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它们,忽然下定了决心。
徐晖大步走到凌郁面前,直视着她双眼:“不记得没关系,权当我们原本不相识。我叫徐晖,你叫我阿晖就成,我的朋友都这样叫我。”
凌郁怔怔看着他。往昔岁月如浪淘沙,那个静谧的黄昏再次冲到眼前,一个陌生男人温暖地向她微笑。那个时刻如一道柔软的光,轻轻叩动她心灵深处的某个角落。
“你呢?你叫什么?”徐晖温柔地问道。
凌郁全身打了个颤,脑海中一片空白。是呀,我是谁?我叫什么?当初我是怎么说的,现下又该如何作答?她迟疑着开口:“我……我叫慕容怡,我爹娘……他们喜欢叫我……海潮儿……”
凌郁看到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徐晖眼眶中滚落下来。他哽咽着喃喃说道:“好,我就叫你……海潮儿!”
凌郁听到从自己身体里传来啪啪的声响,那是寂静深夜里海棠花朵怒放时发出的声音。她终于了解了开花的全部奥秘,原来那娇艳的红花是用鲜血浇灌的。她鲜红欲滴,颤巍巍在枝头绽放,打开每一片花瓣都是一次惊心动魄的大磨难。只有以剧痛为代价才能得来一次盛放。凌郁眼前一亮,一束巨大的光亮从她胸口喷出,投下无比深刻的疼痛和喜悦。她低头看着自己,刹那间一切都变得分明。她问了自己许多年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我是谁?这个充满了痛与美的躯体就是我呀,这就是我呀。
“你再叫我一声。”凌郁战栗着请求说。
徐晖饱含深情地轻声呼唤:“海潮儿!”
“……阿晖!”凌郁心上的坚冰“嘭”地碎开,她终于呼唤出深锁于她心底的那个名字。
徐晖和凌郁惊骇地望着对方。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否还能够如从前那样纯粹无遮拦地相爱,究竟是对他人的愧疚将压垮他们的爱情,还是这爱终于能够战胜阴影,一切都未可知。但是从这犹豫而又热切的呼唤声中,他们终于认出了对方,也认出了自己。这是他们的名字,其中含着全部不为人知的欣悦与悲伤。唯有他们知道,唯有他们自己。
徐晖和凌郁出谷那日,春雨连绵。凌郁向父母拜倒,行三叩大礼。千言万语压在胸口,竟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慕容湛扶起女儿道:“出门是好事。去吧,去看看山川锦绣,天地宏阔,然后你们就把自己看得更真切了。”
这番话徐晖和凌郁听得半是明白,半是糊涂。他们囫囵吞枣地记下了,将有日后漫长的岁月细细体会。凌郁又转身向龙益山拜倒。龙益山涨红了脸,但他知道这是凌郁对自己重重的托付,便不退让,也深深回了一礼。
“益山哥!”凌郁低声叫他。
龙益山遽然发现,原来自己已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喜乐哀愁从此都要他一肩扛着,再猛烈的风雨也决不许砸到他亲人的头上。他不觉挺了挺背脊,承受责任压到肩上的分量。他感到身体无比沉重,却比任何时刻都更充满力量。
“妹妹,你放心。”他向凌郁点点头。
慕容湛望着这个朴实爽直的孩子,心头柔软煦暖。原来上天终究还是厚待他的,赐予旷儿做他天上的儿子,益山来做他人间的儿子。
凌波从马厩里牵出墨山和银川,把缰绳交与徐晖。
徐晖忙道:“墨山是慕容兄的坐骑,我如何能据为己有。”
“你们带着旷儿的骸骨,旷儿便与你们在一起。墨山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凌波伸手轻轻抚摸墨山面颊。墨山便低头在她身上磨蹭,好像是在应答她的问话。
徐晖和凌郁牵过墨山银川,辞别诸人,默默穿过山洞,步出幽谷。他们放马缓行,心中怀有同样的迷惘与忐忑。离愁别绪渐渐淡去之后,萦绕在心头的是对尘世的隔膜与惶恐。毕竟他们已有近一年的光景离群索居,骤然回归喧嚣拥挤的江湖,他们都隐约升起一种心潮茫茫之感。
“海潮儿,你说咱们往哪儿去好?”
