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权当是听一个陌生人说她自己的故事。”凌郁咬紧了嘴唇没吭声,但听凌波低声诉说:“我的名字叫凌波,慕容湛是我夫君。二十多年前,慕容湛在江湖上很有名。他武功高强,性子又偏激,得罪了很多人。江湖上的人对他又是忌恨又是害怕。他们召集了一次大规模的围捕,把湛哥和我堵在北方的玉雪峰下。幸亏有少林寺智风大师和其他几位朋友拼死维护,才权且保住了我俩的性命。我们不想再与人争斗,就走得远远的,在东海边拣了一处偏僻宁静的地方住下。不久我们有了一个男孩,就是旷儿,再后来,又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因为女儿天生便会凫水,我们就给她起了个乳名叫作海潮儿。”
凌郁浑身猛地一震,沉睡在记忆最深处的一些影像随着凌波的追述渐渐浮现出来。她似乎又看到了大海,时而汹涌澎湃,时而平静安详。海水是碧蓝色的,仿若一块流动的巨大水晶,在阳光下反射着奇异的光彩。她的舌尖苦苦涩涩的,那就是大海的味道。而海浪的声音是一波接着一波,哗啦——哗啦,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徐晖感觉到凌郁的颤抖,生怕她再有异动,便使上一层暗力圈住她手臂,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他听凌波述说往事,心旌摇曳,爱人隐秘的身世终于水落石出,想不到他有关海潮儿这个名字的信口杜撰竟然成真,原来冥冥中真的自有天意。
月亮升起来,稀薄的月光从窗子上一点点漏进来,笼在凌波光亮柔和的脸上。她坐在地上,抬头仰望夜空,整个人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之中。徐晖和凌郁被眼前这幅画面深深打动,他们摒住呼吸,谁也不敢惊动这种幸福。
“后来我们给孩子取了大名,儿子叫慕容旷,女儿叫慕容怡,就是希望他们过得自由自在,心旷神怡。”
慕容旷的名字永远是一把利刃,一说出口便深深刺入凌郁胸膛。她的心顿时缩成一团,煎熬疼痛。只听凌波轻声叹息:“那是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幸福就像虹霞,可惜不能长久。”
“为什么?”徐晖忍不住脱口问道。
凌波道:“我以为人们早已把我们给忘了,可谁知仇恨是这世上最难消除的东西。我们出门的时候不慎给人发现了踪迹,和湛哥有仇的人就开始筹划一场新的捕杀。我们得了消息,可湛哥多么高傲的性子,自然不愿舍了家园躲出去。和他在一起,我什么也都不怕,担心的只是孩子。那时候两个孩子年纪尚小,尤其是海潮儿,还在襁褓之中。我们怕真打起来,刀剑无眼伤了他们,就商量着暂且把他们托人照料。湛哥把旷儿托给一位挚友,我想着有位堂兄人很好,住得又隐僻,就把海潮儿送到他那里。我怕给他添麻烦,便只字没提孩子父亲,只说了海潮儿这个乳名,还有她的生辰而已。那日我给孩子留下了一把匕首,它由一种特殊的水晶合金炼成,通体透明,能够削金断铁。其实这匕首原本是一对,湛哥和我各持一把,从不离身,就像是我们俩永远不分开。后来我的这把没了,湛哥心里难受,便把他的那把也给埋了。”
凌郁将匕首紧紧握在手心里,触摸到它细微的颤动。这匕首,有如她的生命,可直到今日她才真正了解了它。她闭上眼睛,听凌波继续说下去:“当时我以为用不了个把月便能接回女儿,是我低估了人世艰险。若是再能重来一次,我决不把孩子送走。生也好,死也罢,我们全家人都要在一块儿。我跟湛哥没想到,那回竟来了那么多人,布下了那许多埋伏。我们抵挡不了,只有撤逃。后来我们那位朋友带着旷儿赶来会合,帮我们支应。那时候情势危急,我们无奈退到海上,可实在没法子再去接女儿了。为了避人追杀,我们在海外漂泊了好几年。那几年里,我和湛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海潮儿,日夜祈祷,只盼她平安健康。中原声讨湛哥的风声刚一过,我们即刻潜回,到堂兄家去接孩子。哪承想……哪承想只见到一座废宅,遍地疮痍。后来才知道,原来是雕鹏山屠杀了堂兄全家,掳走了我们的女儿。”
“雕鹏山?”凌郁遽然张开眼睛。那一队黑斗篷的长刀杀手从天而降,又在她眼前磨刀霍霍,面目狰狞。
“雕鹏山的山主岑渭跟湛哥过节很深。当年玉雪峰一役,湛哥在混战中杀了岑渭的独生儿子。岑渭一直想要报仇,千方百计打探出海潮儿的寄居之处,就派了手下去抓人。据说岑渭把我们的女儿残忍地杀死了,连尸首都不放过,那么个小孩子……给斩成了碎块……”凌波嗓子哽咽住,嘴唇打颤,良久才复开口:“湛哥起过誓,不再伤人,不再与人结仇怨。但当时他是恨极了,背上湛卢一人一剑闯上雕鹏山。他不让我去,我知他是不愿让我亲眼见他再大开杀戒。他不单杀了岑渭,杀了他全家,还杀了雕鹏山很多人。报仇,是报了仇,可我们的孩子却活不过来了,那又有什么用?我心上有一个地方已然跟着我的孩子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凌郁眼前一片亮,浑浊的世界终于变得澄澈分明。蒙面黑衣人对他们这家平民百姓无缘由的屠杀寻到了根源,爹爹临终前未竟的叮嘱有了后文,她所有的疑问都得着了答案。她这一生都在等云开月明,如今层云终于缓缓散去,露出天地本来面目。
“孩子……快……快去找你娘……你娘姓凌……你不是……”
爹爹扑朔迷离的遗言翻开谜底,凌郁终于猜出那未及说出的后半句话。你娘姓凌,你不是,不是我们家的孩子。她胸口翻江倒海,原来她是白活了,原来她压根不是那个她自以为是的凌郁。不是凌家的孩子,那她是谁,是谁家的孩子?真相昭然若揭,她却抵死不认。她以为只要她坚持不承认,真相就不会兑现。
徐晖心头的种种疑惑也豁然开朗。他总算明白,当日雕鹏山上,为何一见湛卢宝剑,众人竟会那般惊慌失措。为何一提慕容湛名字,连杨沛仑都乱了阵脚。当年慕容湛单挑雕鹏山的血腥场面像一个无法抹去的梦魇,深深烙进了雕鹏山诸人心底。徐晖只觉得惨然,命运重重叠叠,强加在这家人身上,满是冷血的嘲弄。他打了个寒战,低声道:“那后来,你们就隐居在这幽谷之中啦?”
