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末悲歌

第67章


    满堂的人又是喧哗一片,左右互相打听,对于韩大人此番用意都不明所以。
    “狗儿,将书函呈上来。”韩可孤吩咐。
    萧狗子示意韩玉将珍藏在怀中的文书取出来,接到手中呈置与案,韩可孤欠了欠身子,略含些笑容对李长风道:“烦请长风为诸人诵读。”
    大人有命,李长风焉能不从,他走到案前,将来书取到手中,见火漆封缄的封皮上是以辽金两朝文字书写的“韩可孤大人台鉴”的字样。
    由于漆封繁琐,需要在专门的条封上滴液钤印,具有很强的保密性。在当时,火漆封缄被列入邮驿律法,有详尽的文件管理与传递细则,只限用于邮驿传递官方机要文件。由此便足见哈哥利对信函内容的重视程度了。
    李长风启开火漆,抖出内容。只有两页薄薄的帛绢,通篇用的却是金朝女真大字。女真族最初所用是契丹文字,阿骨打建国之后为了方便推行政令,命大臣完颜希尹造字,希尹参照汉字和契丹字制成女真率,即“女真大字”。 所幸李长风曾有涉略,识起来倒也轻松。
    “韩老大人台鉴:公家学渊博,见识卓远,岂能不闻顺应时事乃天命至理乎。观今时之大势,天命正应与吾朝之真主,大人一力抗之,无疑逆天,岂不自量?且牵连亲眷,灭族痛苦何忍?莫如顺应天道,则富贵共之???????哈哥利敬白。”
    寥寥几话道出,众人才恍然大悟,即使是不通于书面文辞的粗人将官们,也听明白了这是金人在招降韩大人。
    第一页书再无他话,李长风揭过,见第二页竟写的是一封家信,他迟疑地向上望一望,见韩可孤面容不变做出一个命令的手势,只好朗朗又读:
    “大兄如面:天弃韩家,嫂夫人并侄女儿死于非命,皆刘升逆贼之罪也,今族属众人受掳与金营,生命俱在兄之手中,弟等泣血以望救援。弟,可辛上。”
    金国人竟掳去了大人的家族亲眷,夫人与小姐尽俱遭难,堂下忽然就寂默了下来,众人皆都惊得呆住了。
    又将装印的锦盒讨取过来,韩可孤捏出铜光耀耀的印鉴,递向萧狗子,一边对还在消化噩耗的众人道:“这里有一方宝鉴,也请诸位一观。”
    众人中有懂得金朝官秩,见是封的“副统”职衔,便知道金国人为招揽韩大人,下了颇大的血本。
    “详情即是如此,请各位大人议处。”
    此事关乎重大,韩大人一脸庄正,不带丝毫倾向,众人又如何敢应,堂中一片寂静。
    等一时刻,见没有动静,韩可孤陡然怕案而起,大声喝道:“来呀!将此人与我绑了!”一甩手将放到了台案上的信印与锦盒一并拂落在地。
    最恨苟且偷生,萧狗子本来就对韩夫人与聪儿小姐的死耿耿于怀,此时听令,也不等守卫堂前的兵士进来,便几步过去亲自把抖成了一团的韩玉拿住。
    韩玉只感觉双臂像是被扭得断了,疼得满头冒汗,但受摄与大伯父强硬的气场,不敢大声哭喊,只能低泣着任由萧狗子拎起来递给跑进堂的兵士捆绑得牢靠。
    “推出去砍了!”韩可孤不由分说喝道。
    才避过金人一劫,又降下辽衙一难,韩玉真正被太岁临头,苦不堪言,顿时也没了理智,大声嚎啕起来。兵士们得如山大令,推他便走。
  