凌郁浑身打个激灵,脑海里不由己地冒出一个地方来。她甩甩头,想把这个念头甩进记忆深处。
“你说你想去哪儿,咱们这便去!”徐晖握住凌郁的手。
那个地方直冲舌尖,凌郁咬住嘴唇,硬把它咽了回去,才展开一个敷衍的笑容:“去哪里都好。”
徐晖觉出凌郁手背轻微的颤抖。他的目光深入她乌沉雪亮的眼睛,略一沉吟,便有了计较。
凌郁也不多问,听凭徐晖引领方向。两人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在司徒家族执行任务、结伴出行的岁月。马匹、驿站、浮光掠影的城镇世情,就是他们的生活。
凌郁双腿承受着细微而绵长的疼痛,这疼痛成为她肢体感觉的一部分,她几乎已忘记没有疼痛相伴的光阴。或许疼痛本就是生命的常态。长时间骑马,她的腿痛便会愈发强烈,间或伴随短暂的抽搐。她常常一言不发强自忍耐,但细密的汗珠霎时爬满额头,徐晖见了甚是心疼。自此他改了行程,每日骑马至多三个时辰,每行数里便扶凌郁下马慢慢走上一段,并在歇脚时按照慕容湛传授之法为她推拿按摩腿脚,缓解肌肉承受的力度。
一日晌午,他们在一座大市镇的酒楼上打尖。邻座几位客人高声攀谈之声,不时传入耳来。
“小兄弟,你这一身功夫不赖呀,怎么流落在此卖艺?”一个粗壮的嗓音问。
“俺卖两天艺,赚几个盘缠好赶路。”一个北方青年口音朗朗答道。
“这是要去哪儿啊?”在座另一位年纪较长者问道。
“去江南,投奔司徒家族去!”那青年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兴奋。
徐晖和凌郁原未留意他们言谈,忽听得“司徒家族”几字,猝然都绷紧了心弦。这一路他们极力回避这个名字,可又似乎一直在期盼着它。这名字那般熟悉又生疏,亲切又扎人,它霎时就擒住了他们的肝肠。徐晖忍不住调头望去,正撞见一张生气勃勃的年轻面孔,眼中满是憧憬。他转回头来闷头扒饭,胸口隐隐发酸。
却听那粗嗓音汉子接口道:“这光景,还投奔司徒家族做什么?司徒老爷子早垮台了!”
“啪嗒”一声,凌郁筷子掉落在地。徐晖也怔住,一颗心上下翻腾,只想奔过去问个究竟。
“怎么会?”那北方青年却已代他们发问:“司徒家族不是把雕鹏山都给灭了么?江湖上数司徒族主最有能耐,哪儿就会垮台?”
那年长者放低声音说:“兄弟是打小地方来的吧?前阵子江南江北都传遍了,司徒峙结交异族,叫江湖上的前辈押到少林寺给扣了大半年。司徒家族那么大个摊子,他手下那位什么汤爷可罩不住。族主一走,大小帮派跟着就反了天,那汤子仰白白赔上了性命。”
徐晖的心给人揪住,他觉得疼,可仍然想听下去,听他们细说司徒峙近况。他们仿佛知晓他心思,偏不再提司徒峙,只一劲议论司徒家族如何土崩瓦解,家财如何流散,美妾侍婢如何为人所占。徐晖转头望向凌郁,但见她神色木然,只嘴角微微抽动。
两人各怀心事,对此绝口不提。又行月余,渡江而下,一路过镇江、丹阳、常州,直抵无锡。再往前行,就将进入平江府辖境。
凌郁起了疑,拉住徐晖问:“我们这是去哪里?”
徐晖笑而不答。
凌郁勒马停住:“我们这究竟是要去哪里?”
“姑苏。”徐晖深深注视她。
凌郁一怔,尖声嚷道:“天下那么大,为何非要回姑苏?”
“海潮儿,别骗你自己了。打从一开始,我就从你眼睛里面瞧出来,你想去那儿,想去见他。你心心念念想着他,你想跟他再见一面。既然如此,咱们就去。”
凌郁被徐晖戳穿深埋于心底的渴望,霎时潸然泪下。
一跨进安详缄默的齐门,姑苏城那混着花香、脂粉和水腥味的熟稔气息就扑面袭来,把徐晖和凌郁团团围住。三月平江,芳菲倾城。徐晖还依稀记得头一次到司徒家族的情形。他踌躇满志,亦步亦趋追随司徒峙的脚步。从那时起,他就竭尽全力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他以为那就是他自己,哪知潺潺河水中,映出的却是司徒峙的倒影。他死死攥在手心里的荣耀,原来是别人头上光环的余辉。徐晖打了个寒战,不由伸手去握凌郁的衣袖,觉出她竟然也在微微颤抖。
走在姑苏白光光的日头里,凌郁低头瞅见脚下一个少女的影子。不必再伪装的人生,一朝成为现实,竟而让人觉得惶恐。她忍不住一再整理衣衫,恍惚以为自己是个小小婴孩,赤裸着身体招摇过市,路人只不经意的一瞥,就让她惊惶羞怯。
凌郁仿佛不是走进一座城池,而是走入一个被粉碎的记忆。这座城是她的地狱,可她偏偏无法将它从心中抹去。一次次她在梦里归来,游荡过城郭的每处角落。在遗落的童年时光里,她看到她昔日的伙伴们,她也看到她自己。可是任凭她如何寻觅张望,有一个人裹在重重雾气之中,始终无法看清。
正疑恍间,司徒家族的白墙黛瓦遽然撞进眼帘,凌郁整个人顿时就僵住。银川仿佛嗅到了什么令人不安的气味,也犹豫着不肯向前,只不住低声咆哮。
一根锥子狠狠扎进徐晖胸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慕容湛说得没错,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没法一笔抹去当作没做。他几乎生了悔意,何苦要来此自揭伤疤。一回到此间,往事便倾巢而出,疯狂地悲伤地恶毒地绵长地长驱直入,打定主意要把他击倒在地。记忆本身就是对他最严厉的惩罚,必须要和自己面面相向,再也没有躲闪的余地。
凌郁在拱桥前下马,步履蹒跚用自己的双腿走向司徒家族。她脸色灰白,额头滚烫,眼中射出不可遏制的热望。走到近前,才发现门口没有侍从守卫,亦无仆役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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