“原本我们应该永远离开,再到海上去,去陌生人的国度,没人认识的地方。可是湛哥和我心里舍不下,不愿再四处漂泊。我以为这幽谷无人知晓,便是人间乐土。其实没有地方是乐土,人活着总要受煎熬。”凌波转回头来看着凌郁:“海潮儿,我的故事讲完了。也许你不信,可你爹爹和我真的感激上苍,重又将女儿恩赐于我们。”
凌郁闭上眼睛不看凌波,对她的话亦不理不睬。凌波站起身来,向徐晖说:“阿晖,烦劳你多照顾海潮儿,我得去瞧瞧我丈夫。”
徐晖还礼道:“伯母放心,我寸步都不离开她。”
凌波走后,徐晖把凌郁抱上床榻,为她盖好被子。她倒也不再挣扎,无动于衷任由他摆布,仿佛一棵安静的植物。徐晖坐在床头逗她讲话,可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黑暗中的某个角落,沉入自己的天地与世隔绝。
徐晖见凌郁还握着那把匕首,唯恐不妥,伸手想把它收起来。可他的手刚一碰到剑柄,凌郁就尖叫一声,将匕首揽于胸口,眼中充满敌意。徐晖不敢硬来,又怕她手执凶器会出事,唯有不错眼珠地守着她。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凌郁始终不肯开口,只顾自己发呆,也不是悲伤,也不是激愤。她只讲过一句话,就是要到慕容旷房中去陪他。徐晖说他已不在那儿了,凌郁嘴唇抖了抖再不出声。徐晖是太累了,在一个薄纱似的清晨,他终于抗不住,眼皮沉重,伏在凌郁床边沉沉睡着。
徐晖做了一个甜美的梦,在梦里一切都回到了最初。高天、骆英、慕容旷、龙益山、黎静眉,还有司徒清,还有凌郁和他自己,甚至司徒烈也来了,大家乘着一条大船荡在浩瀚的太湖上。没有眼泪,没有怨恨,没有自责与追悔。他们相亲相爱,毫无芥蒂,湖上只飘扬着欢歌笑语,美酒芬芳。
明知这是梦境,徐晖沉溺流连不愿离开,贪恋这片刻的清白与欢乐。他胆子大了,伸手去握凌郁的手,一摸摸了个空。他一激灵,猛地打开双眼,凌郁已不在榻上。屋外整座幽谷正在慢慢醒来,溪水青草间空寂无人,哪里有她的踪影。海潮儿双腿瘫痪,又能去往何处?徐晖正六神无主,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急忙狂奔至后园。
这里原本是慕容怡的衣冠冢,如今推倒了,竖起慕容旷的墓碑。埋葬慕容旷时凌郁尚在昏迷中,是徐晖亲手挖坑、亲手安放。临到掩埋之际,慕容湛和凌波夫妇迟迟不肯撒下第一抔黄土。徐晖知他们舍不得,便想自己代劳,却听凌波喃喃自语道:“旷儿从小最爱自由,最不愿受拘束。”
不知怎地,徐晖忽想起和慕容旷一起在虎丘后山看到的苍鹭,眼眶就湿了:“慕容兄笃定愿意飞到天上去。”
“旷儿倒是有你这个知己。那便让他飞吧!”慕容湛深深叹息一声。
于是他们舍弃土葬,改以火葬。眼睁睁看着慕容旷俊美的身躯在烈火中融化,需要一副钢铁般的心肠。慕容湛和凌波纵然再洒脱坚强,也是人世间的血肉父母。他们紧紧依偎着,热泪纵横,肝肠寸断。凌波伤心得几度昏死过去,意识一时清醒,一时模糊。到后来再流不出泪来,只有满眼殷红血丝,似要滴出血来。
徐晖帮忙拣殓了慕容旷骸骨,准备日后寻到开阔处抛洒。那日他捧着盛放骨灰的瓷罐,双手觉得温暖,指缝间存有慕容旷炽热的体温。
凌郁显然是趁徐晖熟睡之际一路爬过来的,洁白的衣衫前襟沾满了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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