    正文 第九十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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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不屑,但终究是大人的一脉血亲,李长风不忍,赶忙疾步上前拦住,大声规劝:“大人,两军交锋尚且不斩来使,何况他是大人亲族,也是受掳被逼的无奈之人?????“
    “不肖子孙,较之敌人还要可恨!“韩可孤冷笑道。
    韩可孤青年便离开家乡从政营生,虽然众人中有跟得他久的,但由于其治家严厉,少有人与他眷亲相熟,认识韩玉的就更加没有,此时闻言才知道下面捆绑之人是大人的嫡亲,众人相顾失色。虽然韩玉行为可恶,但大人的亲属如今都受制于金营之中,朝不保夕,好不容易能借机逃出一个,再杀了,岂不自绝了韩氏一门的根脉?大人可以大义灭亲,但堂中诸将却不能如是想,便相随着李长风跪下去,不知如何相劝,都直挺在那里一声不吭。
    望着堂下跪着黑压压一片部僚,韩可孤无奈,他不能无视众人的颜面,只好退而求其次。
    沉默了半响,才陡然说道:“诸位请起,看在诸君金面,那便留下这个忤逆的项上人头,也好过营给哈哥利回话。”
    韩可孤悲愤溢于言表,诸人有心相劝,但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无力得不足以慰藉韩大人受伤的心灵,只好在李长风的示意下,蹑手蹑脚退出去,各自回营回府。
    是夜,李长风无眠,见韩可孤房中烛火通明,知道他骤得噩耗,心中必然痛苦,便过去预备相劝。亲手调制了一碗蛋花汤,汤很稠,如同他对韩可孤的关心。
    烛光下,韩可孤伏案奋笔疾书,暗黄的光线将自己的身周镀上一层淡金色的晕影,显得神秘而圣洁。
    见到李长风进来,韩可孤便哑笑让其入座,表面全然看不出心理才受过足以致命的打击。这恰恰是李长风最担心出现的状况,悲哀往往使人产生灰色意志,这是一种较之身体创伤还要可怕的心理疾病。病有药医,心病唯有自医。此种不良情绪最需要及时宣泄,可韩大人现在的情况明明就是在刻意隐藏,把一切闷在心里。
    韩可孤随手接过李长风递过来的蛋花汤,拈起羹匙品了一口,也不做评论,指了指刚刚书就的文稿说:“长风过来的正好,且帮我推敲推敲。”
    李长风上前拿过来,入座细读,竟是给哈哥利的回执:
    “???可孤寡学,亦知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道理。吾性缙拙,为其主,奉其事,存其体,名节事身,岂敢为家顾而损天下焉。
    汝损吾妻儿,却不闻人生而为死,各得其所,能全节烈之名声,本非憾也。
    汝擒吾子侄,然韩氏族丁有余,祖宗禋祀无从断绝,便无忧也,汝以此欲挟吾以降,心机枉费。
    可孤又闻,刑不上大夫,祸不及妻儿,今汝悍违人伦,足使天下鄙之,吾若降与汝,岂非同做鄙夫乎?”
    句句沉重,字字珠玑,李长风默默看罢,心中感慨万千,将书信折叠起来,在案头寻到封皮,放进去。
    “长风,”韩可孤见李长风读完,问道:“这些年戎马倥偬,好久不曾提笔了,文字上生疏许多,你且帮我斟酌措辞是否得体?”
    “文章千古事,清白在人心。大人的心迹昭彰日月,长风岂敢增删半字?”说着便要捡起此时心中最担心的事体做些规劝。
    韩可孤摆了摆手:“观今日之世情,生灵涂炭,人路断存,亡命破家之人比比皆是,可孤之遭遇不过柳河中一滴弱水的份量而已。”
    一边说话,一边封了火漆,喊萧狗子将那枚在前日被堂上漫地青砖摔钝了一角的铜印,一并交还给韩玉,使其带往金营回复哈哥利。
    狡兔死,走狗烹,加上武将共性,基本上都鄙视贪生怕死的懦弱之辈,此时韩玉返回金营,失去了可资利用的价值,后果一定不好。李长风求情:“我观韩玉也是忠厚之人,只是性格懦弱了些,又陡逢劫难,无措失形也在必然,此番下书身不由己,若如此的回返金营,必无生理,莫如留他下来,另差使者前去复信,也算保留他一条性命。”
    李长风是有一层为韩家多留一条传承血脉的意思。韩可孤久历人情世故,自然明白李长风话中含义。捻起胡须沉吟了半刻,他不肯轻易拨了李长风的颜面,也是不忍在自己手上间接沾染到亲人的鲜血,便勉为其难的表示同意。
    也是说办就办的急性子,主意一定,韩可孤指示萧狗子陪着一直候在门侧正蔫蔫打盹的韩炜立即出去安排。儿子虽然年龄阅历尚浅,但这些日子以来长辈们言传身教,遇事又有韩可孤在侧旁参谋指点,做事情体统了许多,所以由他代传命令韩可孤很放心。
    李长风见韩可孤诸事安排得妥帖,才咬了咬牙,把思忖良久才做出的艰难决定郑重做出禀告:
    “大人前日的提议,可风已然想得妥帖,就依着您的命令,我便去朝廷中任职。”
    一面是与私不舍而流连痛苦,一面是与公得佑而如释重负,韩可孤面上表情陈杂,他默然端着已然凉透了的蛋花汤,在无意识中一迭声念叨:“想通便好,想通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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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廷百废待兴,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李长风入职金阙的敕旨很快便传达下来。虽然心中有千般不舍,万般留恋,但最终也要启行。临走前,他同韩可孤秉烛夜谈,从天下大势、国政走向到身心体魄、琐碎人情,事无巨细都有些纵论,才依依不舍而别。
    李长风年少多才,惯与各阶层的人事打交道,所以人缘极好,尤其在已故黄靖大人的营中,曾经朝夕相处,又主事过一段时间,陈伟园等袍襗同事,最不舍他离去,依依相送三十里,才在他再三恳劝之下回转,临分手时,李长风不放心地又一次叮嘱众人:
    “靖公在世之时,与韩大人良师益友,诸位事韩公当如对靖公一般,方才不愧逝者英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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