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鹿行

第97章


凌郁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跋涉,忽然瞥见星光下流波转动着一张洁净柔和的脸庞。她心头一阵激荡,轻声呼唤道:“小清!啊,小清,好歹你认得我的是吧!”
司徒清目光温柔澄澈,含着善意的微笑。凌郁胸口暖洋洋的,向她的朋友切切奔去。可是司徒清却摇了摇头,缓缓升起,融入灿烂繁星之中。
凌郁一怔,恍惚看到自苍穹又流星般滑落下一人,依然是脉脉温情的含笑,流风回雪的鬓角眉梢,轻声唤她“妹妹”。她胆怯地走到近前。慕容旷点点头,想向她靠拢,微微一动,身子飘乎乎却向后退去。凌郁追过去,谁料慕容旷后退的速度如光如电,转眼间就隐入星光璀璨的天际,再也分辨不出。凌郁焦急地呼唤着:“大哥!大哥!大哥!”
“大哥!”凌郁奋力打开双眼。刹那间阳光倾泻而下,把幽暗迷乱的梦境“啪”地关进记忆深处。
撞入凌郁眼帘的是一张胡子拉碴的男人的脸,他满脸忧戚,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在阳光里醒来有多么好,原来她并不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凌郁想向他报以微笑,想轻轻唤他一声,身子却仿佛有千斤沉重,连挑起嘴角一小块肌肉都无比艰难。
徐晖看到凌郁苏醒,心一宽,脸上放射出惊喜的光芒:“海潮儿,你总算醒过来了!”他把她的手放在脸上反复摩搓,凌郁沉睡的意识一点点缓缓打开,一颗心轻飘飘地上下起伏。
“海潮儿,她……她醒啦?”徐晖身旁什么人关切地问,声音轻柔,仿若一缕春风。
这多像妈妈的声音哪!难道我还在梦里吗?凌郁使劲仰起头,循着那声音找去。阳光耀目,光里面站着一位风清云淡的女子,像是一切光的中心和源头。凌郁心上迷迷茫茫,一时不知此刻身在何处,是人间亦或天上。
那女子倚着床沿坐下,把手轻轻搭在凌郁的额头上:“孩子,你觉得怎么样?”
这只手,这声音,可有多么温柔。真是妈妈吗?还是天上的仙女?凌郁喃喃问道:“这是哪儿?大……大哥呢?”
太阳骤然钻入云层,天空就沉下脸来,室内的光线变得不那么强烈,那女子的面容终于在阴影中凸现出来。她浑身猛地战栗了一下,含笑的双眼刹那间蓄满了泪水。凌郁的心狠狠一抽,所有记忆的碎片都从脑海深处跳出来,一点一滴,清晰可鉴,什么也藏不住。她瞧得真真切切,这女子是凌波,大哥的母亲,慕容湛的夫人,师父凌云的孪生姊姊。
“你想干什么?”凌郁本能地抗拒这个女子,伸手“啪”地打掉她放在自已额头上的那只手。
“不要乱动,当心你的伤!”凌波疼惜地说。
凌郁双手一撑想翻身跃起,哪料竟纹丝未动,方知自己伤得沉重。她伸手一摸,怀中空无一物,心里登时慌了,尖声叫道:“匕首……我的匕首呢?把匕首还给我!”
徐晖深知匕首对凌郁的意义,转身向凌波道:“伯母,还是把匕首给她吧。这东西,她瞧的比性命还要紧。”
凌波犹豫片刻,尽管内心深为忧虑,还是从袖筒里抽出水晶匕首,送到凌郁面前。凌郁如小野兽扑食般,一把把匕首抢过来揽进怀里,眼中射出尖利的敌意与防备。
凌波扶住凌郁肩膀,柔声劝道:“海潮儿,先躺下来好生休养。你的匕首谁也抢不走。”
凌郁握着匕首,冲凌波的手便划下去。凌波匆忙一闪身,才未被匕首刺破肌肤,但贴着手背滚过一层冰冷寒光。那真是一把世间稀有的利器。
凌郁一击不中,挥舞着匕首厉声说:“谁要你假慈悲?你们不是想杀我吗?来呀,动手哇!为何还不动手?”
徐晖按住她双手道:“海潮儿,你别这样!伯母已然在你床前守了几天几夜没合眼了!”
凌郁狐疑地瞅着徐晖:“你也跟他们是一伙的吗?他们是杀我全家的凶手,你倒站在他们那一边?”
凌波说:“海潮儿,我们怎么会杀你家里人?我,我是你妈妈呀!”
“你胡说!”凌郁气急败坏:“你们杀了我爹娘,还想掩盖真相,编造这种鬼话!你们是什么人哪!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孩子,妈妈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凌波苦苦哀求。
“谁是你的孩子?你为什么要编这些鬼话骗人?是想让我内疚吗?我为什么要内疚?你们是我的仇人,你们全家都是我的仇人!”凌郁全身抽搐,不住打着寒战:“慕容湛呢?他怎么不敢来见我?若不是骗人,他怎么就不敢出来见人?”
凌波身子晃了晃,含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落下来:“他现下来不了……他没法来看你。”
“我便知道!他心虚了,躲起来了是不是?”
