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等了那么久那么久,终于等来这一天。可是她没料到会有这么疼,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要折断成一截一截,身体里有一根弦被人不断拉扯,不得不尖锐地颤抖,仿佛即刻便要戛然崩断。但这还不是最疼的,最疼的是胸脯下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房。那颗心紧紧贴着那个男人的心,她能清楚地听到那颗心的跳动,雄壮、有力,而又冷酷无情。
夜晚对于司徒清来说是日复一日的考验。她独自守在黑暗里,等待那个男人回家。她知道他用迟归的方式以图避开她,避免看到她,与她交谈。每天夜里他重重摔门、脚步踉跄穿过院子的声音都让她痛苦,他用这样的方式羞辱她,而她还要默默为他点一支蜡烛。有时候她长久地凝视镜中的自已,想看出究竟是哪里让他如此厌恶。多少次她到寺里进香,跪在佛祖面前默默诘问,为了这个人她收起了自己最宝贵的翅膀,为何这男人却毫不吝惜地把她的心踩在地上呢?
岁月空洞漫长,独自承受令人发狂。每天清晨,她都想如从前那样从这牢笼里挣逃出去。可每个夜晚她还是怀抱着一线希望,也许他今日便会从深陷的噩梦中醒来,温柔地唤她一声小清。
这个晚上,徐晖回来时没有摔门,周身没有酒气。司徒清手持蜡烛迎上去的时候,心怦怦地加快了跳动,在内心深处热切地呼唤,醒来吧,徐大哥!看看我吧!我是小清啊!
仿佛听到了她的恳求似的,徐晖接过蜡烛,仔细端详着她的面容。她的脸皎洁清澈,仿若恕园的一汪白莲花,而那眉心深深地扣进去,藏住所有的悲戚。烛光迷离,凸现阴暗,隐藏光明,徐晖突然发现,在阴影之下,司徒清的脸庞和她父亲那么相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司徒清满怀希望地抬头望他,渴望从他眼睛里看到真诚与柔情,然而撞上的却是两道憎恶的目光。她心里一紧,想躲开,却被他一把抓住。
“司徒姑娘!”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姓司徒很了不起是吗?”
司徒清刚刚升起的希望被毫不留情地打落下去。她的手臂被抓疼了,奋力想推开他。
他却抓得更紧:“你做什么老不说话?老想躲开我?你心里跟你爹一样瞧不起我,是不是?你们父女把我当成什么了?”
质问里翻腾着狂暴的血沫。司徒清不禁转头瞧他,在他脸上看到了深深的怨尤。她不知他为何这样痛苦,可她自然而然就想拂去那痛楚。于是她轻轻扶住他手臂,柔声道:“你怎么了?”
这句温柔的问话几乎打动了徐晖,他鼻子一酸,想跪在她面前倾吐一切。然而当他抬起眼睛,看到的仍是那张司徒家族的脸孔,一颗心便被更深的厌恶擒住了:“你这是在可怜我吗?你老子拿我当猴耍,耍完了再让他闺女可怜我,陪我消遣!明儿一早起来再接着耍我!”
“你,你如何却讲这般难听话?”司徒清的眼圈红了。
“难听吗?可我说的是大实话!你们家最多的就是假惺惺的大道理,最少的就是难听的大实话!”徐晖脚下一踉跄,拖着司徒清跌坐在床上。他脑子里轰轰作响,眼中燃烧着绝望的疯狂,凑近司徒清说:“他既然把闺女送上门来,我何不成全了他?”
徐晖的脸背对光线,冲司徒清压下来。司徒清恍惚觉得他化身成了一个魔鬼,要掏进她的心窝,把她的灵魂连根拔出来。她慌了,不自觉地想逃开,可她的双臂被两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按住,刚一侧头,两片干裂燥热的嘴唇就贴在了她脸颊上。
司徒清一直都在渴望徐晖的怀抱,她猜想那怀抱温暖有力,会把她的人高高揽起,带她飞上浩荡无云的万丈晴空。徐晖一振臂,他们就已在千里之外。她将看到书卷里诗人们竞相传诵的长江黄河、三山五岳,她所有的梦想都将成真。然而,此刻他搂抱她,她才发现世界把她压在了身下,要将她整个碾碎,不单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灵魂。
当徐晖终于发泄完他的痛苦与愤懑,就伏在司徒清身旁,精疲力尽地沉沉睡去。睡梦中他远远望见凌郁站在一座高高的山岗上。漫山遍野都开满了红色的花朵,山风吹起了她雪白的衣裙,她含笑向他招手。他的心被幸福鼓起,疾步朝她奔去。然而山路、石块、红花,所有的一切都在阻挡他。他磕磕绊绊,如何也跑不到她近前。他看到凌郁沉下脸来,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转身要走。
徐晖一急,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几步奔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大声叫道:“海潮儿,别走!”凌郁不听,抽手要走。徐晖死死抓住她的手:“我一步步在变成魔鬼,我回不了头。海潮儿,别离开我,别丢下我!”
