,像一对爪子般撕扯着司徒清的衣裳,在她白净的身上摸索着、抓划着,仿若一头发了疯的野兽扑向猎物。他干裂的嘴唇蹭着她的脖颈,仿佛想要吻她,又仿佛想咬断那层薄薄的肌肤。
司徒清咬住嘴唇,默默承受着这个男人的暴虐。当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压过来,她只是张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叹息。成亲前,专门有上了岁数的张婆婆给她讲成亲是怎么一回事,男女又是怎么一回事。她知道第一次是会疼的,张婆婆说这是喜事,一定要忍,忍了之后才有百年好合。她想只要与他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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