徐晖深深看着凌郁,低声道:“海潮儿,你受了很重的伤,这几日一直在生死边上打转。慕容前辈为了救你,他尽了他最大的努力来救你……”
凌波举袖拭干眼泪,接过话来说:“江湖上的人都惧怕慕容湛,因为他武功很高。除了‘飘雪劲影’,他的寒毒掌也很厉害,要知道外伤好治,身中的寒毒却难以根除。他打你那一掌,用的是全力。寒毒渗入小腹,流遍全身,根本……根本就无药可救……”
凌郁记得慕容湛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一记漂亮的长掌,心上悠悠一沉。无药可救,就是说自己将会死去,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只听凌波叹了口气,接着又道:“他试了各种办法,可还是不能为你解毒。这毒一刻不逼出来,你的性命就更添了一分凶险。我们商量之后,他就用了最后一个法子,逆行运转他的内力,借用这过程中强大的吸力,总算把你体内的寒毒给逼了出来。”
凌郁惊骇地看着凌波,无法相信她所说的话。习武之人都知晓,逆转内力是极其凶险之事,内力愈高,凶险就愈大,因为逆流的功力难以驾驭,极易形成一股巨大的洪暴,反打在自己身上,其后果不堪设想。她不相信她的大仇人会为了救她冒这样大的风险,情不自禁脱口问道:“……那后来呢?”
“反弹出来的力量太大,损伤了他的内脏和心脉。他现下身体不很好,没办法来看你。”
凌波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深深扎入凌郁肺腑。“身体不很好”,她明白这几个字背后凝重的分量,说轻了是伤筋动骨,说重了就是有性命之虞。她料知慕容湛一定伤势沉重。天底下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旁人能把他伤得这么重。不知为何,她的心疼极了,几乎喘不上气来,不得不捂住胸口。他们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为什么要这样逼她呢?她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凌波握住凌郁的手:“我和你爹爹只想要好好弥补……”
“弥补?弥补什么?”凌郁甩开凌波,尖刻地打断她:“用个苦肉计就想叫我感恩戴德?你们能把我爹娘、我妹妹补给我吗?怎么补,怎么补哇?”
“海潮儿,别对你娘亲说这么绝情的话!”
“阿晖!”凌郁抓住徐晖手臂:“我是凌家的孩子,从来都是凌家的孩子!你快带我走!我再不能在这儿待了!这里叫我恶心!”
凌郁忽然瞥见墙上挂着那幅“海怡不若神怡”的字画,这才发现原来是躺在慕容怡的房间里。她一惊,恍惚觉得自己正落入一个圈套,被强行套上另外一个身份。她急了,撑起双臂,欲下床逃离这个让她恐惧的地方。可不知怎地,双腿竟如一潭死水,毫无知觉。她上身一动,带着僵硬的下肢挪到床外,却没有借以支地的力量,身体顿时失去平衡,直跌下去,幸亏被徐晖和凌波一把搂住。
凌郁脑海里一片空白,缓缓伸手去摸自己双腿,却像是触碰到旁人的躯体,一点儿知觉都没有。她心头轰然一声响,血液仿佛凝住了,只听得到心脏“咚”、“咚”剧烈的悸动。
徐晖脸色刷白,紧紧搂住凌郁,抚摸着她的头发柔声道:“海潮儿别怕,你受伤了,咱们慢慢养伤,好不好?”
凌郁瞪着乌沉雪亮的眼睛,惊疑地瞅着徐晖,小声嗫嚅道:“我的腿……我的腿怎么了……我怎么站不起来……”
“会好的,你别急,咱们慢慢来呀!”徐晖吻着她的发稍,悲伤地说道。
凌郁迟疑半晌,突然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的腿……我的腿动不了……我的腿废了……”
凌波搂住她不住颤抖的头颅,颤声道:“你爹爹他已经尽力了!我们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寒毒掌太厉害……只能……只能阻止它往内脏里跑,没办法清除下肢残留的……他真的已经尽力了!”
凌郁闻到凌波身上散发出来的草木清香,有那么一刹那的心动,便想由她一直搂抱着自己。可是疼痛和绝望席卷而至,凌郁承受不住,只有迁怒于人。她猛地推开凌波,发狂般地叫道:“你们为何这样狠毒?我只求一死,为什么连死都不许?我是罪大恶极,我是杀了大哥,你们就这样来报复我?救了我性命,又把我变成一条可怜虫。你们怎么能这么狠?有种就杀了我呀!”
凌郁挥舞手中匕首,不让凌波近身。她双腿瘫痪,光凭上肢力量,一时间却也难以爬出房间。徐晖死命搂住凌郁,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有用拥抱和亲吻试图安抚她狂暴的神志。凌郁发了一阵疯,把嗓子喊哑了,终于精疲力竭,瘫倒在地上。
挂在窗棱上的日头悄然退去,一退就退到西天之外。房间里渐渐变得幽深昏暗,谁都看不清谁的脸。
待凌郁平息下来,凌波才开口道:“海潮儿,我知你不相信,可你真是我们的女儿,这是天意。”
凌郁坐在地上发抖,嘶声说:“……你骗人……骗人……”
凌波不再争辩,幽幽说道:“那我给你讲讲过去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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