徐晖在梦里呼喊出他最深的渴望与恐惧。司徒清看着徐晖熟睡的面庞,烛光在他脸上拖下长长的阴影。她看着他,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叫着别的女子的名字。她见他在睡梦中都是那么痛苦,几乎有点儿怜惜他。
“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她很小声地说。月光洒进来,扫去了司徒清脸上的怨尤与忧戚,只剩下淡淡的坚决。
这一日过了子时就是谷雨节气,寓意着上天赐与雨露滋润大地,谷物生长,万物将在秋季丰收。所以这个夜晚格外湿润,呼吸间含着饱满的潮气,露水凶野地滚落在草木的枝叶上,仿佛它们正在失声痛哭一般。
凌郁觉得喘不上气来,姑苏城如一座金雕玉砌的牢笼,城墙重重围起来像要挤碎她。她凶恶地拍打城门。守城兵卒认得凌少爷,低眉顺眼放她出城去。她只顾疾行,想把一切狠狠甩在身后,也不辨去路,直到一片嫣红撞进眼中来,才知原来是到了骆英的海棠林。成千上万朵海棠花正在无人的黑夜中尽情盛放。它们噼里啪啦争先恐后,奋力撑开包裹得紧紧的花苞,把滋润了多日、鲜艳欲滴的红色花瓣层层展开,鹅黄色的花蕊探出头来,含着羞怯又带着骄傲,注视着这个了不起的世界。
凌郁惊呆了。她从未见过这样鲜活有力的情景。她似乎都能听到它们相互鼓劲、舒展筋骨的声响。这生命力如此强大不可阻挡,令她不禁涌上了绝望的妒嫉。她想她怎么就不曾这样用力地开过花?她把漫漫岁月都耗费在毫无意义的厮杀上了。杀戮令生命蒙羞。当她挥刀砍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对方的血污泼在了她洁白的心灵上,从此她便丧失童真,被罚与美好的人生永相隔绝。
她多么想在这样的夜晚像海棠花一样地怒放啊。可是这美丽的年轻生命白白流逝,没有掌声,没有赞美,没有爱。
凌郁穿过海棠树林,走到林红馆前的草地上,望着面前这一片黑黝黝的湖水。
我该往哪里去呢?
四野寂静,司徒峙冷酷的命令冰山一样压在她心口上,徐晖放浪的笑声仍然不可遏止地在她耳畔回响,他们仿佛打定了主意要拽她入地狱。她愤怒地直想抽出她的匕首,猛力劈杀。可是杀谁呢?她面前空无一人,唯有自己的倒影。
凌郁抓起洞箫放到唇边。她手指不住颤抖,一时间竟吹不成调,只有腔子里的一股气穿过竹管内壁,发出嘶哑的呜咽声,仿佛是洞箫正自哀伤地嘶鸣。
此时,沉寂的天地间扬起一阵琴声,弹的是一曲她再熟悉不过的《水调歌头》。琴声清越悠远,以轻柔的和音向她的洞箫发出邀约。
凌郁不由自主送出一口气,勉力跟上这调子。她心神涣散,把握不住曲调走势,箫声忽高忽低,摇摆不定。而那琴声却始终不急不徐,声音由弱渐强,携着她稳住气息走势。她的箫声渐渐洗去暴虐的杂音,淌出纯澈婉亮的长调。
一曲既终,凌郁早已知晓这琴声的主人是谁。她鼓足勇气转回身。林红馆的廊下,那个清俊的人儿站起身来,向她缓缓走来。
“大哥……”凌郁见到慕容旷,心头百转千回,几乎要落下泪来。
慕容旷默默望着她,满面风尘仆仆的忧伤。
凌郁忽然渴望死去,就死在慕容旷的手下。这样终于会有人搂抱着她,为她哭泣,给她温暖。她不由怂恿道:“早该为静眉报仇了。不用再犹豫了,动手吧!”
慕容旷沉默良久,开口却道:“你眼睛里,为何有这么多的怨恨?”
“你为何不怨恨?”
“怨恨只能让人失去更多。静眉已然回不来了,我不能……再失去你。”
这句悲伤的话霎时击碎了凌郁坚硬的铠甲。两行热泪如清泉般,不可抑制地从她眼眶中汹涌而出。
“你忘了吗,大哥起过誓,要一生一世保护你。”
“可我不值得你如此……你不知道吗?我是蛇蝎心肠!我这里……”凌郁按住胸口,哭出声来:“我这里全都是最恶毒的诡计!”
“我却再顾不了那许多了。”慕容旷低语道,眼中尽是苦涩的柔情。
“大哥,大哥,你别丢下我一个人!”凌郁一头撞进慕容旷怀里,抵住他衣衫前襟放声痛哭。在他面前,她终于原形毕露,露出心灵最软弱的地方。
爱终于盖过了恨。慕容旷抚摸着凌郁柔软的头发,也不劝止,任由她哭个痛快。
巨大的幸福和悲哀如涨潮般将凌郁淹没。她贴在慕容旷胸口上肆无忌惮地哭着,那胸膛宽阔温厚,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仿佛大海的潮起潮落。她感到久违的温暖和舒坦,就像回到了故乡。原来这是自己最亲的人了。她在心底里哀切地呼唤他,大哥,我就只有你了!这世上我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大海深处忽然传来慕容旷的召唤:“跟我走吧!”
“走……走哪儿去?”凌郁一惊,扬起脸来。
“离开他,离开他们,走到光亮里去。”慕容旷坚决地说。
“光亮?”凌郁低头咀嚼这两个字,悲伤地说:“可是我,从小就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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